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雄 第195章 血月穀潛伏初試
血月穀的風像是從地底下倒灌出來的,帶著鐵鏽味、潮氣,還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腥甜。楊劍踩在一片看起來很專業、實際很隨意的陣紋旁邊,心裡默唸:這線條歪成這樣也能用?黑袍人裡是不是也有“速成班畢業”的。
他沒急著衝進去砍人。單騎千裡不是莽夫挑戰,是下飯劇裡的智將操作:先摸清人設,再安排反轉。
穀壁上密佈的刻紋在黑暗裡泛著冷光,像是某種“青丘古法”的變體,楊劍蹲下,用指尖輕輕掠過凹槽,指腹一陣發麻——紋路裡殘留的靈力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封印基理,陌生的是被人反向走線了,像把鎖芯倒裝再強灌一把萬能鑰匙。
“原來真是借古封印開後門……”楊劍低聲道。
他從懷裡摸出小月給的九尾令牌,輕輕一劃,令牌浮起一層極淡的狐火光澤,楊劍在臉上、手背順手抹了兩把——麵板上霎時多了點妖氣波紋。再把隨身的偽裝披風往身上一罩,人類小將秒變“來打工的雜役妖”。
“職業規劃:臨時工。崗位:端瓶子、搬石頭、負責挨罵。”
穀底的動靜一波接一波。外圍臨時配藥點搭了四處,黑袍人不多,更多的是眼紅的狼妖、虎妖在跑腿、守衛。楊劍壓低帽簷,選了離主祭壇最遠的一處,借著一隊搬運獸皮的混進了棚下。
棚子裡很簡陋:骨架是削平的黑骨,頂上蒙著帶血漬的獸皮,邊角冒著白煙。中間擺著三張石案,案上放著四種顏色的藥瓶:灰、青、赤、黑。旁邊的刻痕像工藝簽:“第七批次,增暴二型;控心三型;提靈溶媒;嗜靈粉底。”
楊劍心裡咯噔一下:嗜靈粉——魔族碎域出產的那玩意。他側身挪到石案邊,裝作端詳的樣子,實際上用袖中細針一甩,割掉一小塊瓶口的封蠟,極快地吸了一縷藥霧入掌心的微形靈囊裡,隨後又用指甲抹平封蠟。動作細到連瓶身上那條小裂紋的方向都對齊。
“這工位要是給我,我能把產能翻兩倍。”楊劍又吐槽了一句,眼角餘光掃過另一張案——有半張配方殘片,用的是人類通行的配方符記。妖族的配方多曲線,這張卻是直線加網格,還標注了比例的算式:三分之二兌一分之三……“你們這是在搞義務教育普及嗎?”
棚外傳來腳步聲。楊劍順手抓起旁邊一摞獸皮,往肩上一背,低頭往外走。兩個狼妖守衛迎麵撞上來,鼻翼扇了扇,盯著他手裡的獸皮。
“新來的?搬到東側冷坑。”
“嗷。”楊劍學著狼妖的低嗥,聲音壓得很低,語氣裡還帶點“被壓榨的社畜疲憊感”。兩個守衛顯然不愛社交,揮揮手就讓他通過了。
出了棚,東側是一處凹下去的冷坑,坑裡白氣升騰,像天然冷庫。楊劍把獸皮隨手一丟,人也順勢滑進了坑沿的陰影裡。沿著坑壁,他找到了一個被半截石板遮住的小洞,裡麵傳來咳嗽聲。
“彆動,我不是來送藥的。”楊劍壓低聲音。
洞裡縮著一個瘦骨嶙峋的樹妖老頭,軀乾上纏著幾根黑色藤索,藤上火星點點。“你是誰?”老樹妖的聲音像乾枯枝條互相摩擦。
“路過的、兼職的、打工的。順便來問路。”楊劍湊近,手指在藤索上一抹,指腹發燙。“控心藤——被嗜靈粉二次改過,咬住神識。”
“你知道得很多……”老樹妖苦笑,“勸你走,這穀裡不是你能攪的。”
“我不攪,最多攪個半鍋。”楊劍從袖口彈出極細的藍銀絲線,纏在藤索的倒刺與倒鉤之間,一挑一勾,十幾息後,那幾根藤索像被拆卸的機關鎖,自己鬆開了。
老樹妖抖了抖枝葉,睜著縫隙一樣的眼睛看了楊劍一會兒,低聲道:“多謝……”
“彆謝,等會兒要你回報。”楊劍把手裡的獸皮塞給他,“披上,裝作搬庫工,沿著北麵溝槽出去,溝儘頭有一株紅葉小楠,楠樹根下有條縫,你鑽進去就能到外圈。”
老樹妖愣了愣:“你不走?”
“我來都來了,總得拿點紀念品。”楊劍笑了笑,“比如配方、名單、還有一個能講話的證人。”
老樹妖的眼神一亮又暗:“名單在……狼族首領副手手裡。他們叫他‘獠二’,不過那是暗號名。配方……在南側的大棚,黑袍人坐鎮,難。”
“有多難?”
