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與奶糖 50摸會兒
50摸會兒
溫存驟然色變,還未想好如何反擊,事發突然,手邊沒有任何工具,他猛地發力,這一次輕易把樓複新掀翻在地。
他順手拿起茶幾上的玻璃水杯剛要砸過去,卻發現樓複新已經躺進沙發與茶幾間的縫隙裡,一動不動,就像死了一樣。
溫存站在那裡,深呼吸了幾次,感覺到了腦海裡一陣陣的暈眩,就像經曆了一場酷刑。
他握著杯子,忽然就猛地磕在茶幾邊緣——嘩啦。
杯子破碎,他手裡留下一枚殘片。
接著,他開啟燈,又去踢了踢地上不省人事的樓複新,沒有任何反應。
他有很多種做法可以選擇,報警,打120,找輔導員,找井雨,或者……
他放下玻璃碎片,彎腰把樓複新扶了起來。
過了很多年溫存還能回想起今天這一幕,他始終想不通,為什麼他會選擇這一種做法,他沒有尋求任何人的幫助,也沒有起身離開,而是把他扶起來,哪怕知道自己的身手不如他,哪怕就在幾分鐘前他還試圖掐死自己。
也許這是一個命運的轉折點,就是因為這個做法導致後來一切從此發生了變化,這也是說不定的事。
每一個選擇延伸出去,都會形成無數種可能,而有些選擇會讓某些可能發生的概率增加。
他把人扶到沙發上,為了防止那些礙事的玻璃碎片紮到自己,溫存把它們都規矩放到茶幾中央,自然也沒扔進垃圾桶,因為要防備樓複新發癲,他要以備不時之需。
樓複新額頭發燙,溫存借著燈光,去辦公桌那裡,拉開最中間的抽屜,有許多檔案疊在一起,他又拉開左手邊的抽屜,滿滿一抽屜的藥。
溫存看遍了每一種藥盒,丙戊酸鈉、奧氮平、護肝片、布洛芬、鋁碳酸鎂片、速效救心丸、氯雷他定……
溫存看了半天,找了個最眼熟的布洛芬。
布洛芬應該可以退燒,他把藥扣出來,然後去找杯子,發現整個房間隻有那麼一個被他砸碎的玻璃杯,不免覺得十分抽象,他隻能把膠囊拿到樓複新麵前,試圖塞進他嘴裡。
他塞到一半,被樓複新握住手。
後者睜開眼,看向他的那一瞬目光冰冷尖銳,帶著濃厚的陰翳戾氣。
隨後,他似乎逐漸恢複了一些神智,目光從溫存臉上挪到了他那有著一圈紅痕的脖子上,思緒空白了幾秒,隨即,眼裡的那些陰狠的情緒消退,無措和愧疚湧了上來,像是浪潮蓋過了浪潮。
“對不起。”他一張嘴,膠囊就掉下來,“對不起。”
他連連道歉,手抓著自己的褲子,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像個無助的孩童。
“你、你哭什麼?”溫存也慌了,“你彆哭啊。”
他用儘可能溫柔的聲音說著:“深呼吸,好嗎?彆去想任何事,你生病了,你隻是病了……”
他忽然又想起左瞰臨在他生病時說的那些話,於是他如法炮製,似乎真的有用,樓複新安靜下來,閉了會眼睛,又過了約摸五分鐘,他開口,聲音沙啞:“讓你看笑話了。”
溫存沒說話,他在群裡艾特全員,說樓教授有急事,無法上課,這節課不會算曠課,並且會找時間補下一次的課,下一次不點名。
他看其他教師這樣發過,於是也如法炮製了。
“你在發燒。”溫存說:“我建議你去醫務室。”
樓複新已經把藥乾巴巴嚥下去了,說:“謝謝你,溫存,我不想傷害你的,對不起,你懲罰我吧。”
溫存:“……”
溫存覺得這個人言語和行為有時都略顯癡呆,讓他接不上,但一想到抽屜裡那些藥,他也多多少少從心理學案例裡看見過類似的藥名,他便釋懷了,畢竟在一個正在發病的精神疾病患者身上找邏輯是很愚蠢的事。
“有這種病的話,還是要有個應急方案比較好。”溫存建議道:“比如你可以找人合用辦公室,一個人不太安全。”
“沒事,不會死的。”
他低著頭,似乎不知道在想什麼,喃喃低語,像是自言自語,“不會死,反正活著。”
我應該同情他嗎?
