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歡喜,深海與繁星 第5章 蘇醒跡象
那滴眼淚像一顆投入死寂湖麵的石子,漾開了細微卻持久的漣漪。喬英子並未立刻醒來,但她的世界似乎不再是一片絕對的黑寂。
她開始有更多無意識的反應。
眉頭會在聽到特彆嘈雜的聲音時微蹙;指尖偶爾會蜷縮;甚至有一次,當方一凡第n次跑調地哼起她以前喜歡的一首歌時,她的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抽動了一下,像是在夢裡嘲笑他。
這些微小的變化,被日夜守候的父母和方一凡像解讀摩斯密碼一樣仔細收集、放大,成為支撐他們走下去的全部養分。
康複變成了這個家庭唯一的節奏和共同語言。
喬衛東負責聯係專家、購買器械、研究最新文獻,用忙碌掩蓋焦慮。宋倩則成了康複師最認真的學生,她按摩的手法從生澀變得熟練,每天定時給女兒擦身、翻身、做被動操,動作輕柔得像對待嬰兒。她的話依然不多,但對著昏睡的女兒低語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是回憶小時候的趣事,有時是笨拙地道歉,有時隻是單純地念天氣預報。
方一凡依舊是那個「噪音製造者」。
他雷打不動地來報到,帶來了高考複習的資料,乾脆就在英子床邊看書做題。他會把不會的數學題念出來,自言自語地分析,好像英子能給他答案一樣。
「喬英子,這題你要是在,肯定秒殺我你快起來笑話我啊。」這種帶著苦澀的玩笑,成了他獨特的陪伴方式。
童文潔和方圓看著兒子,心疼又欣慰。他們知道,方一凡把所有的後怕和焦慮都壓抑著,轉化成了一種近乎偏執的守護。高考的壓力和英子的病情像兩座大山壓在他肩上,但他倔強地不肯卸下任何一座。
訊息不可能完全封鎖。書香雅苑的其他家庭陸續知道了真相的簡化版——「英子不慎落水,一凡救人,兩個孩子都傷了身體,需要靜養」。
劉靜和季勝利帶著季楊楊來看望,放下補品,眼神裡充滿了同情和欲言又止的安慰。
季楊楊看著曾經和他一樣「叛逆」的英子躺在那裡,看著彷彿一夜之間成熟起來的方一凡,深受震動,回去後沉默了很久。
王一笛媽媽也來了,話語裡少了往日的攀比,多了真誠的唏噓。甚至連李萌老師也代表學校來探望,留下了慰問金和「安心休養,學業不用擔心」的承諾。
這些外界的關切像小小的浪花,輕輕拍打著這個自閉於傷痛中的家庭,提醒他們外麵世界的存在,也讓他們感到一絲並不孤單的暖意。
一天,康複師在進行手心刺激時,拿來一個表麵略有粗糙紋理的按摩球,放在英子掌心,引導她抓握。
「英子,試著用力,抓住它。」康複師的聲音平靜而富有引導性。宋倩、喬衛東和方一凡都屏息看著,這幾乎是每天的例行專案,通常毫無反應。
但今天,在漫長的幾十秒寂靜後,英子的手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驚人的努力,微微向內彎曲了一下,指尖觸碰到了那個小球。
雖然隻是一個輕微得幾乎可以忽略的觸碰,甚至不能稱之為「抓」,卻讓在場的三個人心跳驟停!
那不是無意識的抽動,那是一次有明確指向的、試圖回應外界指令的嘗試!