“主祭壇今晚會有‘升級獻祭’,黑袍中層會到,守備加倍。”老樹妖頓了頓,“而且你身上的……氣味,雖然遮了,但不全。”
“知道了,我會補噴一次‘狐係香水’。”楊劍又抹了一把令牌,狐火色澤更濃。他把一小瓶無色液體遞給老樹妖,“反控滴劑,能撐二十分鐘,扛不過就含一口,然後儘快跑。”
“反控?”老樹妖不敢相信。
“半成品。副作用是……可能會突然說真話。你彆罵我就行。”
老樹妖“噗”地一笑:“你這小子,敢在血月穀裡開玩笑。”
“因為我緊張。”楊劍衝他擺擺手,“走吧,彆回頭。”
送走老樹妖,楊劍沿著冷坑另一側的石縫攀上去,繞向南側大棚。主祭壇那邊的鼓聲逐漸密起來了,像心跳一樣敲在穀底,偶爾有被控的妖族發出低吼,頭頂紅光一閃即逝。
南側大棚比他剛纔去的那間要“豪華”很多,頂上繃著黑色獸皮,四角各懸一盞黑火燈,一圈圈暗紋從燈底散開,像光也像霧。棚門口站著兩名黑袍人,腰間各掛著一本薄冊,那應當就是分發名單。楊劍目光在冊上停留一瞬,隨後視線挪到棚邊的空料箱——箱上有乾涸的藥漬,呈深紅,抹開後能看到細微的黑砂。
“魔族碎域·嗜靈粉,摻入‘提靈溶媒’後變性,再與妖族體內靈核微量反應,觸發紅眼暴走。”楊劍在心裡快速拆解配方。瓶簽“控心三型”的後注寫著“人類配比表”,這把刀,很明顯來自人類——或者說,來自人類裡某個不太講武德的團體。
他把披風的帽簷更壓下去,雙手抱著兩隻空料箱,直挺挺朝棚門走。門口黑袍人斜眼瞥他:“哪來的?”
“倉裡清點過來的。”楊劍壓嗓,儘量把音色變得粗糙。
“放那邊,彆動配方。”右側黑袍人指了指棚裡靠內的一排石架。
“遵命。”楊劍把箱子擺好,順勢在人群的遮擋裡多停了半息,目光一寸一寸掃過石架上擺的東西——捲起來的配方紙、封蠟盒、測滴管、標尺、……以及一封裝在透明膜裡的小紙片。那紙片上寫著幾個字:血月穀·主祭儀·時間調整。
“今晚子時,提前至亥初。”
他心裡咯噔一下。時間被提前了。
石架另一頭,有個黑袍人正俯身在一塊石板上刻畫陣紋,嘴裡嘟囔著比例,嗓音卻透著生硬的人類口齒。他刻完,抬手往旁邊一攤,伸手就去摸那封裝的“時間調整”。楊劍腦子裡一道電光掠過:那是傳達令,他得把它喚出來。
人擠人,人挨人。楊劍微微側身,右手把第二隻箱子往裡推,左手袖口裡的銀絲“叮”地輕輕一挑,將封裝小紙片的角挑起半寸,指背再一壓,那紙片就像貼著他的手背滑入袖中。與此同時,他把早就備好的仿製空封膜塞回了石架縫裡——角上刻了個一樣的小缺口。
“呼。”
他正準備撤,棚外忽然傳來狼嚎三聲,接著是一串短促的號角。棚裡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吸引了一瞬。楊劍抓住空檔,把另一份“控心三型”的配方殘段也卷進袖裡,轉身抱箱,朝門口走。
門口的黑袍人伸手攔了他:“停。”
楊劍心裡計算著與之對峙的勝算——不合適,動手會驚動主祭壇。他把帽簷再壓了壓。
黑袍人的手在他披風上輕輕一拂,落在了他的手背。那手指停了半秒,嗓音放輕:“你手背的紋,不像本族。”
“新長的。”楊劍一本正經,“青春期。”
黑袍人愣了愣,鬼使神差地信了半分,揮了揮手:“走。”
楊劍走出棚,直到風把背上的冷汗吹出一層涼意,他才慢慢吐了口氣。把箱子丟回冷坑邊,他靠在石壁上,迅速把袖中偷來的紙片抹平,目光一點點掃過去。
“亥初提前……供能柱調至第三序……副壇一至四同時供供……控心門檻提高……狼族突擊隊夜半整編……聯係人:獠二。”
“獠二。”楊劍唸了一遍這個暗號名,唇角勾了勾。正要把紙片收入內囊,忽然耳後有風。
“彆動。”那聲音帶著牙尖的音色,極近,近到能聞到說話者呼吸裡的藥味。
一支骨質短矛輕輕抵在他後背上,矛尖很細,細到像一根牙簽,但隻要輕輕一鬆,就能破開心口。
“你誰?”身後的人慢慢問,聲音裡帶著一絲試探。
楊劍眼圈一轉,沒回頭,先歎了口氣:“打工的,搬箱子的,順便偷會兒懶的。”
“哦?”
“對了,我這人還有一個優點。”
“什麼優點?”
“背後有人拿矛指我時,幽默感會急劇上升。”
“少廢話,說暗號。”
楊劍心裡“叮”地一下:來了。嘴上卻還帶著笑:“暗號我會,但是我更好奇你是不是‘獠二’。”
骨矛的力道沉了半分,彷彿那人微微前傾。楊劍借著這細不可察的重心變化,悄悄把手指抵在了披風下緣的一個細小扣點上——隻要他輕輕一掐,這件披風會在背後炸開一條極窄的煙縫,足以擋住短矛推進的刹那。
“報告名字之前,先報告一個好訊息吧。”楊劍低聲說,“‘時間調整’我拿到了。”
身後呼吸一窒,骨矛的尖端微顫。
“你——”
話還沒問完,腳步聲從側麵落下,第三人的聲音在黑暗裡冷冷響起:“你誰?”
矛尖更緊了半分,楊劍眼角的笑意卻更深了一分——因為他已經聽出,那第三個聲音,是棚門口那位對他“青春期”說法將信將疑的黑袍人。
風從峽穀深處吹來,黑火燈的火苗晃了一晃,影子像一張黑網罩下來。
“你誰?”第三個聲音又問了一遍,往前逼近了半步。
楊劍沒有回答。他知道,有時候,沉默就夠響。下一息,就是變招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