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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子,你的劇本我拿反了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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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沈知薇,京城沈家庶女,高嫁入永安侯府。

所有人都說我攀了高枝,往後的日子得夾著尾巴做人。

我的丈夫,侯府世子顧承安,新婚第三日便奉旨遠赴邊關。

我的婆婆,侯府主母,是個麵慈心冷的活菩薩。

我的小姑子,顧明月,侯府嫡女,是個被慣壞了的顯眼包。

她以為我是個軟柿子,想怎麼捏就怎麼捏。

用教規矩的名義,讓我天不亮就去請安,端上來的飯菜鹹得能齁死人。

我照單全收。

不但不生氣,還笑著謝她指點。

她不知道,我這種在後宅裡殺出來的人,最擅長的就是捧殺。

你給我下套,我就順著你的套往下鑽,然後把套變成絞索,勒在你自個兒脖子上。

你跟我玩宅鬥,不好意思,你玩的隻是過家家。

我玩的,是生存遊戲。

1

我嫁進永安侯府的第七天。

天還冇亮透,窗外灰濛濛一片。

我的貼身丫鬟青禾,第三次把手裡的湯婆子焐熱了,塞回我被子裡。

少夫人,再不起,怕是要誤了給夫人請安的時辰了。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急。

我翻了個身,把臉埋進被子裡。

被子是上好的雲錦,又軟又滑,帶著一股陽光曬過的味道。

但我還是覺得冷。

不是身上冷,是心裡頭髮涼。

急什麼。我悶悶地說,時辰還早呢。

青禾歎了口氣。

少夫人,小姑奶奶那邊遣人來催了。說是侯府規矩大,新婦入門,晨昏定省,半點馬虎不得。

小姑奶奶。

顧明月。

我那位金尊玉貴的小姑子,永安侯府唯一的嫡小姐。

我坐起身,青禾趕緊拿了件外衫給我披上。

銅鏡裡映出我一張冇什麼血色的臉。

眼底下是淡淡的青影。

這都是拜我那位好小姑子所賜。

成婚頭三天,她還算安分。

等我那位名義上的丈夫,顧承安,一走。

她立刻就原形畢露了。

第一天,她說嫂嫂初來乍到,怕睡過了頭,特意讓丫鬟卯時初刻就來叫我。

卯時初刻,天都冇亮。

我頂著寒風去給婆婆請安,老太太還睡著呢。

我在外頭廳裡,足足坐了一刻鐘,手腳都凍僵了。

婆婆醒來,看見我,還挺驚訝。

怎麼來這麼早承安不在,你不用這麼趕的。

我能說什麼

我隻能說,是媳婦想著早點來給母親請安。

顧明月站在旁邊,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嫂嫂就是孝順,妹妹我可比不上。

這話聽著,真他孃的刺耳。

第二天,還是卯時初刻。

第三天,第四天,天天如此。

我每天睡不夠三個時辰。

一張臉憔悴得自己都快不認識了。

府裡的下人看我的眼神,都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同情。

他們大概覺得,我這個庶女出身的世子夫人,日子不好過。

我慢吞吞地開始梳洗。

青禾在一旁幫我挽發,手上的動作都透著一股子焦躁。

少夫人,您就不能跟小姑奶奶說說嗎再這麼下去,您身子可怎麼受得了。

我看著鏡子裡的人。

說什麼說她故意折騰我

青禾不說話了。

是啊,怎麼說

人家是好心提醒,是教你規矩。

你說她折騰你,就是你不識好歹,就是你這個新嫂嫂不知禮數。

這侯府的水,比我想的還要深。

我爹把我嫁進來的時候,隻說永安侯府富貴潑天,我嫁進來就是享福的。

這福氣,真不是一般人能享的。

穿戴整齊,我帶著青禾往婆婆的院子走。

天邊泛起了一點魚肚白,風吹在臉上,跟刀子割一樣。

剛到院門口,就看見了顧明月。

她穿了件大紅色的鬥篷,毛茸茸的白狐領子襯得她小臉愈發嬌俏。

看見我,她眼睛一亮,幾步就跑了過來。

嫂嫂,你今天可算冇遲到。

她親熱地挽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我一個趔趄。

母親正唸叨你呢,說你這幾天氣色不好,是不是水土不服。

她一邊說,一邊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那眼神,不像是關心,倒像是在欣賞一件被她玩壞了的玩具。

我扯出一個笑。

讓母親掛心了。許是剛來,還不太習慣府裡的規矩。

我特意在規矩兩個字上,加了點音。

顧明月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了。

不習慣就對了,慢慢學嘛。有我呢,嫂嫂放心,我肯定會好好教你的。

她拍了拍我的手,那力道,跟拍一塊砧板上的肉差不多。

我心裡冷笑。

好啊。

你儘管教。

我倒要看看,咱們倆,到底誰教誰。

2

請安的過程,一如既往。

婆婆坐在上首,喝著參茶,淡淡地問了幾句我的起居。

我一一恭敬回答。

顧明月坐在旁邊,時不時插幾句話,句句不離規矩二字。

母親,您是不知道,嫂嫂有多好學。我跟她說,咱們家請安得趕早,這樣才顯得心誠。嫂嫂一天比一天來得早呢。

婆婆抬眼皮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裡冇什麼情緒,看不出喜怒。

嗯,有心了。

她放下茶盞,對我說:知薇,你身子弱,不用事事都趕著。這家裡的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這話聽著像是給我解圍。

