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蝴蝶是膽小鬼 危險
危險
宋柒是被一陣香氣叫醒的,睜眼的時候,陸承安正放下手中的菜。
飯桌上放著一碗清炒空心菜,一碗芹菜炒牛肉,一碗西紅柿雞蛋湯。
實話實說,很香。
宋柒從躺椅上坐起來,摸出手機,按亮螢幕,快下午兩點了。
睡眠補充得足夠,神誌自然也就清醒了些,他終於意識到自己不僅登堂入室,還在剛認識的人家裡睡大覺的行為有多麼突兀。
紋著花臂的手被收回,自然地垂落在身側。
宋柒微微張著嘴巴,呆呆地看著站在飯桌旁的陸承安。
“看什麼呢?是還沒睡醒嗎?”陸承安說,“還困的話,就吃了飯再睡。”
陸承安的聲音讓宋柒回過神來。
“我得回學校了。”宋柒慌亂地從躺椅上下來了。
要走,宋柒,要走。
你不能不能再看他了。
聽見這話,陸承安皺了皺眉:“吃了飯再走吧,今天週六,你們學校應該沒課吧?”
跟上不上課沒關係,狂亂的心跳讓宋柒意識到危險。
“我不餓”宋柒剛說完,肚子就不爭氣地叫了兩聲。
宋柒:“”
不是,自己並沒有感覺到餓啊?為什麼肚子會叫?
他像鵪鶉一樣低下頭,不與陸承安對視。
陸承安倒是沒介意,輕笑了一聲,說:“我去盛飯。”
陸承安家裡的飯也很香,飯粒飽滿瑩潤,像玉石一樣堆在碗裡,上麵還泛著令人食指大動的光。
宋柒喜歡吃米飯,非常喜歡。
在夾菜之前,他先吃了兩口米飯,而後滿足地眯起眼睛。
好好吃,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吃的米,簡直像加了增香劑。
話說回來,會有人在家裡煮飯也加增香劑嗎?
宋柒睜眼看著對麵的陸承安,眼裡有些許疑惑。
陸承安注意到了宋柒的目光。
他是從搬到這裡才開始自己做飯的,滿打滿算也不過才三個月。
那次事故過後,陸承安受到了很大影響,生理和心理都是,其中一個症狀是味覺失靈。
這個病症並沒有對陸承安的生活產生很大影響,陸承安平常也不太在意這種小事,但是今天不一樣,宋柒是第一個吃到他親手做的飯菜的客人,他非常在意宋柒的反應。
“這是我長這麼大吃過的最好吃的米。”宋柒說,“你在哪買的?還是你往裡添什麼東西了?”
“沒有添。”陸承安輕咳了兩聲,儘量讓自己的表情自然些,“這個米的購買渠道有些特殊,店家不對外銷售,你要是喜歡的話,我可以送你一包。”
宋柒:“”
好奇怪的答案。
水稻種子不都大差不差嗎?無非是種植地域和加工工藝不同,再特殊能特殊到哪兒去?
這人雖然長得帥,但是說的話有點讓人摸不著頭腦,宋柒將他的這個行為歸結於一般男性都有的毛病——
喜歡吹牛。
“宿舍用不了電飯鍋。”宋柒悶悶地說。
陸承安看著對麵的人垂下的眼睫毛,一句“那你以後可以常來我這兒吃”差點脫口而出。
多冒昧啊!一口飯而已,都什麼年代了,人家少你這口飯嗎?
“嗯。”他應了聲,用筷子指指菜,“彆光吃飯,也吃點菜。”
陸承安做的菜聞著很香,非常香。
宋柒先夾了一口空心菜,送進嘴裡,嚼了嚼,頓住了。
這空心菜怎麼是甜的?
“味道怎麼樣?”陸承安一臉緊張地看著宋柒,等待著他的回答。
宋柒嚥下菜,儘量使自己的臉色不那麼難看。
在彆人家裡,吃著彆人做的菜,不管怎麼樣都不該太失禮。
“還行。”宋柒說著,又夾了一塊牛肉送進嘴裡,然後麵無表情地放下筷子。
齁鹹。
怎麼辦,好想喝水。
感覺一開口自己的表情就會崩壞。
宋柒努力咽著口水,想把口腔裡的鹹味嚥下去,難怪這麼香,原來是調料放多了。
宋柒太努力了,努力到脖頸都浮現出粉色,臉也慢慢漲紅了。
陸承安終於意識到不對勁,出聲問:“你怎麼了?”
