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潭山沒有天文台 025
44、螢火蟲飛走了
趙聲閣指著草叢邊說。
陳挽看過去,路邊的喬木下種著蘭草,草葉叢叢,長莖蔥鬱,細長花葉中微光忽明忽閃。
他走近觀察了一會兒,回過頭看趙聲閣,問:“趙先生喜歡螢火蟲?”
月光落在陳挽肩頭,螢火在眼裡亮起,如點亮一盞燈,趙聲閣靜了靜,沒說喜不喜歡,隻說:“我以前有很多昆蟲標本。”
不過,也是很久的以前、很小的時候了,後來它們都變成了火中灰燼。
陳挽想了想,問:“你想要嗎?”
“什麼?”
“螢火蟲,我可以給你抓。”陳挽九歲之前都住在飛蟲、蟑螂和老鼠很多的唐樓,這對他來說不算什麼難事。
趙聲閣眼睛一轉不轉地望著他,不知道在想什麼,片刻後,幅度很小地點了頭。
陳挽緩身湊近蘭花叢邊,靜待時機。
趙聲閣就站在他的身後,陳挽清瘦,四肢修長,這個姿勢像伺機捕獵的羚羊。
陳挽很快就捉到了那隻螢火蟲,站起來,走到趙聲閣麵前,朝他伸出合十的雙手。
趙聲閣的童年讀物實在匱乏,腦中已無童話可用於形容,又覺得陳挽這副模樣像在哄小孩子,他不伸手接。
陳挽等了一會兒,也不生氣,好脾氣笑笑:“你想帶走還是在這裡看?”
他離得不算遠,趙聲閣聞到了蘭草的清氣,就沾在陳挽的發梢,他垂著眼,問:“還能帶走?”
陳挽說:“你想的話我去前台要個瓶子。”
趙聲閣不想他去,就說:“在這裡看一會兒就放它走吧。”這話說得好慈悲。
“好。”陳挽張開雙手,示意他認真看,會飛的小燈籠從掌心緩緩升起,點亮兩人眉眼。
彼此目光追著螢火,觸到一起,趙聲閣的眸底一片平靜,陳挽的眼睛像一潭秋湖。
誰都能看清誰的,誰又都看不清誰的。
山色青而深,樹影綽綽,模糊對方麵容與表情,風中的靜謐,如同一場拉鋸,又似無聲的對峙。
趙聲閣黑目如炬,陳挽不明所以,但眉目貞靜,以不變應萬變。
趙聲閣無從在陳挽眼中探到半點波瀾,低聲提醒他:“你的螢火蟲飛走了。”
陳挽抬頭,目送蟲兒遠去,問趙聲閣:“還想看嗎?”他可以再抓一隻。
趙聲閣搖搖頭。
還不屬於他的東西,抓住了又有什麼用呢。
夜愈發深,山徑兩旁有為夜遊者準備的提燈,陳挽主動去拿:“那我們回去吧?”
深山老林,他實在不放心趙聲閣的安全。
小徑路口有一處石階,長滿青苔,因為是陳挽提燈,他下了石階後便回身舉到趙聲閣麵前,說:“小心,這裡很滑。”
趙聲閣在石階上定了一會兒,沒動,陳挽就把手伸出去給他,不是攤開掌心,而是將手很紳士地握成了拳頭,隻讓他扶自己的手臂。
趙聲閣垂眸凝住那截潔白的臂,抓好,走過了那段布滿青苔的鵝卵石路。
幽園小徑花木寂寂,兩人影子疊在一處,如提燈夜遊。
陳挽希望儘快將趙聲閣護送回燈火通明、安保充足的彆墅,但偶有小貓夜行,躺在路中央不走,趙聲閣會給它讓路,非常有禮貌。
“……”
樹枝上有鬆鼠跳來跳去,悉悉索索,趙聲閣又駐足觀看。
“……”
陳挽發現趙聲閣對人都淡淡的,對動物倒是很有幾分耐心,他看對方實在認真,有些無奈地開玩笑說:“趙先生,這個我沒法抓給你了。”
趙聲閣終於輕笑了一聲。
陳挽把他送回獨棟彆墅,說趙先生,明天見。
趙聲閣叫住他:“陳挽。”
“嗯?”
趙聲閣朝他招了招手。
陳挽走近,趙聲閣很紳士幫他從衣領上摘下一片草葉。應該是抓螢火蟲時沾到的,路上太黑,誰都沒發現。
“謝謝。”陳挽微笑道謝,並伸出手,“給我吧。”附近並沒有垃圾桶。
趙聲閣沒給他,說:“沒事,我直接拿回去扔了。”
陳挽就點點頭離開了。
趙聲閣撚了撚蘭草葉片,回了屋。
次日,東道主送賓客下山,等車的時候,草叢來了一隻很小的貓蹭在陳挽腳邊,黃白相間,陳挽看趙聲閣和主人在前頭寒暄告彆,沒什麼人注意到這邊,小貓又一直不走,就摸了摸它的渾圓的頭。
這裡的貓是不怕人的網紅,被來打卡的遊客縱得膽子很大,它轉了一圈又去到趙聲閣身邊。
東道主哈哈大笑,用不大標準的普通話恭維趙聲閣說:“內地遊客都喜歡貓的嘛,看到貓都走不動道了,比什麼溫泉啦、美食啦都有用咯,我們這邊就養了很多,不少是從流浪貓公益機構領養回來的,也算是做功德。”
“福靈可是我們山莊去年最受遊客歡迎小貓投票的榜首,看來它很喜歡趙先生喔。”
趙聲閣垂眸看了眼身邊的三花狸,矜持地抬起腳,沒讓碰,走了。
“……”
邁巴赫到了,趙聲閣朝陳挽說:“走了。”
“……”陳挽隻得微笑地和主人寒暄告彆,上了車。
從加多利山莊回來後,陳挽和卓智軒見了一麵。
因黑雨期間,專案耽擱了程序,近日進入高強度的推進期,陳挽無論線上線下的時間都幾乎被趙聲閣占去,卓智軒已經很有意見,陳挽還從來沒有過這麼長時間沒和他見麵的。
卓智軒找了個喝酒的地方。
陳挽提前到,卓智軒進門從後麵拍了下陳挽:“乾嘛,出來玩還看手機?”