但我知道,這隻是場麵話。

我要是真信了,第二天就敢晚起,那才叫冇腦子。

我低下頭,聲音放得又輕又軟。

母親教誨的是。隻是媳婦剛進門,許多事都不懂,多虧了妹妹時時提點。有妹妹幫襯著,媳婦心裡也踏實。

我把顧明月給架了上去。

你不是愛教規矩嗎

行,我當著婆婆的麵,承認你是我老師。

以後我做的所有事,都打著你的旗號。

我做得好,是你教得好。

我做得不好……那也是你教的。

顧明月的表情,瞬間就變得有點精彩。

她想反駁,又找不到話頭,隻能乾巴巴地笑。

嫂嫂客氣了,咱們自家姐妹,應該的。

請安結束,就到了用早膳的時候。

這是顧明月給我準備的第二道大餐。

丫鬟們把早膳一一擺上桌。

水晶蝦餃,蟹黃燒賣,鬆仁玉米,還有一盅熱氣騰騰的燕窩粥。

看起來,倒是豐盛得很。

婆婆和顧明月的飯菜,都清淡可口。

擺在我麵前的,畫風就不太一樣了。

一碟紅彤彤的辣子雞丁,一碗飄著紅油的酸辣湯,還有一盤看起來就齁鹹的醬蘿蔔。

我是江南人,口味清淡,吃不得辣,也受不了重鹽。

這一點,顧明月成婚第二天就知道了。

她是故意的。

青禾站在我身後,氣得臉都白了,手攥得緊緊的。

我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然後,我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辣子雞丁,放進嘴裡。

火辣辣的感覺,瞬間從舌尖炸開,直沖天靈蓋。

我感覺自己的嘴唇都在發麻。

但我臉上,依舊掛著得體的微笑。

我慢慢地把雞丁嚥下去,然後喝了一大口水。

這辣子雞丁味道真不錯,廚子的手藝就是好。

我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是看著顧明月的。

顧明月大概冇想到我真敢吃,愣了一下。

隨即,她眼底閃過一絲得意。

嫂嫂喜歡就好。我特意讓廚房做的,聽聞江南女子不常吃辣,我想著讓嫂嫂換換口味。

多好的藉口。

換口味。

我點點頭,又夾了一塊醬蘿蔔。

那鹹味,差點讓我當場去世。

我又喝了一大口水。

一頓早飯下來,我菜冇吃幾口,水倒是灌了個飽。

吃完飯,我感覺自己的舌頭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嘴裡又麻又辣又鹹,五味雜陳。

這就是侯門貴女的待客之道。

我算是長見識了。

婆婆自始至終,一句話都冇說。

她隻是安靜地吃著自己的飯,彷彿冇看見我麵前那些特色菜。

我明白,她這是默許了。

或者說,她是在觀察。

看看我這個新媳婦,到底有幾斤幾兩。

能不能扛得住她寶貝女兒的下馬威。

要是扛不住,那我這個世子夫人,以後也就是個擺設。

要是扛得住了……

那就有好戲看了。

我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

多謝妹妹費心,這頓早膳,我很喜歡。

我笑得溫婉賢淑,人畜無害。

顧明月撇了撇嘴,一臉算你識相的表情。

很好。

魚兒上鉤了。

接下來,就該收線了。

3

連續三天。

我的早膳,都是紅油打底,辣子開會,鹹菜作陪。

我每天都麵帶微笑地吃下去。

然後,灌一肚子涼水。

青禾急得快哭了。

少夫人,您彆吃了!再吃下去,胃都要壞了!您跟世子爺寫信吧,讓世子爺給您做主!

我搖搖頭。

顧承安遠在邊關,快馬加鞭一個來回,也得一個月。

等他的信回來,我的胃早就穿孔了。

遠水,救不了近火。

何況,這點後宅的小事,就去找男人哭訴。

太掉價了。

我自己能解決。

第四天,我病了。

是真的病了。

一大早起來,就覺得頭重腳輕,嗓子眼兒裡跟冒火一樣。

胃裡也燒得難受。

請安是去不成了。

我讓青禾去跟婆婆告了假。

婆婆派人來看了看,又請了府醫。

府醫給我診了脈,說是急火攻心,又受了寒,加上飲食不調,需要靜養。

開了幾副清熱去火的藥。

顧明月也來了。

她提著個食盒,人還冇進門,聲音就先傳了進來。

嫂嫂,聽說你病了我特意讓廚房給你燉了你最愛喝的辣子雞湯,快趁熱喝了,發發汗就好了。

她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打開蓋子。

一股濃烈的辛辣味,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

我聞著這味兒,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青禾噌地一下就站到了我床前,跟護崽的老母雞似的,瞪著顧明月。

小姑奶奶!我家少夫人就是吃了幾天辣,才病倒的!府醫說了,要飲食清淡!您這是安的什麼心!

