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潭山沒有天文台 007
10.薔薇遇猛虎
“剛剛碰到方家的人,聊了兩句,現在在停車場。”
“好,那你等一下,我下去。”
一眾靚號豪車裡,卓智軒找到邁巴赫,走過去敲了敲車門。
後排車窗降下,趙聲閣靠著椅背,手很隨意地擱在窗沿,朝他點點頭,問:“怎麼?”
卓智軒微彎下腰,把東西交給他:“服務生打掃發現的,應該是你的東西。”
煙盒與打火機被牛皮紙包裹起來,齊整、乾淨,不像一份打掃拾漏的遺失物,像一份禮物。
趙聲閣接過,拆開,看了一眼,眼眸倏然抬起,直直望著卓智軒,目光靜而緩,深不見底。
卓智軒手心忽然冒了些熱汗,明明這個姿勢,他纔是站著居高臨下的那個人。
但趙聲閣眉眼濃黑,不帶意味看人的時候也能叫人讀出一種意味深長的審視和淩厲,即便也許他本人並沒有那個意思。
卓智軒忽然就想起小時候大家一起玩橄欖球,他們幾個在趙聲閣領的那一隊,輸了比賽趙聲閣並不會生氣,他總是很耐心地指導大家調整戰術,然後說幾句鼓勵的話,不多,但很有份量,有些人身上與生俱來領導力和安全感,很容易就把一群人凝結起來。
趙聲閣對做得不好的同伴很寬宥,但是有人假意越位回傳,他便再也沒見過那個人出現在趙聲閣的身邊。
不夠強可以寬容,但是撒謊作弊,趙聲閣不會原諒。
卓智軒真的很想知道,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人在趙聲閣麵前撒謊會不心虛。
噢,真有一個。
陳大慈善家。
他真是上輩子欠陳挽的,不,這輩子也欠他一條命。
就在卓智軒想說點什麼的時候,趙聲閣對他很淡地笑了笑:“勞煩你跑一趟。”
“……沒有。”因為要同他說話,卓智軒始終維持著俯首的姿勢。
趙聲閣遞給他一支煙,拍了拍他的肩,說:“酒店很不錯,開張吉利”,然後離開。
“……”
陳挽在酒店幫卓智軒送賓客,不知道自己無知無覺中跌跌撞撞逃過一劫。
他總是覺得趙聲閣不會記得住他,但他不知道自己長了一張很令人想犯罪的臉,也不知道,趙聲閣的一天裡可能要處理一百件事情,但他一個星期需要見的人或許都不超過十個。
何況,他是那樣一個警覺敏察、疑心重重的人。
趙聲閣翹著腿坐在車後排,把玩著那隻打火機,隨手扔到一邊。
海市的天氣陰晴不定,這會兒車窗外已經飄起雨來,雨水像斷線糊在玻璃上,風很猛勁,估計天文台又要準備發紅雨警告。
上一個八號風球撤離海市的第二天,趙聲閣開完視訊會議去譚又明的會所。
那天晚上的燈光、普樂甚至溫度都異常適宜,令人放鬆,和之前去的每一次有些微妙不同。
果盤端上來的時候,沈宗年問譚又明:“你這兒搞服務升級啊?”
趙聲閣靠在沙發上,端著酒杯垂眸看那個幾乎都是他喜歡的亞熱帶水果果盤。
山竹己經被用刀劃開了個很淺的十字口。
這種麻煩又嬌氣的水果,掰開會沾一手紫色汁水,但事先把果肉挑出來沒幾分鐘又會氧化變色。
劃了個口就方便許多,容易掰開,又能讓果肉依舊被裹覆在果皮的保護之下。
還有一種叫紅寶石的柚子也被剪開了口,去了核,連趙聲閣這樣挑剔的人那天晚上都多嘗了幾瓣。
不是譚又明的會所搞升級服務,是多了一個操心的人。
陳挽隱在昏幽光線裡收斂自己的存在感,趙聲閣光明磊落地在聚光燈下審視評估他。
這樣的場景不隻一回。
一次飯局結束後在沈宗年的茶莊裡,幾個男人圍坐在八仙桌談生意經,陳挽就自己拎著個茶壺去燒水,泡茶。
他幾乎不說話,手很白,右手食指與中指指根之間有顆很小的痣,隨手指張合時現時隱。
整個人看起來溫良恭儉,宜家宜室。
連燙杯的溫度都被他算計得握在手裡剛好。
諸如此類種種細節像精密的圖示釘在趙聲閣的腦中。
有陳挽在的地方,連空氣的濕度都是最讓人感到舒適的,跟了趙聲閣多年的特助都未必修煉到這個功力。
次數不多,但也足夠了。
足夠引起趙聲閣的警惕。
其實平心而論,陳挽行事自然坦蕩,他的細致體貼是不顯山不露水的,潤物無聲不著痕跡。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一視同仁。
對身份顯赫的譚又明們不諂媚,對不小心灑了酒的服務生不責備,有禮有節,進退得當。
他很聰明,企圖想將這種細致體貼在社交禮儀的包裹下變作俗套又理所當然的左右逢源和並不針對誰的無差彆人情世故——不是在刻意對誰好,是對眾人喜好都一視同仁,都觀察入微,都麵麵俱到。
他擅長把自己塑造成一種以下侍上的庸俗形象示於人前並不斷深化。
這些都順理成章,都沒有漏洞,陳挽爐火純青,陳挽出神入化,陳挽差一點就成功了,可惜,他遇到的是趙聲閣,全身上下心眼比菠蘿孔多的趙聲閣。
