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孩子_豆瓣 第3章
今天晚上放學，她依然被留下來補習，這讓她特彆尷尬，特彆是彆的孩子都在放學以後發出歡呼，揹著小書包有說有笑的回家了。每當有同學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都覺得她們的歡聲笑語讓她感到臉紅，好像在嘲笑她的笨。
今天和她在一起寫作業的還有班主任老師家的孩子，這個姐姐會怎麼想呢，她會不會嘲笑我。她隻能一邊擔憂一邊在那兒計算，學習簡單的加減法。
很害怕學習，也很努力，可就是學不會，可怕的數學，可怕的老師和同學，可怕的課後補習，可怕的數學題。
她就是那種被留校補習的孩子，那種笨笨的孩子。旁邊的姐姐在寫作業，可能是為了等媽媽下班，她的媽媽何時下班取決於李艾的媽媽什麼時候到來。
這會兒老師斜靠在教室的門框那兒，瞅著外麵時不時盯著她在那兒做題，雖然被盯著讓人感覺不舒服，可還好是人冇有過來，心裡也算鬆口氣，如果老師在身邊，她隻會更加窘迫和慌亂。
“李艾媽媽來了，剛下班啊，李艾在屋裡寫作業呢。“
李艾媽媽緊走了兩步迎著老師帶著笑：“啊，我這緊著走，怕耽誤你下班啊。”
李艾媽媽探著頭看向屋裡“哎，這屋裡還有個孩子呢？“
“啊，那是我家孩子，在那兒和她一起寫寫作業啥的。“
“哎呀，你家孩子這麼大了啊，這大孩子好哎，真秀氣，李艾，好好寫啊，彆打擾你小姐姐啊，嗯，寫吧。“
媽媽說完轉頭和老師就去了旁邊，這小姐姐非常友善的問她需不需要幫助，李艾怕人家嫌棄她笨，她怕自己一直聽不懂讓人家笑話，就冇敢應聲，自己悶頭在那兒做。
李艾迴想當時的媽媽在這個小縣城裡還是很時尚的，那天她穿著白色的紗質襯衫和深藍色過膝紗裙，梳著側分的齊耳捲髮，正好露出兩個閃閃的金耳環，媽媽本來就不矮，穿上小高跟鞋顯得身材更是高挑，身上噴著高檔香水，聽說那是爸爸出差的時候給她買的，
她很是喜歡。
家長被老師叫來學校對一個學生來說幾乎是一種殘酷的羞辱，以前的她都是吵著嚷著不要去上學，她甚至覺得她可以決定自己是不是要上學，她想不去就不去，她可以因為不想上學而大喊大叫，毫無規矩。
但是很奇怪，自從回到了家，她就冇有了這些蠻橫無理，並冇有變得多好，不再說臟話，不再胡攪蠻纏，這當然是變好了。
與此同時，她也變成了畏畏縮縮戰戰兢兢的小兔子。
不管是過去的野孩子還是現在的慫孩子，她總是擰著勁兒。
“楊老師就你多費心了嗷楊老師，現在咋樣啊，她學習能不能跟上啊？“
老師雙臂交叉放在胸前，斜著一條腿杵在門檻那兒，歎了口氣說道：“哎，她這個學習啊，我看是挺吃力的，嗯，孩子挺吃力，她以前冇學過是不是？“
早在知道要來見老師之前，她就設想到該麵對的壓力了，孩子學習跟不上被老師指定要見家長臉上無光。她們也不是冇教過，但實在是教不出好來，自己內心也很焦灼，無能為力、無所適從。
媽媽本來就是個要強的人，這會兒在老師麵前感覺自己更像是個犯錯的孩子。
聽著老師張口說起李艾的學習的時候臉上就難掩的焦急，可對著老師倒是像把她當成了知心好友：“哎呀，可不是咋的啊，我都愁死，她咋的啊一點兒聽不懂啊？都不會嗎？”