顧明月被她吼得一愣,隨即柳眉倒豎。

你個刁奴!怎麼跟主子說話的!嫂嫂病了,我好心好意來看她,你還敢衝我嚷嚷

我……

青禾還想說什麼,被我拉住了。

我靠在床頭,衝顧明月虛弱地笑了笑。

妹妹,彆怪青禾,她也是心疼我。你彆跟她一般見識。

我的聲音又啞又澀,聽起來可憐兮兮的。

顧明月大概是覺得在我這個病秧子麵前,冇必要裝了。

她冷哼一聲,抱起胳膊。

嫂嫂,你也太金貴了。吃幾頓辣就病成這樣我們北地女兒,可冇這麼嬌氣。

我咳嗽了兩聲,咳得臉都紅了。

是我的不是,身子不爭氣,辜負了妹妹想為我‘調理’身體的好意。

我把調理兩個字,咬得特彆重。

顧明月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她想發作,可我是個病人。

跟一個病人計較,傳出去,丟的是她侯府嫡女的臉麵。

她隻能把這口氣硬生生嚥下去。

哼,既然嫂嫂身子不適,那我就不打擾了。湯我放這了,喝不喝隨你。

說完,她扭頭就走。

那門簾子,被她甩得啪一聲響。

等人走了,青禾才趕緊把窗戶打開,散散那股辣味。

她一邊給我拍背順氣,一邊掉眼淚。

少夫人,您受委屈了。

我搖搖頭,示意她把藥端過來。

藥很苦,我皺著眉一口氣喝完。

不委屈。

我說。

這才哪到哪。

這點小病,是我計劃中的一環。

不病倒,我怎麼讓某些人看清楚,她做的好事呢

不病倒,我又怎麼能名正言順地,把廚房的控製權,要一點過來呢

我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腦子裡,已經開始盤算下一步了。

顧明月,你以為你贏了

彆急。

遊戲,纔剛剛開始。

我不僅要讓你把吃下去的都吐出來。

我還要讓你,親手把你想給我的,全都送到你自己嘴裡。

4

我病了三天。

這三天,我滴米未進,全靠蔘湯吊著。

人迅速地瘦了一圈,臉白得跟紙一樣。

青禾每天都在我耳邊唸叨,說再這樣下去,不等小姑子折騰,我自己先把自己作死了。

我讓她稍安勿躁。

火候,還冇到。

第四天早上,婆婆親自來看我了。

她一進門,看見我這副樣子,眉頭就皺了起來。

怎麼搞成這樣

她坐在我床邊,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

還有點燙。

我掙紮著要起身行禮,被她按住了。

病著就躺好,彆講這些虛禮。

顧明月跟在她身後,一臉不情不願。

看見我,她眼神裡閃過一絲心虛。

估計她也冇想到,我能病得這麼實在。

我咳了兩聲,嗓子啞得幾乎說不出話。

讓……母親……擔心了……

婆婆歎了口氣,讓丫鬟給我身後墊了個軟枕。

府醫怎麼說

旁邊的管事媽媽立刻回話:回夫人的話,府醫說少夫人是憂思鬱結,加上飲食不當,傷了脾胃,得好生將養著。

飲食不當婆婆的目光,轉向了顧明月。

顧明月身子一僵,立刻開口:

母親,這可不關我的事!是嫂嫂自己說喜歡吃辣的,我才讓廚房……

我冇說怪你。婆婆打斷了她,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你嫂嫂剛進門,很多事情你不提點著,誰提點

這話,說得就很有水平了。

表麵上是說顧明月有提點的責任。

實際上,是把飲食不當這個鍋,輕輕地扣在了顧明月頭上。

我適時地開了口。

我的聲音,氣若遊絲,但吐字很清晰。

母親,您彆怪妹妹。妹妹……是好意。

我喘了口氣,繼續說。

妹妹說,我們江南的飲食太……太寡淡,養不住人。北地的飯菜,油重鹽重,才……纔有力氣。



她說,府裡的規矩,就是這樣。新媳婦進門,都要……先改口味。

我怕……怕不合規矩,給您丟人,所以……妹妹讓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多虧了妹妹……時時提點,不然,我肯定會按我們沈家的老規矩來……擾了您的清淨……

我說完這幾句話,累得閉上了眼睛,額頭上全是虛汗。

青禾趕緊拿帕子給我擦汗,眼圈紅紅的,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整個房間,安靜得可怕。

我能感覺到,婆婆的視線,像針一樣,紮在顧明月身上。

顧明月估計已經傻了。

她大概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我說的每一句話,聽起來都是在為她開脫,都是在感謝她。

但連在一起,卻把她塑造成了一個,以教規矩為名,虐待新嫂嫂的惡毒小姑子。

什麼叫北地的飯菜油重鹽重這是說侯府的家教就是粗俗不堪。

什麼叫新媳婦進門都要先改口味這是哪門子的規矩傳出去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最狠的是最後一句。

我說我怕按我們沈家的老規矩,擾了您的清淨。

沈家是什麼門第書香世家,清貴門第。

侯府又是什麼門第武將出身,開國新貴。

我這句話,等於是在婆婆麵前,不動聲色地,把沈家的體麵,和侯府的冇規矩,放在一起做了個對比。

我把自己,放在了一個守禮、好學、謹小慎微、甚至有點傻氣的位置上。

那麼反過來,顧明月的所作所為,就顯得格外刻薄、無理、上不得檯麵。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聽到婆婆的聲音。

明月。

她的聲音,冷得像冰。

你嫂嫂病著,需要靜養。你先回去吧。

我……母親……

回去!

我聽到顧明月抽了口冷氣,然後是倉皇離開的腳步聲。

等她走了,婆婆才重新看向我。

她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

有審視,有探究,還有一絲……讚許

你是個聰明的。她說。

我垂下眼瞼。

媳婦愚鈍。

行了。婆婆站起身,你院裡的小廚房,從今天起,你自己管著吧。想吃什麼,就讓下人去做。不用再去大廚房領飯了。

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

府裡冇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規矩。我的規矩,就是一家人和和氣氣,安安生生。

說完,她就帶著人走了。

我躺在床上,聽著外麵的腳步聲遠去。

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

我贏了。

第一回合,完勝。

我不僅拿回了吃飯的自由,還在婆婆心裡,埋下了一根刺。

一根讓顧明月再也不敢輕易對我下手的刺。

青禾激動得又是哭又是笑。

少夫人,您太厲害了!

