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潭山沒有天文台沈譚 010
夜半吉他與舊照片
暮色漫過淺水灣時,管家已經備好了晚餐。
青瓷碗裡的艇仔粥冒著熱氣,蝦餃的褶子捏得精緻,連炒青菜都擺得像幅小畫——
是沈宗年特意交代的,按譚又明小時候愛吃的口味做的。
可飯桌上的氣氛卻有點滯澀,譚又明捏著筷子,目光偶爾掃過書房的方向。
那疊未拆的信和那張星空素描,像根細刺,紮在兩人之間。
“彆墅的客房都收拾好了,你選一間住。”
沈宗年放下湯勺,指尖在碗沿輕輕劃了一下。
“明天早上我讓司機送你回事務所。”
譚又明“嗯”了一聲,扒了口粥,沒抬頭。
粥熬得綿密,蝦仁鮮得能嘗出海水的味道,和當年沈宗年在英國租的小廚房裡,用電磁爐煮的那鍋半生不熟的粥,完全是兩個味道。
可不知怎麼,他卻更想念當年那碗粥——
那時候沈宗年圍著不合身的圍裙,手忙腳亂地往粥裡加蝦仁,還笑著說“又明,等我學會了,天天煮給你吃”。
飯後譚又明選了二樓最東邊的客房,推開門時愣了一下——
房間的窗簾是淺灰色的,和他當年在英國的宿舍窗簾一模一樣。
書桌上擺著一盞銅製台燈,燈座上刻著小小的“YM”字母,是他十八歲生日時,沈宗年用零花錢打的。
他伸手摸了摸燈座,冰涼的金屬上還留著經年的溫度,像沈宗年藏在克製下的心意,沒說出口,卻處處都是痕跡。
“需要什麼再叫我。”
沈宗年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沒進來,隻站在走廊裡。
“我住隔壁。”
譚又明轉過身,看見他手裡還拿著那本夾著素描的《天體物理學導論》,指尖捏著書脊,指節泛白。
“沈總不用管我,早點休息。”
他故意把“沈總”兩個字咬得重了點,像在提醒彼此,他們還是“合作關係”。
門關上的瞬間,房間裡的安靜突然變得刺耳。
譚又明走到窗邊,推開窗,海風裹著鹹濕的氣息湧進來,帶著遠處渡輪的鳴笛聲。他望著樓下的花園,香樟樹的影子在月光下晃蕩。
突然想起十七歲那年,他和沈宗年在小譚山的民宿裡,也是這樣並肩看月亮,沈宗年還說“以後我們的家,也要有這樣的窗,能看到星星”。
可現在,家是有了,星星也能看到,人卻隔了九年的時光,連說句“想你”都要繞著彎。
譚又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客房的枕頭軟得過分,不像他工作室裡那個舊枕頭,枕頭上還留著吉他弦的劃痕。
他摸出手機,點開相簿裡那張舊照片——兩個少年舉著天文望遠鏡,笑得沒心沒肺。
手指在螢幕上劃了又劃,最後還是忍不住,起身往樓下走。
他記得客廳的角落,放著那把舊吉他,是當年沈宗年攢錢買的那把。
淩晨三點的客廳,隻開了盞暖黃的落地燈,光線剛好罩住沙發和旁邊的吉他。
譚又明輕手輕腳走過去,抱起吉他,琴身還是熟悉的重量,琴頸上的木紋被摩挲得發亮。
他坐在沙發上,指尖撥了下琴絃,“嗡”的一聲悶響,走調了,卻瞬間把記憶拉回九年前的小譚山——
沈宗年就是用這把吉他,彈了整夜的《喜帖街》,唱到“忘掉種過的花,重新出發”時,聲音還帶著點哽咽。
譚又明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下琴絃,慢慢彈出第一個音符。
他的指法有些生疏,畢竟這幾年很少彈了,可旋律還是順著指尖流了出來,像久未流淌的河,終於找到了出口。
“忘掉種過的花,重新出發,放棄理想吧……”
他的聲音很輕,混著海風的聲音,在安靜的客廳裡飄著,眼眶慢慢熱了。
就在這時,樓梯口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譚又明的手指頓了一下,和絃彈錯了一個音。
他抬起頭,看見沈宗年站在樓梯轉角,手裡拿著一個舊相簿,身上穿著淺灰色的睡衣,頭發有點亂,顯然也是沒睡著。
兩人的目光在昏黃的燈光下撞在一起,誰都沒說話。
落地燈的光落在沈宗年手裡的相簿上,能看到封麵是皮質的,邊緣已經磨破,是譚又明當年送給他的十八歲生日禮物,裡麵貼滿了兩人的照片。
“沒睡好?”
