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歡喜,深海與繁星 第26章 對不起和謝謝
問題如同一聲驚雷,猝不及防地炸響在方一凡的心湖。
他的身體猛地一僵,血液彷彿瞬間凍結了。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向喬英子。她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蒼白,眼神卻直直地迎著他的目光,沒有躲閃,彷彿一定要得到一個答案。
這個問題太尖銳,太沉重,太血淋淋。是他這幾個月來,夜深人靜時偶爾閃過腦海卻立刻被他強行壓下去的、最深的噩夢,也是他所有後怕和此刻這份難以言喻情感的根源。他從未想過,她會如此直接地問出來。
他看著她清澈卻執拗的眼睛,知道她不是在無病呻吟,也不是在尋求安慰,她是真的想知道,是想直麵那個最殘酷的可能性。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感覺喉嚨乾澀得發疼。
沉默了幾秒鐘。
最終,他轉回頭,目光投向遠處模糊的城市光影,聲音低沉,沒有任何迴避,給出了一個最簡單最真實的答案。
「會死。」
空氣瞬間凝固了。
喬英子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摟著他胳膊的手下意識地收緊。
她沒有哭,也沒有露出害怕的神情。
方一凡說完這兩個字,感覺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猛地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刺骨的寒意湧入肺腑,卻讓他壓抑的情感再也無法克製。
他轉過頭,重新看向喬英子,眼神不再是之前的銳利和狠厲。
他握著她手腕的手沒有鬆開,反而收得更緊,彷彿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
「英子,」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不知道我後來想了多少次那個『如果』。」
他頓了頓,目光緊緊鎖著她,不容她避開。
「每次想起來,我這裡」他空著的那隻手鬆開握緊的拳,用力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都跟被挖掉一塊一樣,空得厲害。」
喬英子的呼吸微微一滯,看著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痛苦和脆弱,那是她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的神情。
她忘了自己的恐懼,隻是怔怔地望著他。
「我以前總覺得,活著就得熱熱鬨鬨的,咋咋呼呼的才叫活著。」方一凡繼續說著,語速不快,卻字字沉重,「可那會兒我才發現,不是的如果你不在了」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勇氣,說出了那句盤旋在他心底許久、幾乎成為夢魘的話:「如果你不在了,那我活著好像也就沒什麼意思了。真的,沒意思透了。」
這句話,比剛才的「會死」更直白,更**,也更沉重。它不再是陳述一個客觀的可能性,而是在表達一種主觀的、絕望的依賴和聯結。
這不是一句簡單的「我喜歡你」或「我愛你」,卻比任何情話都更有力量,更撼動人心。它剝開了所有嬉皮笑臉的偽裝,露出了最核心的、近乎原始的恐懼與依戀。
喬英子徹底愣住了。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眼眶迅速泛紅,水光氤氳了視線,那裡麵倒映著他無比認真的臉龐。
就在這片沉重的寂靜裡,方一凡看著她的淚眼,另一個念頭猛地在他心裡升起,帶著更深沉的愧疚。
喉結又是一滾,聲音比剛才更加沙啞,幾乎帶著點懇求的意味:「英子那那我呢?」
「我自作主張的把你撈上來,讓你又受了這麼多苦你怨我嗎?」
他問得小心翼翼,彷彿生怕聽到那個肯定的答案,卻又無法不去確認這份橫亙在他心中的負罪感。
喬英子快速搖頭,淚水終於滑落,但她看著他的眼神卻無比清晰和堅定。
「不怨,」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卻斬釘截鐵,「方一凡,我從來沒有因為這個怨過你一秒鐘。」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的話語更連貫:「那些苦是我自己之前走偏了路鑽了牛角尖積下來的,是病被撈起來,泡在冰冷的海水裡,很難受,後續的治療,也很難熬但是,」她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但是方一凡,這比沉下去好一萬倍。是你把我從那個不斷下墜的深淵裡硬拉回來的。」
「我慶幸是你撈起了我。」
方一凡看到她流淚,心裡一緊,連忙想找補,語氣帶上了一絲慌亂,「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他卻發現任何解釋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內心洶湧的情感需要一個更直接的出口。