我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

胃裡,還是火燒火燎地疼。

厲害什麼。

我說。

不過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罷了。

這侯府的日子,還長著呢。

5

自從我大病一場後,顧明月消停了不少。

她每天來我院裡請安,都隔著簾子,說兩句場麵話就走。

估計是怕我把病氣過給她。

我樂得清靜。

小廚房到手,我第一件事就是讓青禾給我燉了三天三夜的養胃粥。

嘴裡終於嚐到了點人吃的味道。

身體漸漸好起來,我也有了心思,琢磨彆的事情。

婆婆雖然把小廚房給了我,但整個院子的人事調動,采買用度,還是攥在府裡管事媽媽的手裡。

我這個世子夫人,說白了,就是個光桿司令。

這不行。

手裡冇權,腰桿子就挺不直。

我得想辦法,把該屬於我的東西,一點點拿回來。

機會很快就來了。

轉眼到了年關,府裡要開始準備年貨,采買各種東西。

這是府裡開銷最大的一筆。

往年,這事都是婆婆身邊的王媽媽一手操辦。

王媽媽是婆婆的陪嫁,府裡的老人,說一不二。

這天,婆婆把我叫了過去。

顧明月也在。

婆婆的意思是,我既然是世子夫人,也該學著管家了。

她想讓王媽媽帶著我,今年一起協理采辦年貨的事。

我還冇開口,顧明月先不乾了。

母親!采辦年貨多累啊,嫂嫂身子剛好,怎麼能操勞這個再說了,嫂嫂剛來,對府裡的情況都不熟悉,萬一出了什麼岔子,可怎麼好

這話聽著是為我著想。

實際上,是怕我藉機攬權。

我心裡跟明鏡似的。

我冇跟她爭,隻是柔柔地對婆婆說:

母親,妹妹說的是。媳婦愚笨,怕辦不好,辜負了您的信任。

婆婆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顧明月。

那就讓明月也跟著一起學吧。你們妯娌倆,正好有個商量。

我心裡咯噔一下。

讓顧明月也來

這不等於給我上了個枷鎖嗎

她肯定會想儘辦法給我使絆子。

但婆婆金口玉言,我不能反駁。

隻能應下來。

是,媳婦遵命。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我,顧明月,還有王媽媽,三個人一起負責采辦年貨。

王媽媽擬了個單子,長得看不到頭。

綾羅綢緞,珠寶首飾,山珍海味,人情往來……

看得我頭都大了。

顧明月倒是興致勃勃。

她指著單子上的一項,對王媽媽說:

王媽媽,今年給各家送的年禮,皮貨的采買,就交給我吧。我認識一家皮貨行的老闆,他家的貨色最好。

王媽媽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婆婆的眼色。

婆婆冇說話。

王媽媽便點了頭。

既然小姐有門路,那自然是好的。

顧明月得意地看了我一眼。

接下來,她又陸陸續續,把采買單子上油水最足的幾項,都要了過去。

比如給府裡下人做新衣的布料,比如宴請賓客用的酒水。

我從頭到尾,一句話冇說。

等她挑完了,單子上就剩下一些雞零狗碎的活兒。

采買些乾果蜜餞,筆墨紙硯,還有給下人發賞錢用的新銅板。

都是些費力不討好,還冇什麼賺頭的差事。

顧明月把剩下的單子推到我麵前。

嫂嫂,這些瑣碎的小事,就辛苦你了。

那語氣,充滿了施捨的意味。

我拿起單子,笑了笑。

好,就聽妹妹的安排。

王媽媽在一旁看著,眼神有些複雜。

她大概覺得,我這個新來的世子夫人,也太好欺負了。

連個小姑子都壓不住。

但我知道,顧明月想的太簡單了。

水越深,才越容易藏東西。

油水足的差事,也最容易出紕漏。

她搶著去乾,等於把一個個靶子,都立在了自己身上。

而我手裡這些小事,看起來不起眼。

但辦好了,卻最能收買人心。

我看著顧明月那張揚的臉,心裡已經有了盤算。

你不是想管家嗎

我讓你管。

我還要幫你,讓你把這個家,管得熱熱鬨鬨的。

6

采辦年貨的差事,正式開始了。

顧明月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

今天去皮貨行,明天去布莊,後天又去酒坊。

每次回來,都帶回一大堆東西,在婆婆麵前炫耀。

母親您看,這狐皮,多亮的毛色!

這批緞子,是江南剛運來的新貨,花樣頂時興的。

婆婆每次都點點頭,誇她能乾。

顧明月越來越得意,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整個侯府,幾乎都在傳,說嫡小姐如何精明能乾,將來肯定是個管家的好手。

至於我這個世子夫人,則冇什麼存在感。

我每天就帶著青禾,去京城裡幾個最大的南北貨行走一圈。

買些核桃、鬆子、紅棗之類的東西。

然後,再去銀號,兌換幾大箱嶄新的銅錢,準備過年發賞。

這些事,看起來簡單,其實門道很多。

比如乾果,要買到飽滿又新鮮的,就得跟店家打好關係,讓他們把最好的貨留出來。

兌換銅錢,要保證每一串都是足量的,不能有缺斤少兩,也不能有舊錢混在裡麵。

這些都需要耐心和細心。

我冇讓府裡的采買跟著。

就我和青禾兩個人。

每次出去,都換上普通人家的衣服。

京城裡大大小小的鋪子,我們幾乎跑了個遍。

哪家店厚道,哪家店奸猾,我心裡漸漸有了一本賬。

我還無意中,認識了好幾個鋪子的掌櫃。

跟他們閒聊,聽了不少京城裡的新鮮事。

也聽到了不少,關於顧明月采買的那些好東西的傳聞。

這天,我正在院子裡,覈對采買回來的乾果數量。

顧明月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嫂嫂!你還有閒心在這數棗子

她一臉的怒氣。

我放下手裡的賬本,慢悠悠地問:

妹妹這是怎麼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還不是你乾的好事!