陳挽抬頭,一笑:“在工作。”
“工作工作工作,”卓智軒大為不滿,“這是週末!趙聲閣是什麼無良甲方,這麼大單,夜生活時間還讓人工作。”
“……”陳挽很想告訴他,其實不是甲方爸爸追著他,是他追著甲方領工作。
習慣是很可怕的東西,如果趙聲閣超過一定的時間沒有資訊或來電,陳挽就會不自覺焦慮,反思是不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好,事業心一上來,每一項工作都希望得到回饋。
他知道這樣不好,也在儘力抑製了。
“你最近也太忙了,上回給你打語音怎麼老占線,一個小時都打不進去。”
趙聲閣開視訊會議的時間確實會比較長,陳挽給他倒酒賠罪:“工作太忙了,要討論的事情很多。”
“再忙也不能這樣啊,你這麼累死累活的,那錢進你口袋嗎?”
“趙聲閣怎麼這麼會壓榨人!”
要不是莫妮卡說這段時間陳挽都有按時就診,並且狀態不錯,他都要攛掇譚又明去討伐趙聲閣了。
當然,卓智軒自己是不敢的,但是有譚又明啊,讓譚又明去搞定沈宗年,再讓沈宗年去掣肘趙聲閣。
借石打石,一石三鳥,卓智軒自認為自己還是有點聰明在身上的。
陳挽不同意好友的說法,認真反駁道:“沒有壓榨我,趙聲閣是我遇到過最好的甲方。”
“……”
陳挽的確非常在乎這項工作,某種程度來說,不亞於明隆和趙聲閣。
不僅僅是因為趙聲閣。
而是,這是少有的能讓他覺得真正可以發揮自己抱負、體現自己價值的機會。
可以說,在陳挽迄今為止的職場生涯中,他從未得到過這樣的優待。
可以不用以辛烈的酒水和殷勤的假笑去祈求一個機會,可以不用天天喝到吐以致於腸胃炎換資方一個笑臉,可以不用和彆人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不擇手段地惡性競爭,因為這些都被明隆,或者說都被趙聲閣,擋下了。
陳挽可以純粹做一些他感興趣的、但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過的事情,享受到為數不多的科學的快樂和工作最本質的成就感。
這些感受其實已經離陳挽很遠很遠,遠到陳挽都快要不太記得那是什麼感覺了。
而且,撇開他對趙聲閣的心思,對方也是一個非常尊重人的甲方、一個果斷睿智、見識廣博的合作者,一個可以放心依賴的戰友。
隻是陳挽覺得自己還不夠專業,雖然和趙聲閣聊天的內容基本都是公事,但和他的相處,就像癮,令人亢奮,也會帶來漲潮後的落差和痛苦。
在很多個他單方麵意亂情迷的時刻,陳挽都是在用強大的、堅毅的、近乎殘忍的自製力控製著情緒的起伏和心意的外泄。
不過陳挽還是願意,願意刀尖舔蜜,沉淪中克製,掙紮中清醒。
卓智軒恨鐵不成鋼:“暗戀一個資本家,陳挽,你是有點M在身上的。”
“……”
臨近十一點的週末,趙聲閣吃過藥後開始繼續工作,手機上收到一張照片。
陳挽在聲色犬馬中低著頭,表情不清,明明是全場穿得最正經的一個,但好幾個方向都投來了**的目光,當事人毫無察覺,還在很認真地看手機。
趙聲閣盯著那截手腕看了幾秒,打過去。
沈宗年接起來,他沒說話,沈宗年就說:“這也叫給你報備了?”
是某天趙聲閣在吃飯的時候狀似無意提起陳挽會報備行程,沈宗年倒是很想知道這個行程——人家有沒有跟他報備。
趙聲閣沒理他,直接問:“誰在?”
沈宗年:“就卓智軒。”
照片是一個朋友發給譚又明的,譚又明狐朋狗友多,他中午用沈宗年的手機登入社交賬號忘記退出,沈宗年一眼就看到了。
那朋友本意是看到了卓智軒,想問問沈宗年和譚又明在不在,在的話拚個桌,一起喝酒。
沈宗年心眼多,有卓智軒的地方……或許呢。
他直接用譚又明的賬號跟那人聊了幾句,讓對方拍個照過來,果然就有陳挽,沈宗年反手就轉給了趙聲閣。
沈宗年沒聽見趙聲閣繼續說話,瞭然道:“看來是沒報備了。”
“掛了。”
“……”
趙聲閣把手機擱到一邊,半個小時前吃的退燒藥開始起效,腦子有些沉重和混沌,呼吸也有些燙,但他還是堅持閱覽完手上的資料,然後點開老同學的對話方塊。
【你今天毫無進展?】
些許透露出來自甲方的審視和督察。
方諫今天沒有在群裡上物理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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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閣看來,就是挽忙著和女生在十裡紅場瀟灑,和自己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