有哪個媽媽在聽到彆人說自己孩子學習不好的時候不難過呢，特彆還是來自於孩子的老師之口。這就是在說她的孩子笨呐，這比說她笨還要讓她心痛。她似乎想聽到老師說點兒李艾的優點，隨便哪個很細小的都行，這多多少少能夠緩解一下她作為差生母親的尷尬，哪怕是客套也行啊。緊接著老師的話更是讓她心裡發沉：“不行的話，讓她降一年級吧，從頭學一下，最基本的加減法都冇整明白呢，這現在學乘除就更夠嗆了。“
李艾媽媽聽到老師這麼一說，心裡直髮沉，但是嘴上直說軟話“哎呀，我們這回家也總給佈置題啊，是費勁，咱家她姐人家從小就冇考過超三名，學習從來不用我們管，這個，咋整。哎呀我都愁死啊，楊老師你再多費費心，這孩子這可咋整。”
“她啊還是冇有那個數理思維，這數學這兒就是個問題，彆的我看也慢，可能還是冇適應過來，她這成績都達不到及格線。還是留級再看看吧。”楊老師說完還點了點頭，瞅了一眼李艾媽媽又望瞭望教室，“你看，我給她佈置的這一頁題到現在還冇計算完，算的也慢準確率還不高，她就是不會，這你們在家也教應該也是知道，要是按照現在的學習進度來說確實是費勁，也不能等她啊。”楊老師的話像針尖一樣尖銳。
“哎，楊老師，你再多辛苦辛苦，再給她一段時間，這孩子現在都九歲了，這是女孩兒不比小子，再留級年紀就大了。她是從小在農村來著，也冇上過啥學，咱以前也冇看著啊，不知道她啥樣，這是剛回來冇多長時間，哎呀，就是為了給她辦戶口找學校我都費多大勁啊，哎呀你就幫幫忙吧楊老師，讓她繼續跟一跟吧，要不然可咋整，你說我們也不會教啊，教不了啊哇。”
許是媽媽態度過於懇切，老師也緩和了口吻：“啊，她以前在農村了啊？”
“可不嗎，哎呀，那不是超生嗎，那冇招兒啊我們這工作啥的也冇辦法，就給她送她大爺家了，在農村來著，這剛整回來一段時間，哎呀也不願意回來啊。”
好像是兩個陌生的鄰居，突然找到了閒聊的話題，因而走得近了些。
楊老師聽了感覺像是知道了八卦一樣，提高了嗓音在那附和：“啊，在她大爺家了啊，纔回來啊。“
一個訴苦一個聽故事，倆人就這麼嘮上了，誰也不願意再提李艾成績的事兒了。這是成年人之間的一種默契。
“哭啊鬨啊不願意回來，不回來不行啊，這孩子大了得上學啊，在那邊也不學啊。這農村和咱們這教學水平那也是不一樣。冇人管她學習，冇人看著自己也不學，我這麼尋思。再給她一段時間讓她先跟著吧，管咋的在你班上我放心。“
楊老師聽這麼一說，似有觸動。無論是哪個職業何種角色，女人之間總是莫名的能夠達成一種和諧，總是對著不如意的一方加以莫可名狀的同情和理解。口吻也不似剛纔那麼強硬，擰了一下脖子甩了甩頭說道：“哎呀，那可真是，那以前冇學過那可真的吃力，那咋整，我這邊再多給她補習補習，完了你們回家也督促她一下，管咋得及格也行啊。你說是不？！”眼前的老師也開始變得苦口婆心。
“哎，行，哎呀楊老師多謝你嗷，孩子給你添麻煩了，回去我繼續盯著她，哎呀你說這咋這麼費勁，你費心了啊楊老師，這麼多孩子你還這麼操心。“李艾媽媽緊著說謝謝。
楊老師邊說著客氣話，邊往教室裡走，招呼著李艾跟媽媽回家。這邊李艾已經做完了題也不敢出教室，就和老師家得姐姐在那兒下格子棋，她確實冇有思維得天分，跳棋也下的不好，她不會像彆的孩子那樣思考該怎麼下，她的腦袋是懵的。但是她很不想讓彆人看穿自己的小秘密。聽著老師喊自己趕緊收拾書包來到教室外。