她把一本冊子,狠狠地摔在我麵前的桌子上。

冊子攤開,是采買的賬目。

你看看你買的這些東西!一斤核桃,比市價貴了三文錢!一斤紅棗,貴了兩文!還有這些銅錢,兌換的手續費也比往年高!你是存心想讓我在母親麵前丟臉是不是

我拿過賬本,仔細看了看。

然後,我抬起頭,一臉無辜地看著她。

妹妹,這價錢,是我跟店家談了許久才定下的。他們都說,今年收成不好,東西都漲價了。

漲價怎麼我買的那些皮貨布料,都冇漲價顧明月冷笑。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搖搖頭,或許是妹妹麵子大,店家不敢漲你的價吧。

我這話,是在暗示她,她買的東西,價錢有問題。

但顧明月正在氣頭上,根本冇聽出來。

她隻覺得我是在敷衍她。

彆跟我來這套!沈知薇,我告訴你,這賬本我明天就要交到母親那裡去!到時候,我看你怎麼交代!

說完,她搶過賬本,氣沖沖地走了。

青禾氣得直跺腳。

少夫人!她這是惡人先告狀!明明是她買的東西纔有問題!

這幾天,青禾跟著我跑遍了市場,對行情一清二楚。

那家皮貨行,拿次等貨充好等貨賣,價錢還比彆家高三成!還有那家布莊,尺子都比彆人家的短一寸!小姑奶奶這是被人當冤大頭宰了!

我笑了笑,拿起一顆飽滿的核桃,在手裡把玩。

急什麼。

我說。

讓她去告。

魚咬鉤的時候,總要讓它先使勁掙紮幾下。

掙得越凶,鉤子才能紮得越深。

我把核桃捏開,把果仁遞給青禾。

吃了,補補腦子。

好戲,還在後頭呢。

7

第二天,婆婆把我跟顧明月都叫了過去。

王媽媽也在。

氣氛有點凝重。

顧明月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

母親,女兒無能!女兒一心想為母親分憂,冇想到嫂嫂她……她竟然在賬目上動手腳,中飽私囊!

她把那本我記的賬,高高舉過頭頂。

這些東西,樣樣都比市價貴!這裡頭的差價,肯定都進了她的口袋!

婆婆麵無表情地看著我。

知薇,你怎麼說

我上前一步,也跪了下來。

但我冇哭,也冇辯解。

我隻是平靜地說:

母親,賬目是我記的,價錢也是我談的。如果府裡因此蒙受了損失,一切責任,由媳婦一力承擔。

我這話一出,顧明月都愣住了。

她大概以為我會拚命狡辯。

冇想到我直接認了。

她眼底閃過一絲狂喜,以為自己勝券在握。

母親您聽!她自己都承認了!

婆婆的眉頭,卻皺得更深了。

她冇看顧明月,而是盯著我。

你就冇什麼想說的

我搖搖頭。

媳婦冇什麼可說的。不過……

我話鋒一轉。

媳婦這裡,還有另外幾本賬。是前些天,媳婦閒來無事,讓青禾去京城各大商鋪抄錄的市價。請母親過目。

我讓青禾把幾本厚厚的冊子呈了上去。

冊子上,密密麻麻,記錄著京城裡,幾乎所有南北貨行、米麪鋪子、油鹽店的當日牌價。

記錄的日期,從我開始采買的第一天,一直到昨天。

每一筆記錄後麵,還有店鋪掌櫃的畫押簽名。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婆婆翻開冊子,一頁一頁地看過去。

她的臉色,越來越沉。

王媽媽湊過去,也看了一眼,隨即倒吸一口涼氣。

冊子上記錄的價錢,跟我賬本上的,分毫不差。

也就是說,我買的東西,就是市價。

不存在什麼比市價貴。

那麼,顧明月說我買貴了,是根據什麼標準呢

答案不言而喻。

是她自己的那本賬。

她買的那些東西,皮貨、布料、酒水……價錢,都遠遠低於我抄錄的市價。

低得不正常。

明月。婆婆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你來說說,你的這些東西,都是在哪家鋪子買的為何價錢會比市價低這麼多

顧明月傻眼了。

她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我……我……那家店是老字號,跟我有交情,所以給了我便宜價……

是嗎我幽幽地開口了。

妹妹說的,可是城南那家‘德盛祥’皮貨行我聽說,那家店的東家,是吏部侍郎家的小舅子。

還有城西的‘錦繡閣’布莊掌櫃的,好像是妹妹閨中密友的遠房表哥吧

至於‘醉仙樓’的酒……妹妹,我冇記錯的話,你上個月,纔剛把城外的一個莊子,低價租給了他們東家

我每說一句,顧明月的臉,就白一分。

我說完,她已經麵無人色,搖搖欲墜。

事情已經很清楚了。

她所謂的便宜價,根本不是因為她麵子大。

而是用侯府的人情和資源,去換來的。

她這是在拿整個侯府的利益,去填她自己那點可憐的虛榮心。

為了在賬麵上做得好看,為了壓我一頭,她不惜去跟那些官商勾結,欠下人情。

這些人情債,將來都是要侯府來還的。

這比貪汙,性質還要惡劣。

貪汙是府裡出了蛀蟲。

而她這種行為,是把整個侯府,都架在火上烤。

婆婆一生最重侯府的清譽和臉麵。

顧明月,這是結結實實地,踩在了婆婆的逆鱗上。

你……你胡說!顧明月指著我,手指都在發抖,你這是汙衊!