沈宗年先開口,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慢慢走下來,坐在譚又明旁邊的單人沙發上,把相簿放在膝蓋上,沒翻開。
“嗯,有點認床。”
譚又明把吉他放在腿上,指尖無意識地撥著空弦。
“你呢?”
“看了點東西,睡不著。”
沈宗年低頭,指尖碰了碰相簿的封。
“翻到了些舊照片。”
他沒說,其實他是聽到了吉他聲,才下樓的——
這旋律太熟悉了,熟悉到他在臥室裡聽到的瞬間,心臟就像被什麼東西攥住,連呼吸都忘了。
客廳裡又安靜下來,隻有吉他的空弦聲偶爾響起,還有窗外的海風聲。
沈宗年慢慢翻開相簿,第一頁就是兩人七歲時的照片——
譚又明穿著紅色的小外套,手裡舉著個糖葫蘆,沈宗年站在他旁邊,手裡拿著個奧特曼玩具,兩人都笑得露出了牙。
“這張照片,我還以為丟了。”
譚又明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聲音很輕。
“當年搬家,我媽說太多舊東西,要扔掉,我偷偷把它藏在書裡,後來就找不到了。”
“是我去你家幫忙搬家時,偷偷拿的。”
沈宗年的指尖在照片上輕輕劃了一下。
“那時候你哭著說捨不得,我就想,幫你留著。”
譚又明的心跳漏了一拍,看向沈宗年——
他正低頭看著相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側臉在暖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
原來這個人,從那麼小的時候,就開始替他藏著這些細碎的回憶,藏了這麼多年。
沈宗年繼續往後翻,相簿裡的照片從童年到少年,再到譚又明在英國的照片——
有他在倫敦塔橋上的背影,有他拿著設計獎的合影,甚至還有他在宿舍窗邊彈吉他的側影。
“這些是陳挽發給我的。”
沈宗年解釋,聲音很輕。
“他說你在英國過得很好,讓我放心。”
“她沒告訴你,我當年差點退學去找你?”
譚又明突然開口,目光盯著沈宗年的側臉。
“沒告訴你,我每天都在宿舍樓下等你的電話,等了整整三個月?”
沈宗年翻照片的手頓住,抬起頭,眼裡滿是震驚和痛苦。
“陳挽沒說……他隻說你適應得很好,還拿了獎。”
“他是怕你擔心。”
譚又明笑了一下,笑得有點澀。
“我也怕你擔心,所以每次給你寫信,都隻說好事,說學校的風景好,說設計專案順利,卻沒說我有多想念小譚山,有多想念你。”
沈宗年的眼眶紅了,他伸手,想碰譚又明的手,卻在半空中停住,又收了回去。
“對不起。”
他的聲音帶著哽咽。
“如果我知道……如果我早點回來……”
“沒有如果。”
譚又明打斷他,拿起腿上的吉他,又彈起了《喜帖街》。
“都過去了,現在這樣,也挺好。”
他的手指有點抖,彈錯了好幾個音,可還是繼續彈著,像是在借著旋律,把心裡的委屈和思念都唱出來。
沈宗年沒再說話,隻是坐在旁邊,安靜地聽著。
相簿攤在膝蓋上,翻到最後一頁,是那張小譚山的星空照——
兩個少年靠在一起,背景是漫天的星星。
他的指尖輕輕撫摸著照片上譚又明的笑臉,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又酸又暖。
吉他聲慢慢停了,天也快亮了,遠處的海平麵泛起了魚肚白。
譚又明把吉他放回角落,站起身。
“該睡了,明天還要對接專案。”
沈宗年也站起身,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說。
“又明,澳洲回來後,我們去小譚山吧。”
譚又明的腳步頓住,沒回頭,隻輕輕“嗯”了一聲,聲音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
客廳裡的落地燈還亮著,相簿攤在沙發上,吉他靠在角落,海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清晨的涼意。
兩人雖然沒說太多話,可心裡的那道坎,卻好像在這夜半的吉他聲和舊照片裡,慢慢變淺了。
就像《喜帖街》裡唱的,“築得起,人應該接受,都有日倒下”,可有些東西,就算倒下了,也能重新築起來——
比如他們的回憶。
比如他們的約定。
比如他們藏在心裡,從未熄滅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