溫存心想,我提醒過自己,並沒有同情一個教授的資格。
但他腦海裡又浮現出剛才樓複新道歉和哭泣的樣子,他覺得他很脆弱,起碼這時是這樣的。
他忽然就生出一種想要擁抱他的心理,這一瞬間,他猛地站起來,“老師,您如果好一些了,我就離開了。”
“我嚇到你了嗎?”樓複新擡頭看他,眼角還有殘留的淚痕,這無疑讓溫存更加心軟惶惑,隻想快點離開好整理思緒。
他搖頭,“我很快會不在意。”
“我想抱抱你,可以嗎?”
溫存連連搖頭,那一瞬間他眼裡滿是警覺,就好像自己的想法被對方看穿一般,這讓他驚恐交加,隻想馬上離開。
“對不起。”樓複新低下頭,腦袋深深垂了下去。
溫存快速離開,關門,大步走出辦公樓,直到走到室外,才感覺到徹底逃離那壓抑沉悶的空氣,他幾乎差點就一腳踩空,跌到樓梯下去。
這時他才感覺到掌心傳來刺痛,有一道長長的血口子,裡麵正不斷冒出血珠。
這段經曆讓他覺得荒唐,也讓他不知所措極了,他很難忘記那些眼淚,當天晚上,樓複新哭泣的臉出現在了他的夢裡。
在夢裡,他們擁抱了。
完完全全的,繼承了那個白天沒有完成的擁抱,他們相擁那一瞬間,有人破門而入。
溫存隻擡頭看了一眼,就猛地驚醒。
他從床上坐起來,猛地伸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他坐在那,再也難以入睡,一直從淩晨三點一直坐到了天亮。
缺乏睡眠讓他早上開始就渾身疼痛,頭昏乾嘔。
他洗漱好從浴室出來,忽然就聽到敲門聲。
溫存臉上忽然就露出一個要哭的表情,很快收回去,他迫不及待開啟門,男人正站在門口,風塵仆仆,身上有明顯的血腥味,眼神疲憊,看到他笑了一聲:“直接開?”
“我認出你的開門聲了!”
溫存猛地撲過去抱住他,他覺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左瞰臨,他迫不及待想見他,想抱他,感受他的氣息和體溫。
“我身上臟。”
“我纔不怕呢!”
“好吧。”男人似乎很累,但還是把他托起來,摟在懷裡,用腿勾上門,另一隻手去摸他懷裡的男孩。
長大了,骨骼發育的越來越好,似乎也長高了一些,倒是沒有不鍛煉時那麼軟塌塌了。
“我去給你放水洗澡。”
“摸會兒。”
溫存乖乖任由他摸,那隻粗糙的大手布滿了風霜,手心裡的繭子似乎更重了。
溫存親吻他的嘴唇,被男人扣住後腦勺回吻,直到他完全沒力氣,癱軟在左瞰臨懷裡。
男人把他抱到了浴室,放水,脫衣服,準備和他一起泡澡。
調節水閥時,左瞰臨虛空抓了一下,複又若無其事拿開手。
溫存臉色微變。
男人表現的像是沒有任何異常的模樣,躺進浴缸裡,“給我搓背?”
溫存:“好。”
溫存準備好毛巾打濕擦拭男人的身體,趁機仔細檢視他身上有沒有額外新增新的傷口,可是連那處都擦完之後,也沒發現有什麼新傷,男人身上每一道舊的疤痕他都瞭解。
左瞰臨:“衣服脫了,讓我看看。”
溫存乖乖把衣服都脫掉,繼續給他擦身體。
然後他聽左瞰臨說:“想要嗎?”