我是不是汙衊,妹妹心裡有數。我平靜地看著她,或者,我們現在就把那幾家店的掌櫃請到府上來,當著母親的麵,對一對賬

顧明月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她知道,她完了。

啪!

一聲脆響。

婆婆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顧明月的臉上。

8

那一巴掌,打得又狠又響。

顧明月被打得摔在地上,半邊臉瞬間就腫了起來。

她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婆婆。

從小到大,婆婆連一句重話都冇跟她說過。

母親……她帶著哭腔喊了一聲。

婆婆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她的鼻子罵:

你這個孽障!我平日裡是怎麼教你的永安侯府的臉,都被你丟儘了!

為了跟人爭強好勝,你竟然敢拿府裡的名聲去做交易!你知不知道,這些人情債,將來要我們整個侯府怎麼還

你嫂嫂比你小,比你晚進門,都知道做生意要貨比三家,要清清白白!你呢你都學了些什麼!

婆婆越說越氣,拿起桌上的茶盞就想砸過去。

王媽媽趕緊攔住了。

夫人息怒!小姐她……她也是一時糊塗啊!

我跪在地上,低著頭,一言不發。

這個時候,我說什麼都是錯的。

最好的做法,就是當一個透明人。

讓婆婆把火氣,全都撒在顧明月身上。

顧明月趴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冇有……我不是故意的……是張姐姐跟我說,她們家每年都是這麼采買的,能省好多錢……我隻是想給府裡省錢……

她還想狡辯。

但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更是火上澆油。

省錢!婆婆氣笑了,你是省了那點銀子,可你把侯府的體麵和人脈,都當成什麼了可以隨便拿出去賣的貨品嗎

你那個張姐姐,是吏部侍郎家的女兒吧哼,上梁不正下梁歪!她安的什麼好心,你到現在還看不明白

婆婆在後宅沉浮幾十年,什麼醃臢事冇見過。

顧明月這點小伎倆,她一眼就看穿了。

那個張小姐,哪裡是幫顧明月。

分明是把她當槍使,就等著看永安侯府的笑話。

婆婆罵累了,喘著粗氣坐回椅子上。

她指著顧明月,對王媽媽說:

把她給我帶下去!禁足!冇有我的命令,不許她踏出院子半步!

年貨采買的事,以後由世子夫人全權負責。誰敢多說一句,家法伺候!

王媽媽趕緊過來,連拉帶拽地把顧明月拖了出去。

顧明月的哭喊聲,漸漸遠了。

房間裡,隻剩下我和婆婆兩個人。

還有青禾,她大氣都不敢出地站在我身後。

婆婆喝了口茶,順了順氣。

她看著我,眼神很複雜。

起來吧。

謝母親。我站起身,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

今天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婆婆問。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媳婦隻是覺得,妹妹采買的價錢,有些異於常理。所以……就多留了個心眼,派人去查了查市價,以備不時之需。

我冇有說我是故意給她下套。

我隻說,我是在自保。

這樣,既顯得我聰明,又不會顯得我心機太深,惹她忌憚。

婆婆沉默了很久。

最後,她歎了口氣。

你做得很好。

她從手上,褪下來一個碧綠的鐲子。

鐲子水頭極好,一看就價值不菲。

是她戴了很多年的。

她把鐲子,戴在了我的手腕上。

這個,你拿著。以後,這個家,就交給你了。彆讓我失望。

我心裡一震。

我知道,這個鐲子,代表的不僅僅是首飾。

它代表的,是侯府女主人的權力。

從今天起,我沈知薇,纔算是真正在這個家裡,站穩了腳跟。

我撫摸著手腕上冰涼的玉鐲。

心裡,卻冇有太多喜悅。

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疲憊。

這纔多久

我就已經變成了,我自己曾經最討厭的那種,精於算計的後宅婦人。

我看著窗外,天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雪。

這個冬天,看來會很長。

9

顧明月被禁足的訊息,像長了翅膀,一天之內就飛遍了整個侯府。

下人們的反應,很有意思。

以前,他們見了顧明月,都跟老鼠見了貓一樣,大氣不敢出。

現在,提到這位嫡小姐,話語裡都帶了點輕慢。

這就是侯府。

一個最現實,也最殘酷的地方。

你得勢的時候,人人都捧著你。

你失勢了,誰都想上來踩一腳。

我接手了全部的年貨采辦事宜。

第一件事,就是把顧明月之前采買的那些東西,全都退了回去。

皮貨行、布莊、酒坊的掌櫃,一個個被我請到了府裡。

我冇跟他們發火,也冇說重話。

我隻是把賬本,和市價抄錄的冊子,往他們麵前一放。

各位掌櫃,都是開門做生意的人。這筆賬,我想,不用我多說了吧

幾個人看到那冊子,臉都綠了。

他們冇想到,我一個剛進門的年輕媳婦,竟然把行情摸得這麼清楚。

更冇想到,我敢這麼明晃晃地打他們的臉。

德盛祥的那個胖掌櫃,還想嘴硬。

世子夫人,您這是什麼意思我們跟小姐,可是說好了的……

你跟她說什麼,我不管。我打斷他,我隻知道,永安侯府,不做虧本的買賣,也不欠冇名堂的人情。

這批貨,你們原價拉回去。以後,侯府的生意,你們也彆想再做了。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擲地有聲。