“李艾那些書還有一些冇到呢，現在教學書不好整，等我回頭再催催，看看能不能再弄一套。”
“可不是嗎，我們這也是整不到，咱也冇尋思這麼難整啊，尋思學校能有呢，哎呀，這從農村回來在家待將近大半年啊，就給她落戶口整這個學校啥的，光落戶口就花了三千塊啊，還攤那人情，哎呀彆提了，誰也不知道她這樣啊，誰能尋思啊，要不早在家提前預習預習啊。“
“行啊，再努力努力吧，孩子還小，不行再說。李艾，回家好好複習一下今天學的啊。“
李艾聽著倆人的對話，小黑臉上感覺都冒著細密的汗，緊張侷促的站在一旁，讓她更難受的是還有一個大姐姐在旁邊聽著。
她會怎麼看待她呢，笨笨的小孩兒。
一會兒離開了以後，這對母女會怎麼討論她呢。
也冇看出來媽媽臉色不好，就聽著倆人在那兒客氣的道彆，臨了媽媽還拍著李艾讓她和小姐姐說再見。這讓小李艾感覺有點兒害怕，她印象裡媽媽好像冇那麼客氣過。她總覺得媽媽是很嚴肅的。甚至，有點兒可怕。特彆是在給她佈置數學題上，隻要她做錯，做的慢，總會聽到媽媽很大聲很嚴厲的斥責，她不知道就在剛纔媽媽為了能夠讓她能夠不留級和老師說了多少軟和話。
回去的路上媽媽拉著李艾說：“老閨女，你咋的學不會啊，你剛纔老師跟我說了，說你學習跟不上，老閨女你是哪兒不會，聽不懂還是咋的，聽不懂你問老師啊讓老師再給你講講。”
媽媽很直接。媽媽的直接讓她有點兒無地自容，冇有人跟她講過學習的重要性，不是很清楚學習是一個學生的任務。她以前整天都是玩兒，她都不知道上課的時候她在想什麼，差不多每一天都是嚷嚷怎麼才能不去上學。但是回來以後她就安靜了，再也不嚷嚷了，她不敢，她也不敢向老師請教不會的題，她的基礎太薄弱了，過慢的反應會讓人嘲笑的。這會兒聽見媽媽這樣說，更是感到羞愧，隻是因為學習不好要被大人說就夠讓她難堪。
當時小小的李艾不能感觸母親的難過，母親的難過裡都是對她的失望和老師的那一句留級。
李艾迴想不出當天回到家以後的情形了，隻是後來她冇留級，繼續讀她聽不懂的課，不懂裝懂的跟著做樣子的學。
母親從什麼時候開始給她佈置數學練習題她不記得了，但母親的吼叫和打罵的那種恐懼在她的腦子裡是從冇停止過。
免不了要捱罵，大腦從來冇有被啟蒙開發過的她，根本冇有數理思維，印象中她就冇有學過最基本的加減法，然後她轉校到這裡的時候就已經在學乘除了，從小就怕數學因為數學恐懼上學的小孩兒啊。
後來媽媽也不教了也不考了，許是放棄了吧。成人以後聽爸爸提起過，他也教過她數學，但是李艾根本冇有印象。她對那段時間的回想就是吵吵鬨鬨的罵，她實在想不起來，但是她想著總是免不了那幾句：你怎麼這麼笨，這麼簡單都不會，咋學的啊學啥了，怎麼就不會呢，這麼簡單都不會，尋思啥了。
諸如此類吧。
父母應該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厭惡她的吧。一個聰明漂亮的孩子，一個愚笨呆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