宋柒搖搖頭,想說“沒事”,結果剛張開嘴,喉嚨就發出風箱一樣喑啞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劇烈的咳嗽。
本來還想雲淡風輕的裝腔作勢,這下全完了。
陸承安被這動靜嚇了一大跳,繞過飯桌,走到宋柒身邊,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連聲詢問:“怎麼了怎麼了?”
宋柒徒勞地搖手,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隻是咳嗽。
陸承安聽得心驚,掏出手機,哆哆嗦嗦地想撥120。
宋柒餘光瞥到了他的動作,迅速將手搭在他手腕上:“彆。”
嗆到了而已,還打120,未免也太大題小做了。
陸承安看著搭在自己手腕上的修長細白的手,眉毛跳了跳,二人膚色差異太大,放在一起,很有視覺衝擊。
“你真的沒事?”他問。
宋柒長出了兩口氣,直起身子,收回手,拍拍胸口:“嗆到了,現在好了。”
手腕上的觸感消退得很快,剛剛的事情就像根本沒發生過,陸承安收起手機,想了想,把那碗西紅柿雞蛋湯推到宋柒跟前:“喝點湯吧。”
宋柒背對著陸承安,陸承安看不到他眼裡的驚恐。
空心菜是甜的,芹菜炒牛肉齁鹹,這碗西紅柿雞蛋湯會是什麼味道,宋柒簡直不敢想,也想象不出來。
“不用了,我喜歡吃菜。”宋柒就著一根空心菜吃了一大口米飯,因為怕被陸承安看出端倪,他吃得很快,三兩口就把那碗飯吃完了。
陸承安看著宋柒吃得一點一點的頭,心情有點複雜。
毛茸茸的頭看起來有點可愛,宋柒長得這麼好看,性格又好,居然會有人捨得欺負他。
“謝謝你今天”宋柒放下碗筷,醞釀了一下措辭,“收留我。”
感謝是真心的,雖然陸承安做的菜難吃到驚為天人,還吹牛,但這些都不影響他是個好人這件事。
更何況他留下宋柒,和宋柒自己腦子不清明,見色起意,在陸承安麵前裝可憐脫不了乾係。
“不是什麼大事。”陸承安說不清自己的情緒,他拉開宋柒身旁的凳子,坐了下去,“關於你被室友霸淩這件事,有什麼我能幫得到你的嗎?你有告訴老師嗎?學校怎麼說?”
宋柒聽到“霸淩”兩個字,臉皮抽動了下,到目前為止,張煒和李晨語並沒有單獨針對他做什麼,他們是真的傻叉。
就好像從生下來開始隻有骨骼和肌肉發育了,腦子一點沒長。
“說過了,沒什麼用。”宋柒不想跟陸承安說得太詳細,他覺得自己應該不會再來這個菜市場了,也不會再見到陸承安。
對於小鎮青年來說,宋柒遇到過的誘惑不算少,初中的時候,同學帶他去網咖,向他介紹新出的遊戲,二人在網咖拚殺了一個下午,第二天同學再次來邀請他,宋柒卻拒絕了。
“沒什麼好玩的。”他說。
高中的時候,室友神秘兮兮地分享給他一個網站,跟他說裡麵都是好東西,宋柒開啟,皺著眉頭往下劃。
“怎麼樣,不錯吧?雖然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但我們現在沒有這個條件,我覺得在正式實踐之前,我們應該多掌握一點理論知識。”室友湊近了說,“以後談戀愛了能用得上。”
宋柒點開一個視訊,令人麵紅耳熱的聲音馬上傳了出來。
室友趕緊按熄了他的手機螢幕:“我靠!宋柒你乾什麼?你怎麼外放啊?”