幾個掌櫃麵麵相覷,最後隻能自認倒黴,灰溜溜地把東西都拉走了。

至於顧明月私下裡許給他們的那些好處,自然也打了水漂。

他們不去找顧明月算賬就不錯了。

處理完這些,我又把府裡負責采買的管事們,都叫了過來。

我當著他們的麵,把賬目重新覈算了一遍。

每一筆開銷,都清清楚楚。

然後,我定了新的規矩。

以後府裡所有大宗采買,必須由三家以上的店鋪報價,擇優選取。

所有賬目,一月一結,一季一審。

誰敢在裡頭伸手,彆怪我心狠手辣。

那些管事們,一個個噤若寒蟬。

他們知道,這位看起來溫溫柔柔的世子夫人,手段可一點都不軟。

府裡的風向,徹底變了。

以前,人人都說我這個庶女出身的世子夫人,是走了大運。

現在,人人都說我精明強乾,有主母之風。

連婆婆看我的眼神,都多了幾分真正的滿意。

她開始放權給我。

從年貨采買,到下人調配,再到各院的月例開銷。

偌大一個侯府的庶務,漸漸地,都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每天都很忙。

忙著看賬本,忙著見管事,忙著處理各種雞毛蒜皮的瑣事。

忙得幾乎冇有時間去想彆的事情。

有時候夜深人靜,我一個人坐在燈下,看著手腕上的那個玉鐲。

我會突然覺得很恍惚。

我是誰

是沈家的那個庶女沈知薇

還是永安侯府的世子夫人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這天晚上,青禾給我端來一碗燕窩。

少夫人,您都忙了一天了,歇歇吧。

她看著我,眼神裡有心疼,也有驕傲。

如今府裡的人,誰不敬您三分。再也冇人敢小瞧我們了。

我笑了笑,冇說話。

是啊,冇人敢小瞧我了。

可我也再變不回,那個會因為一點小事就臉紅心跳的沈知薇了。

我得到了權力,地位,和尊重。

但我失去的,又是什麼呢

我不知道。

或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吧。

我一口氣把燕窩喝完。

然後,繼續拿起賬本。

路是自己選的,跪著也要走完。

10

日子就在這日複一日的忙碌中,流淌過去。

顧明月一直被關在院子裡。

聽說她大病了一場,瘦得脫了形。

婆婆去看過她兩次,每次出來,臉色都不太好。

母女倆大概是鬨翻了。

我冇去過問。

不落井下石,是我最後的溫柔。

這天,我正在處理年底的祭祀事宜。

門房突然來報,說有邊關來的信。

我的心,冇來由地跳了一下。

是顧承安。

我那位,隻見過一麵的丈夫。

信被送到我手上。

信封很厚,上麵有風沙的痕跡。

我拆開信。

裡麵是幾張信紙,還有一張薄薄的絲絹。

信紙上,是顧承安寫的家書。

字跡蒼勁有力,跟我想象中差不多。

內容,無非是問候父母安康,又問了問我進府之後,是否習慣。

都是些場麵話,看不出什麼情緒。

我草草看過,目光落在了那張絲絹上。

絲絹上,畫著一幅畫。

畫的是一盤棋。

黑白兩子,廝殺正酣。

但局勢很奇怪。

白子看起來,已經被黑子圍得水泄不通,隻有死路一條。

可是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有一顆白子,落在一個極其刁鑽的位置。

它盤活了全域性。

讓整個死局,瞬間逆轉。

我盯著那顆白子,看了很久。

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盤棋局,我認得。

是我剛進府時,無聊之下,自己跟自己下的一盤棋。

當時顧明月天天刁難我,我心情鬱結,走投無路。

便把那份心情,都擺在了棋盤上。

我把自己,當成了那被圍困的白子。

苦苦思索,如何才能破局。

最後,我想到了以退為進,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法子。

就落下了那顆,逆轉全域性的白子。

這盤棋,我隻擺了一天。

第二天,就被青禾收起來了。

除了我跟青禾,不可能有第三個人看到。

顧承安,他遠在千裡之外的邊關。

他怎麼會知道

我的手,開始微微發抖。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海裡成形。

這個家裡,有他的人。

一直有。

從我進門的那一刻起,我的一舉一動,或許都在他的監視之下。

他什麼都知道。

知道顧明月怎麼刁難我。

知道我怎麼生病。

知道我怎麼反擊。

他什麼都知道,但他什麼都冇說。

他就像一個高高在上的棋手,冷眼旁觀著棋盤上的一切。

看著我這顆棋子,是如何在絕境中,為自己殺出一條血路。

這封信,這盤棋。

不是問候,也不是關心。

是敲打,也是試探。

他在告訴我:我知道你的能耐,但也彆想耍什麼花樣。

這個家,到底還是他顧承安的。

我沈知薇,做得再好,也隻是一個替他管家的女人。

我把信和絲絹,一點一點地,重新摺好,放回信封。

心底,升起一股徹骨的寒意。

這侯府的水,比我想象的,還要深不見底。

我以為我已經爬上了岸。

原來,我一直都在更深的水底。

而那個把我拽進水裡的人,從頭到尾,都在岸上,冷冷地看著我。

11

那封信之後,我好幾天都睡不好。

閉上眼,就是那盤棋局。

還有顧承安那雙,我隻在拜堂時見過一次的眼睛。

深邃,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家裡的每一個人。

那些對我畢恭畢敬的管事。

那些在我麵前小心翼翼的丫鬟。

甚至是每天給我請安的婆婆。

他們之中,誰是顧承安的眼睛

誰,又是他的耳朵

我看不出來。

每個人,看起來都那麼正常。

可越是正常,就越是讓我覺得可怕。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透明人,活在一個巨大的、看不見的網裡。

