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小詩仙 第150章 丟掉了的，還能撿回來嗎？
沈遠修連自己都不清楚，他在這煙波渺渺的湖邊，將身體趴在地麵，把腦袋伸出柵欄，維持這滑稽的姿勢，經過了多長時間。
直到四肢漸漸僵直麻木，周身的氣力也彷彿被抽乾耗儘，他才終於支撐不住，狼狽地癱倒在地。
他就這樣趴在冰冷的地麵上，鼻腔裡滿是泥土與青草混合的潮濕氣息，而整個腦海，卻被那一句詩完完全全地占據了。
萬裡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
這是何等美妙絕倫的詩句？
僅僅十幾個字，便將那蕭瑟秋日裡天涯淪落的無儘蒼茫，淋漓儘致地書寫了出來。
而置身於這片肅殺秋意中的，是一個垂垂老矣的生命，他所能感受到的，唯有那刺入骨髓的苦寒、蝕人心神的孤獨、纏繞不休的病痛與無可奈何的遲暮之悲。
沈遠修窮儘自己的想象，也無法構想出這句詩的誕生。
要凝練出這樣一句詩，究竟需要經曆多少命運的坎坷，需要背負多長厄難重重的人生，需要何等深厚的文學造詣，又需要何等超凡脫俗、登淩浩宇的奇思妙想。
總之，這一切的一切，憑他自己，是永生永世也無法做到的。
那麼，這首堪稱神來之筆的詩，又是何人鐫刻於此處的？
沈遠修的心湖之中，第一時間便浮現出昨夜那個提著酒壺，佝僂著身軀，瘋瘋癲癲蜷縮於此的蒼老身影。
那個老家夥，他寫了一輩子的詩，無數佳作流傳於整個大乾，曾一度被江南萬千學子奉為高不可攀的“文聖”。
可他卻又在十年前的那個夜晚，毫無征兆地突然宣佈才思枯竭，從此封筆歸隱。
那一日，整個大乾文壇都為之哀鴻遍野。
如今十年光陰倏忽而過，他本以為那個老對手早已在哪個不知名的深山老林裡化作了枯骨。
卻萬萬沒有料到，竟能在此地意外重逢。
難道說，這十年與世隔絕的沉澱，反而讓他掙脫了舊日的枷鎖，得以脫胎換骨，最終才成就了這湖邊石破天驚的一句！
“這個老東西……”
沈遠修用儘力氣，才從嘴角擠出一抹複雜的笑容。
他卻全然沒有察覺，兩行混濁的淚水早已抑製不住，順著臉頰的溝壑肆意蔓延。
實際上，沈遠修之所以下意識地認定這句詩出自季雲蒼之手，隻因他前一次與那位老友相見，恰恰就是在這個地點，就在這根木樁之前。
況且，這句詩的意境與風骨，也完美地契合了季雲蒼的作詩風格，以及他那坎坷多舛的人生境遇。
隻是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
這句令他奉為天物、震撼到無以複加的詩，其實是某個年輕人閒來無事，安坐此地欣賞湖景之時，用一截乾硬的樹枝隨手刻下的。
那時的江雲帆，才剛剛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不久。
他整日裡都在思慮著如何才能獲取足夠的情緒值，偶然間意識到大乾王朝文風鼎盛，便打算利用自己記憶中的千古詩詞來達成震驚世人的目的。
於是，在他的腦海裡，第一刹那蹦出來的，便是這首冠絕古今的《登高》。
他便信手拈來，將其中最精華的頷聯刻在了這木樁之上。
而此時此刻，誤以為此詩乃季雲蒼所作的沈遠修，一身的酒意已經醒了大半。
他現在迫切地想要尋一個能夠與之對談的知己，與他分享這句詩帶來的巨大震撼，並共同探討其中的無儘妙處。
季雲蒼那個老東西飄忽不定，自然是難以尋覓，所以沈遠修的第一個反應，便是去找江雲帆！
他猛地提著酒壺從地上站起身來，腳步踉踉蹌蹌，徑直朝著客棧的方向奔去。
……
與此同時，剛剛告彆了沈遠修的江元勤，才走回客棧大堂，便遇見了一位熟人。
那一襲如火的紅裙身影，此刻卻顯得有些恍惚失神，正一個人自顧自地朝著門外走去。
“許小姐！”
眼見此景，江元勤急忙快步跟了上去，臉上帶著十足的關切詢問道：“您沒事吧，可是身體有恙？”
看許靈嫣此刻的樣子，步伐淩亂，失魂落魄，的確像是即將病倒的模樣。
聽到呼喊的許靈嫣緩緩停下了腳步，機械地轉過頭，望向江元勤。
她的目光呆滯而空洞，眼中再無往日的神采，隻是片刻之後，又茫然地轉了回去。