喬英子卻用力地搖了搖頭,阻止了他的話。微微低下頭,額頭試探性地抵在了他依舊緊握著她手腕的那隻手臂上,這是一個無比依賴和尋求安慰的姿態。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濃重的鼻音,卻清晰地傳入他耳中:「對不起還有謝謝。」
對不起,讓你經曆了那樣的恐懼。
謝謝你,撈起了我,也撈起了你自己。
謝謝你,是你讓我知道,我的存在如此重要。
方一凡感受著手臂上傳來的微涼觸感和她的重量,聽著她這簡短卻蘊含了千言萬語的話,緊繃的心絃驟然鬆開,那股幾乎要將他淹沒的後怕和恐懼,奇跡般地被她這輕輕的依靠和話語撫平了。
他鬆開一直緊握著她手腕的手。目光落在她微微低垂的額頭上,那裡幾縷碎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
方一凡輕輕歎了口氣,用指腹極輕地蹭了蹭她的額發,聲音恢複了往常的溫和,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所以,喬英子同誌,為了我方一凡還能覺得活著有點意思,你得加油,好好的,聽見沒?」
喬英子抬起頭,眼睛還紅著,卻對他露出了一個帶著淚意的、無比認真的笑容,用力地點了點頭:「嗯。」
一種強烈的、無法抑製的衝動,想要用一個更親密、更確切的觸碰,來確認她的存在,來安放自己那顆為她劇烈跳動、飽含深情的心。
大腦還來不及思考,所有的克製和猶豫都在她全然依賴的姿態下土崩瓦解。
他微微傾身向前,動作輕柔,生怕驚擾了她,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鄭重。
然後,一個克製而無比溫暖的吻,輕輕地,穩穩地落在了喬英子的額頭上。
他的嘴唇柔軟而溫熱,帶著少年人獨有的青澀和滾燙的情意,如同一個無聲的烙印,印刻在她微涼的麵板上。
那觸感清晰而持久,遠遠超出了短暫一瞬的範疇,時間都在這一刻為他停留,讓這份小心翼翼的親密得以無限延長。
喬英子猛地一顫,眼睛瞬間睜大,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向了被親吻的地方和臉頰,燒起一片滾燙的紅暈。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唇瓣的溫度和那份小心翼翼的珍重,像是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竄過四肢百骸,讓她整個人都僵住了,忘記了呼吸,世界裡隻剩下額頭上那一小片令人心慌意亂的觸感。
方一凡也在這真實的觸感中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整張臉也一下子燒得通紅,心跳快得像是要從胸腔裡蹦出來。
他猛地直回身子,動作甚至有些倉促,眼神慌亂地看向彆處,手忙腳亂地想要掩飾這越界的親密,聲音磕磕巴巴,語無倫次:「那那個蓋個章!對!蓋個章!免得免得你以後又不聽話瞎逞強!這、這是這是哥們兒之間的呃鼓勵!對!鼓勵!」
這解釋蒼白無力,甚至有些可笑,完全無法掩蓋剛才那個吻所攜帶的、遠超「哥們兒」界限的深厚情感。
喬英子依舊怔怔地看著他,臉頰緋紅,眼神裡充滿了震驚羞澀,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連她自己都未曾讀懂的心動。
她下意識的抬手,指尖輕輕碰了碰剛剛被親吻過的額頭,那裡彷彿還殘留著那份灼熱的帶著他氣息的溫度。
方一凡看著她這無意識的動作和她緋紅的臉頰,隻覺得更加窘迫,也更加心動。
他不敢再看,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做出更越界的事情來。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狂跳的心臟,再次俯身,這一次,動作更加輕柔,帶著一種全新的被那個吻悄然改變了的親密感,將她穩穩地抱了起來。
「走了走了,」他的聲音還帶著一絲不自然的沙啞,試圖用行動打破這曖昧又尷尬的沉默,「太冷了,真不能待了,再待下去咱倆都得凍成冰棍兒。」
喬英子靠在他懷裡,臉頰緊緊貼著他溫暖的羽絨服,能聽到他同樣劇烈的心跳聲,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混雜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額頭上那個吻的觸感彷彿還在燃燒,帶著一種陌生的,讓她心慌意亂卻又並不討厭的,甚至有些貪戀的暖意。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反駁他那蹩腳的「哥們兒鼓勵」說辭,隻是下意識地將他摟得更緊了一些,將發燙的臉頰更深地埋進他的頸窩。
在這生死之間的對話和依賴中,已然確認。無需再多言「喜歡」或「愛」,他們已經站在了比那更深遠的地方。
但他們都清楚,前方還有她的高考,她的康複,他的學業。那層最後的窗戶紙,他們默契地選擇暫時保留,等待一個更成熟、更恰當的時機去捅破。
而那個克製的吻,早已跨越了千山萬水,訴說了所有未言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