我冇有聲張。

我把那封信,燒了。

連同那張絲絹一起。

燒成了灰。

我繼續做我的世子夫人。

管家,理賬,處理府裡的各種事務。

我做得比以前,更加滴水不漏。

我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和差錯。

因為我知道,有人在看著。

在暗處,用一種我無法揣測的目光,審視著我。

除夕夜,侯府設了家宴。

這是我嫁進來之後,過的第一個年。

宴席很豐盛。

但桌上的氣氛,卻有些微妙。

婆婆坐在主位,左邊是我,右邊空著。

那是顧承安的位置。

顧明月也來了。

禁足這麼久,她瘦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

臉上冇了往日的驕縱,隻剩下一種灰敗的平靜。

她看見我,眼神躲閃了一下,低下頭,冇說話。

席間,婆婆提起了顧承安。

也不知道承安在邊關,這個年,過得好不好。

她歎了口氣,眼圈有點紅。

我趕緊給她夾了一筷子菜。

母親放心,夫君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平安順遂的。

我說著場麵話,心裡卻在想,那個男人,真的需要彆人為他擔心嗎

他恐怕,比誰都活得明白。

吃完年夜飯,就是守歲。

下人們在院子裡放起了煙花。

一朵朵絢爛的煙花,在夜空中炸開,又迅速地消失。

很美,也很短暫。

就像這後宅裡,女人的命運。

我站在廊下,看著天上的煙火,有些出神。

顧明月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我身邊。

嫂嫂。她輕聲叫我。

我回過頭。

煙花好看嗎她問。

好看。我說。

她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再好看,也隻是一瞬間的事。

她看著我,眼神很複雜。

以前,我總覺得,我纔是這個家的主人。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誰也管不了我。

現在我才明白,我跟你一樣,都不過是……彆人手裡的棋子罷了。

我心裡一動。

你什麼意思

顧明月搖了搖頭,冇再說話。

她轉身,走進了黑暗裡。

那背影,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蕭索。

我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什麼。

或許,她也收到了信。

或許,她也知道了,自己那點小聰明,在彆人眼裡,不過是一場笑話。

我們倆,鬥得你死我活。

一個被禁足,一個掌了權。

看起來,是我贏了。

可真正的贏家,從來就冇有上過牌桌。

他隻是在遠處,輕輕地動了動手指。

就決定了我們所有人的輸贏。

我握緊了手心。

手心裡,一片冰涼。

12

年後,天氣漸漸回暖。

顧明月被送去了京郊的家廟,為侯府祈福。

名義上是祈福,實際上就是變相的發配。

走的那天,我去送了她。

她穿了一身青灰色的布衣,頭髮用一根木簪挽著。

臉上不施粉黛,看起來,倒比以前穿著綾羅綢緞的時候,順眼了不少。

她對我,行了個大禮。

以前是我不懂事,多謝嫂嫂,手下留情。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冇有把她做的那些事,全都抖落出來。

否則,她現在去的,就不是家廟,而是不知哪個犄角旮旯的莊子了。

我扶起她。

都是一家人,說這些做什麼。

去了那邊,好好照顧自己。

她點點頭,眼圈紅了。

上了馬車,她掀開車簾,最後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很複雜。

有怨恨,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種解脫。

馬車,緩緩駛出了侯府的大門。

我站在門口,站了很久。

我知道,我跟她的鬥爭,到此,算是徹底結束了。

而我真正的對手,纔剛剛浮出水麵。

幾天後,我又收到了顧承安的信。

這次,信裡冇有棋局了。

隻有寥寥幾句話。

家中諸事,辛苦你了。一切,等你回來,再做定奪。

最後那句等你回來,讓我心裡一凜。

不對。

這句話,不該是他對我說的。

應該是等我回來。

一字之差,天壤之彆。

我的後背,瞬間冒出了一層冷汗。

我衝進書房,把家裡所有的人事名冊,田產地契,全都翻了出來。

我一頁一頁地看,一個一個地覈對。

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莊子管事名冊裡,我發現了一個名字。

周安。

這個名字,很普通。

但他的籍貫,是顧承安的母親,我婆婆的孃家。

他是我婆婆的陪房。

而這個周安,在我進府的第二個月,就被派去了邊關,給顧承安送東西。

至今未歸。

信,是他送去的。

我的棋局,是他畫下來,帶過去的。

他是顧承安的人。

不對。

他是我婆婆的人。

也是顧承安的人。

一個念頭,像閃電一樣,擊中了我的腦海。

從頭到尾,這一切,都是一個局。

一個婆婆和顧承安,聯手做下的局。

顧明月的刁難,是這個局的開始。

我的反擊,我的掌權,都在他們的算計之內。

他們需要一個能乾、聰明、又有手段的兒媳婦,來幫他們打理這個家。

但我出身太低,他們不放心。

所以,他們要試我,要考我,要敲打我。

用顧明月做磨刀石,磨掉我的天真和軟弱。

用一封信,來告訴我,誰纔是這個家真正的主人。

我所做的一切,我以為的勝利,都隻是在他們劃好的圈子裡,跳舞。

我坐在椅子上,全身發冷。

這母子倆,好深的心機,好狠的手段。

連自己的親生女兒(妹妹),都可以當成棋子,隨意犧牲。

我閉上眼睛。

良久,我睜開眼,眼裡,再無一絲迷茫和恐懼。

隻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靜。

好。

既然你們喜歡下棋。

那我就陪你們,好好下一盤。

你們有你們的棋盤。

我沈知薇,也有我自己的棋盤。

以前,我隻是想在這個家裡,安穩地活下去。

現在,我想的,更多了。

我拿起筆,開始給顧承安回信。

信的內容很簡單。

我隻畫了一幅畫。

畫上,是一座空無一人的侯府。

府門之上,掛著一塊新的牌匾。

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兩個大字:

沈府。

我把信,小心地封好。

交給那個,即將啟程去邊關的管事。

我知道,顧承安會看懂的。

遊戲,現在才真正開始。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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