她自己也不知道現在究竟在想些什麼，更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往何方，隻是腦海裡反反複複、揮之不去地回響著同一個名字——江雲帆，江雲帆，江雲帆……為什麼到頭來，一直都是江雲帆！
或許，這個問題她永遠也想不明白了罷……
為何自己會在這最美好的年華裡，無數次與那個苦苦追尋的理想身影擦肩而過，直到最後才驚覺，那個人，竟在一開始就被自己親手給丟掉了……
已經丟掉了的東西，真的還能再撿回來嗎？
“小姐！”
就在這時，自客棧門口突如其來的一聲急切呼喊，將沉浸在思緒中的她驚得渾身一顫。
她茫然抬頭看去，隻見自己的侍女小緣正領著侯茂傑與徐坤二人，腳步匆忙地跑進了大堂。
三人一發現許靈嫣的身影，便徑直朝她跑了過來，個個都累得氣喘籲籲。
“小……小姐，有訊息了，有很重要的訊息！”
許靈嫣拖著疲憊的嗓音，有氣無力地問道：“什麼？”
“還是讓侯公子來說吧。”
侯茂傑連忙上前一步，神情前所未有地鄭重道：“許小姐可還記得，那日在湖畔的紅雀亭中，我們都曾見過的那位老先生？”
“記得。”
許靈嫣當然記得。
那位老先生雖然一身尋常農人的打扮，但其流露出的氣質與風骨，卻彷彿帶著一絲超然物外的仙氣，令人過目難忘。
“今天清晨，我和徐坤帶人去四處打探了一番，您猜怎麼著？”侯茂傑的臉上難掩驚喜之色，“有人認得那位老先生，直言他便是三十年前名震大乾的‘江南雙傑’之一，與歸雁先生沈遠修齊名的入雲居士，季雲蒼！”
“！！”
許靈嫣的瞳孔在一瞬間猛地緊縮，一雙顧盼生輝的明眸瞬間瞪得渾圓。
一股難以言喻的驚意自心底升騰而起，直衝天靈！
果然，她當日的第一感覺沒有錯，那位滿身蒼涼之氣的老先生，真的就是傳說中的入雲居士！
這……
真是沒想到啊，讓小汐苦苦尋覓而不得的外公，那位曾經被天下人稱頌的絕世天才，如今竟然甘願扮作一名普通農人，就這般悄無聲息地隱居在鏡湖之畔！
而她當時，不過是跟著江雲帆隨意走了一段路，便如此輕而易舉地見到了這位傳奇人物的真容。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緣分嗎？
心中感到無比震驚的，不止是許靈嫣一人，一旁的江元勤也同樣愣在了原地，嘴巴微張，久久不能言語。
“入雲歸雁”，這兩位領袖級的大儒，竟然都齊聚在了這小小的鏡源縣之中！
“許小姐，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就在這時，侯茂傑又一次開口，隻是這次他的聲音裡，帶上了幾分沉重與篤定。
“那位透露訊息給我們的人，是當地的一名老漁翁，據他所稱，入雲居士經常與秋思客棧的一名小廝相約在湖邊一同垂釣，他們兩人的關係看起來十分密切！”
許靈嫣微微一怔。
但她很快便點了點頭，回憶道：“那日在紅雀亭，我已然看出來了，入雲居士當時稱呼江雲帆為‘小友’。”
“那就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許靈嫣還沒來得及細想，旁邊的江元勤便已然如遭雷擊般驚撥出聲。
他一臉發現驚天秘密的興奮，猛地轉過頭，對著許靈嫣激動地說道：
“許小姐您想，近日橫空出世的那幾首詩詞，每一首都堪稱千年難遇的絕唱！你我心裡都清楚，那樣的作品，絕不可能出自江雲帆那種不學無術的廢物之手！所以，真相隻有一個……”
“是入雲居士！”
這一刻，許靈嫣紛亂的思緒徹底清醒過來，彷彿一道閃電劃破了迷霧。
是啊，江雲帆哪裡有那樣的本事去作詩賦詞？他那人儘皆知的不學無術，絕無可能在短短幾個月之內就徹底脫胎換骨。
可他偏偏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出了各種驚才絕豔的妙作。
甚至，他還懂得編撰那般玄妙的琴曲？
那麼答案便隻可能有一個，那就是這所有的作品，包括那首琴樂在內，其真正的作者，全都是出自那位琴詩卓絕的入雲居士之手！
最後，僅僅藉由江雲帆將它們公之於眾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