人人都理所當然理直氣壯地接受著陳挽的好,趙聲閣不。
趙聲閣不至於那麼自戀,可誰叫陳挽那天晚上在泡大紅袍的時候過了兩遍水才遞給他。
海市有句話叫“茶喝越濃,生意越大”,這邊的人都喝濃茶,趙聲閣是出國這幾年吃不慣外國餐飲把胃弄壞了後才改喝淡茶。
趙聲閣的舌頭非常挑剔,在非常偶爾的情況,他的秘書會忘記過濾兩遍茶葉,他第一口就能喝出來,隻是他不說而已,趙聲閣不習慣苛待彆人,隻要不是什麼原則性的錯誤,他向來很寬宥。
但這是非常非常微小但私密的個人習慣。
趙聲閣不喜歡用巧合來解釋事情,他喜歡蛛絲馬跡,喜歡抽絲剝繭,喜歡在偶然性裡大刀闊斧抽出客觀規律。
巧合是偶然的,隻有規律是永恒的。
陳挽想以“庸俗”、“世故”標榜和掩飾自己,卻漏了一點——沒讓趙聲閣看到他的企圖。
一個人看不出企圖,便很危險。
陳挽是聰明,但不撞彩,遇上趙聲閣。
薔薇遇上猛虎,無需細嗅,也香氣敗露。
趙聲閣自小到大見過口蜜腹劍,見過兩麵三刀,見過太多欲拒還迎與欲擒故縱。
煙盒與打火機不過是個小小測試,什麼也證明不了。
沒有順杆上爬,隻算陳挽知趣,而非無害。
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給,趙聲閣也可以陰差陽錯不動聲色地不收。
陳挽不聲不響,像一團虛盈朦朧的霧氣,時不時飄過來一下,又被風吹散。
趙聲閣不喜歡朦朧,不喜歡未知,不喜歡不確定性,不喜歡彆人同他耍花招,不喜歡彆人跟他玩兒心眼。
所以拍賣會那日比亞迪遭受了無妄之災。
陳挽第二天去店裡取車。
比亞迪在不自量力和勞斯萊斯生死決戰過之後就出了問題,送去店裡維修。
老闆是熟人,問他是怎麼把一輛以耐力足著稱的代步車開到引擎支援高燒不下的。
陳挽拍了拍他愛車的前蓋,冷笑一聲:“碰到了個神經病。”
那天拍賣會之後,他特意去查過,但毫無線索,那輛車牌普通但不可一世彷彿蒸汽憑空消失在海市。
就像那日開業宴之後的趙聲閣,又悶不隆咚地失蹤了近兩個月。
連譚又明也找不到人,趙聲閣日理萬機、又身份特殊,前兩年還在國外經曆了一次凶險的槍擊案,不得不謹慎,大家也都理解,或者說習慣了。
陳挽從來不主動打聽,看起來對此也不甚在意,但卓智軒是知道他的,於是故意在大家聚餐時猜測趙聲閣是去了加國,因為最近有個重要的經濟行業密會在那邊召開。
趙聲閣今年剛當選上亞太貿易協會議員,出席的可能性很大。
譚又明插嘴說不是吧,說按理是去了新國,最近要明隆計劃要建新一批新工廠。
本來建工廠這種事輪不到趙聲閣親自去,但這是一批全智慧型工廠,明隆,或者說趙聲閣永遠走在業界前沿,這是這套新的AL程式首次大規模投入生產,但他也不確定,就看向沈宗年,沈宗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知道,閉口不言。
他一向嘴緊寡言,譚又明眯起眼:“你沒騙我吧?”以前讀書的時候,趙聲閣搞機器人和航模就經常隻叫沈宗年,他嫌譚又明和卓智軒三分鐘熱度坐不住。
沈宗年聳聳肩,如平常一般冷漠的樣子:“我沒有。”
陳挽不知道該相信誰的,看話頭兜了一圈也扒不出一絲蛛編馬跡,有些失落。
他不禁想,和趙聲閣做朋友也很不容易,不知以後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人是不是也會這樣,三月五載才能見上一次麵,對方行蹤嚴格保密無跡可尋。
永遠隻能被動地等待,靜默守候,就算失收也始終要等。
不過這些和陳挽都沒有什麼關係。
甘願也輪不到他,陳挽已經在做那個守株待兔的人,但不知道還可以做多久。
等到那個人真的出現,他就不會再守。
卓智軒看陳挽安靜飲茶一聲不吭的樣子,心中一突,離開的時候特地把人拉到一旁,嚴肅地說:“你彆亂來。”
“什麼?”
卓智軒打量了他一會兒,說:“剛才那些隻是我們的猜測,你彆真的飛,趙聲閣這個人真要藏,他們家老爺子都找不見人。”
“……”陳挽看他像個傻子,“我有病嗎?”
卓智軒看他像個瘋子,挺認真地回:“你本來就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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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穀雨對前兩章評論區裡拿著八倍鏡看文的各位表示佩服!!(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