溫存臉色發熱,坐在浴缸邊緣,說:“你先睡一覺吧,我就躺在你身邊,醒來再說,你先休息。”
“好。”男人伸出粗糙的手掌,用力搓了幾下他的臉蛋,然後就躺在那閉上了眼。
溫存默默把他的衣服收起來放進盆裡,暫時不洗,洗衣機工作有噪音。他拿過手機問許喆左瞰臨有什麼異常,許喆回了一句:“他回來了嗎?”
溫存把手機放到一邊,去鏡子前看自己的脖子。
事情還沒過去多久,隻有一個晚上,他脖子上還有痕跡,但男人居然沒注意到,否則第一時間就會問他。
左瞰臨的體能已經達到了常人不能理解的頂尖程度,哪怕是再累也不會忽略如此顯眼的細節,而且許喆說過,這些受過特訓的人,懂得如何壓榨自己身體潛能,他們能做到在徹底昏迷或死亡之前,保持清醒到最後一刻。
所以,為什麼會出現失誤摸不到開關的情況?
但凡換一個人,他都會告訴自己,這是人之常情,累到極致出現幻覺都有可能。
但這是左瞰臨。
他受到了怎樣的一種肉眼不可見的傷,如果不是物理傷害,難道是化學攻擊嗎?
他翻牆用外網查了那個小國家的資訊,很多小語種他看不懂,就逐幀逐句記錄後翻譯,最後東拚西湊,居然也找到了很多訊息。
這個國家的使館有不少c國人被困於戰爭中,在鄰國爆發戰爭後,投放了生化武器,在邊境區域內,小國沒有足夠軍事防線,整個中央區域都被波及。使館沒有足夠的防毒麵具,而且國家所有正式入境的海陸空通道全線封鎖關閉,關卡被鄰國佔領,拒絕為c國發放通行證,想要進去就隻能偷渡。
小國處在熱帶高溫地區,自身的毒蟲瘴氣就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偷渡要穿過危機四伏的原始叢林,這無疑給救援任務再次增加了難度。
所以他們選擇了十大基地的人出行這次任務,甚至在國內都沒有一條針對性的軍事新聞,隻在新聞聯播裡簡單提了一句x國爆發戰爭,外交使館有13名c國人被困,我國已派出人員前往救援。
隨著任務的推進,許喆那邊也給溫存放出了不少訊息。
這次救人沒那麼簡單,不僅僅是救十幾名同胞的性命,他們的手裡掌握著a國(鄰國)一份資訊盜竊的證據名單,裡麵有不少c國龍頭企業的重要資訊,甚至還有a國一些有關生化戰爭與資訊戰爭計劃的錄音檔案。這些證據一旦被摧毀,c國十數年謀劃的秘密國安工程會直接土崩瓦解。
“他冒著性命危險,卻隻落得一句被派出的人員……”
溫存喃喃,想起左瞰臨說過的話。
這些事總要去做。
是啊,這不是他早就想明白的事情嗎?
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在扮演著一種角色,都被賦予了一種角色,就像是早已經被設定好了一樣,有人扮演普通人,有人就要扮演那些在背後默默流血犧牲的英雄。
所以英雄為什麼值得歌頌呢?因為他們流血犧牲了嗎?小部分英雄保護了大部分普通人,以少數人去保護更多人,所以人類才得以繁衍生息,人類的文明纔能夠延續。似乎從古至今都是這樣的,有戰爭與殺戮,就有保護與守護,這不是文明的兩個對立麵,它們都站在文明上麵,齊頭並進,如同永不熄滅的火焰。
這是他的男人,經生死,守蒼穹。他在做什麼?他在為了同情一個年輕的教授而竊喜又羞愧,恐慌又茫然。
溫存,你是多麼的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