康複師眼中閃過驚喜:「很好!英子,非常好!再試一次!」
喬英子似乎耗儘了力氣,手指鬆弛下來,再無動靜。但這一次短暫的、失敗的嘗試,卻像一道強烈的曙光,瞬間照亮了所有守望者心中積壓的陰霾。
宋倩的眼淚瞬間湧出,這一次是喜悅的、充滿力量的。她抓住喬衛東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他肉裡。喬衛東反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傷痕累累的父母,第一次在女兒的病床前,因為希望而緊密地站在一起。
方一凡沒哭,他隻是咧開嘴,想笑,卻比哭還難看,他猛地轉過身,用力抹了一把臉。
高考的日子近了。
方一凡必須暫時將重心拉回自己的戰場。他依然每天來看英子,但停留的時間縮短了,來了就安靜地坐在一邊刷題,把想說的話寫在便利貼上,貼在英子床頭的欄杆上。
「英子,我今天做對了一道超難的概率題,牛不牛?」
「還有一個月,哥們我要上戰場了。」
「等我考完,天天來煩你,你趕緊醒。」
在高考前三週的一個平淡無奇的下午。
宋倩正像過去幾個月每一天一樣,用溫熱的毛巾仔細地給女兒擦拭手臂,一邊低聲絮叨著瑣事:「凡凡就要高考了,這孩子最近瘦了不少,嘴上起了一圈泡,看著都心疼你季叔叔劉阿姨昨天又送來好多補品,堆得家裡都沒地方放了」
她的話語突然頓住了。因為她清晰地感覺到,手下那隻纖細的、一直任由她擺布的手臂,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不是以往那種無意識的痙攣,而是一種帶著微弱抗拒意味的、想要抽離的力道。
宋倩的心臟猛地一跳,呼吸驟然停止。她屏住氣息,眼睛死死盯著女兒的臉。
幾秒鐘的死寂之後,她看到,喬英子的睫毛,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掙紮著要掙脫束縛。她的眉頭痛苦地蹙緊,喉嚨裡發出極其細微的、沙啞的嗬氣聲。
「英子?」宋倩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幾乎不敢呼吸,「英子?你能聽到媽媽說話嗎?你動動手指,好不好?動一下給媽媽看?」
那隻被宋倩握住的手,食指極其緩慢地、用儘了全身力氣般,彎曲了一下,輕輕地勾住了母親的手指。
這一個微小至極的動作,卻像一道撕裂長夜的閃電,瞬間擊中了宋倩!
「衛東!!喬衛東!!」她爆發出一種近乎尖叫的哭喊,連滾爬爬地衝向客廳,聲音裡充滿了極致的狂喜和不敢置信,「醒了!英子醒了!她動了!她勾我手了!!」
喬衛東正在打電話聯係康複醫生,聽到喊聲,手機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猛的衝進房間,撲到床邊,看到女兒那不斷顫動的眼皮和微微蹙起的眉頭,這個飽經風霜的男人瞬間淚如雨下,巨大的哽咽堵在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喬英子並沒有立刻完全清醒。
她像是在一片濃霧中艱難地跋涉,時而能短暫地睜開一下眼睛,眼神空洞而迷茫,無法聚焦,對周圍的聲音和光線隻有些微弱的反應,很快又陷入疲憊的昏睡。她能發出一些無意義的音節,吞嚥功能也開始緩慢恢複,可以喂進去一點點水。
醫生迅速趕來檢查,確認這是確鑿無疑的蘇醒跡象。
方一凡在接到電話後,幾乎是飛馳而來。他衝進房間,看到那個睜著雙眼、雖然眼神依舊空洞但確確實實「醒了」的英子時,腿一軟,差點直接跪在地上。
他不敢大聲說話,隻能紅著眼圈,小心翼翼地靠近,顫抖著喊了一聲:「英子?」
床上的人似乎對這聲音有一點反應,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向他的方向,但又好像什麼都沒看見。
儘管蘇醒得如此艱難和不完全,但希望的火炬已經被真正點燃。
喬家被一種小心翼翼的狂喜籠罩著,每一個微小的進步,多睜眼一分鐘,手指多動一下,能多嚥下一口米湯,都值得全家人歡呼落淚。
隨著意識一點點從深淵中掙紮回來,混亂的記憶碎片也開始攻擊著喬英子脆弱的大腦。她時常露出困惑和恐懼的表情。
在一天傍晚,她似乎比平時更清醒一些,眼神能短暫地跟隨移動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