宋柒:“感覺沒什麼意思。”
是真的沒什麼意思,宋柒後來又懷著探究的心理看了兩個視訊,都是男女的,視訊裡的人動作很激烈,而宋柒一點反應都沒有。
後來他就不看了,青春期,偶爾躁動的難受,也都是自己動手解決。
像是例行公事。
宋柒從來不會讓自己沉淪進什麼事物,或者人。
宋柒知道自己的渺小,他就像是一隻在海上飄搖的帆船,不知道海浪什麼時候會打過來,打過來的時候會有多大。
但起碼,最起碼,在這之前,他要抓緊自己手上的帆。
約宋柒去網咖的初中同學當時成績挺好,後來沉迷遊戲,中考失利,高中都沒上,去了南方的一個黑廠打工,又因為操作不慎,被機器絞斷了兩根手指,沒交社保,沒買保險,廠裡對外的人員名單上甚至都沒有他的名字。
求告無門,廠裡賠了他兩萬塊錢,說如果再鬨,這兩萬都沒有。
同學帶著兩萬塊錢和殘缺的右手回到了小鎮上,沒兩個月,喝了農藥,給父母留的最後一句話是,這輩子過夠了,想到下半輩子都是殘疾人了,就覺得沒什麼奔頭,家裡情況也不好,自己活著也是拖累,不如早點去死。
沉淪對於宋柒這樣的人來說,是危險的,他沒有隨時可以棲息的港灣,生下來就隻能往前。
上午對陸承安那樣,已經算是失態了,宋柒將原因歸結於自己早上沒睡醒,現在睡醒了,當然不應該繼續,初見陸承安時的驚豔以極快的速度在宋柒腦子裡定格成一個靜默的片段。
離學校很近的菜市場裡有一個長得很帥的紋身店老闆,僅此而已。
陸承安看出宋柒提及這件事時的抵觸,他想,可能是因為宋柒太善良,即使被室友欺負成那樣,也不願意對外尋求幫助,隻是自己默默承受。
大學開學是九月份,現在已經十月下旬了,也就是說,宋柒承受了接近兩個月的校園霸淩。
想到這裡,陸承安的心都揪緊了。
“最好還是去找老師說說,你現在這個年紀,可能會覺得找老師很不好意思,但是你畢竟還是個學生,遇到自己沒辦法解決的問題,還是要尋求大人的幫助,沒什麼好丟臉的。”陸承安一邊說著,一邊往宋柒那邊靠了靠。
熟悉的熱氣,陸承安的體溫真的很高,宋柒都開始穿外套了,他還穿著背心。
宋柒神色有點不自然,慌忙站起身,往後退了幾步:“我知道了,謝謝你,我要回學校了。”
突然的遠離讓陸承安心跳漏了幾拍,失落漫上心頭。
“嗯。”他低聲說著,“找警察也可以,如果實在”
“實在不知道怎麼辦的話,可以來找我。”
不,不會再來找你了,宋柒心想。
“好,我知道了,真的謝謝,我走了。”他朝陸承安笑笑,又揮了揮手,逃也似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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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柒回到宿舍的時候,宿舍裡隻有趙立,聽見開門的動靜,他從電腦前轉過頭,掃了宋柒一眼,又很快地轉過去,繼續打遊戲。
唯一的改變是,他把耳機插上了,大腦袋上立著兩個發光的貓耳,看著十分違和。
宋柒也沒跟趙立打招呼,徑直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開啟專業書看了起來。
張煒是晚上八點四十二分回到宿舍的,一身酒氣。
他推門進來的時候,宋柒正戴著耳機跟媽媽開視訊,餘光中張煒歪歪斜斜地走了進來,身邊沒有李晨語,可能是回家了。
瘦削的鄉鎮婦女絮絮叨叨的,車軲轆話來回說,無非是馬上換季了,讓宋柒多穿一點,在學校吃不吃得慣,和室友關係怎麼樣,要好好相處,凡事不要爭這些。
宋柒應著,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凳子被人踢了兩下。
他回過頭,喝紅了臉的張煒站在身後,眼睛看著宋柒的手機螢幕。
“土鼈。”他說,說完又覺得不過癮似的,嘲諷似的扯起嘴角,“土鼈的農村大媽。”
張煒喝多了,吐字不算清晰,視訊那頭的女人沒聽真切,問宋柒:“阿柒,你室友在跟你說話嗎?”
“嗯,媽,他找我有點事,先掛了。”宋柒飛快地按掉視訊,生怕女人看出自己臉上的怒意。
張煒嗤笑兩聲,走到自己的書桌前坐下,頭仰靠在椅背上,大張著嘴。
宋柒放下耳機的手都在抖,他深呼吸了兩下,走到張煒身後,踹了兩下椅子。
張煒的眼珠轉了老半天,最後終於定格在宋柒身上。
“你有病啊?”他問。
宋柒不答,漆黑的眼瞳沉沉地盯著張煒,他踹椅子的動作一下比一下重,張煒終於忍不住,罵罵咧咧地站起身,伸手推了宋柒一下:“老子跟你說話呢,你是不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