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紅顏 第54章 不完成任務 工分彆想拿全
第二天一大早,國強娘早早地就起了床,先給張大妮做好了早飯,把家裡收拾得妥妥帖帖,隨後便和兒子陳國強一起直奔田裡——頭天晚上早說好,今天不往隊場上湊,直接到地裡點名開工。
可還是等來了王寡婦的遲到。大夥兒都已經埋頭割了十幾分鐘麥,她才邁著四方步,不緊不慢地晃到田邊。
一眼望去,田壟兩邊的麥子都割出了整齊的缺口,唯獨中間空出一截沒動。
王寡婦湊到李嬸跟前,一臉驚訝地問:「他嬸子,這咋還撂了一塊啊?」
李嬸沒好氣地指了指那片空地:「這是特意留給你的。我們今天分了任務,誰完不成,工分就按比例打折。」
這話一出口,王寡婦立馬慌了,忙找藉口:「哎呀,可我今天月經來了,身子不得勁啊!而且我等會兒還要去幫著抱麥子呢……」她這話聽得李嬸火冒三丈,卻氣得一時說不出話。
這時,國強娘慢慢從麥壟裡直起身,目光落在王寡婦身上,語氣硬邦邦的:「王寡婦,誰知道你身上來沒來啊?彆說你今天來月經,就是肚大腰圓懷了孩子,這麥子你也得割。你看我,不僅是雙小腳,歲數比你大,事情比你還多,不也照樣割?還有大幾十口割麥子的婦女,就沒人遇著這事,哪有像你這樣的?」
王寡婦還想狡辯:「可那些男勞力都樂意我去抱麥子啊,他們都喜歡我幫著遞……」
「彆拿抱麥子當數藉口,他們不是喜歡你抱麥子,是喜歡你的胸,對吧?第五生產隊就你胸大嗎?!」國強娘打斷她,把話說得明明白白,「我們早分好工了,每個推車或拉車的都有固定婦女搭手,等車子來了,該幫忙的自然會去,輪不到你挑挑揀揀。總之,今天你不把這片麥子割完,工分就彆想拿全。」
這話徹底讓王寡婦傻了眼,她沒料到國強娘會把話說得這麼死。
她剛想說國強娘多管閒事,可一想到國強娘平時的性子,又考慮到家裡一大家子還等著工分換口糧,她沒法硬氣,隻能咬咬牙忍了,擼起袖子拿起鐮刀,真就用起了力氣——說到底,她才三十多歲,正是有勁兒的時候,先前慢不過是故意偷懶。
這一認真起來,沒多大功夫,她割出的麥壟就要追上了旁邊國強孃的進度,畢竟兩人的身體素質有差距。
到了中午,日頭正毒時,國強娘彎腰弓背,鐮刀在麥稈間飛舞著,麥茬子整整齊齊倒在身後。
忽然,一道影子湊了過來,是平板車組的陳光明。
他歲數不到四十,本該是頂力氣的年紀,應該分在推車二人組,他卻總愛偷懶,和張德榮講,他腰不行,乾不了重活。
張德榮早摸清了陳光明的德行,知道把他往年輕力壯的二人組裡塞準得惹麻煩,實在沒法子,隻能把他分到四五十歲的四人平板車組。可即便混在這群年紀能當他叔的人堆裡,陳光明依舊出工不出力,活脫脫一個濫竽充數的主兒。
組裡另外三人,每人都比陳光明大上十好幾歲,本該是被照顧的年紀,卻要替他分擔本該乾的活。
陳光明要麼慢悠悠跟在後麵晃,要麼趁人不注意就歇腳,乾的活比三個老夥計差了老遠。
三人看著他那副樣子,也隻能搖頭歎氣,心裡暗歎倒黴——遇上這麼個混日子的,再多不滿也沒處說,隻能自己多扛些。
這會兒陳光明更是鬼祟,眼睛東瞟西望,腳步輕得像偷東西,湊到國強娘身邊。
他先朝不遠處的同伴喊了句「你們先忙,我找大嫂說點事」,組員們早摸清他的德行,懶得搭腔,隻揮揮手讓他去。
陳光明這才壓低聲音,帶著點試探問:「大嫂,咋沒見我們家小芳來割麥子啊?」
這話剛落,一旁的王寡婦立馬停了鐮刀,直起腰來,耳朵豎得老高,眼神緊緊黏在兩人身上。
國強娘手上的動作一頓,抬眼狠狠剜了陳光輝一下,語氣冷硬:「小芳在家幫我照顧大妮,她的工分年底從我這兒扣,你該乾啥乾啥去,彆在這兒耽誤正事!」
陳光明被懟得沒話說,磨磨蹭蹭地挪回平板車那邊。
王寡婦卻不肯罷休,連忙湊上來,一臉疑惑地追問:「陳家大嫂,這陳小芳咋沒來?她這年紀正是能乾活的時候,咋偏巧缺席了?」
「關你屁事!」國強娘頭也沒抬,手上的鐮刀又動了起來,「她幫我照顧大妮,大妮懷著孕反應重,我讓她在家咋了?誰家還沒個難處?她的工分我擔著,礙著你了?」
王寡婦被訓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張了張嘴沒敢再吭聲,可心裡的疑團卻沒散——好好的姑孃家不去掙工分,偏在家照顧人,這裡頭說不定有啥門道。
沒一會兒,國強娘他們組負責的運麥車就推了過來。王寡婦見狀,趕緊低下頭假裝專心割麥,想借著「沒割完麥子」的由頭,躲著不去上麥捆。
這組負責運輸的的生產隊會計張德榮眼尖,老遠就朝她喊:「王寡婦!快來搭把手抱麥子!」
可王寡婦像是沒聽見,連頭都沒抬一下,手裡的鐮刀慢悠悠晃著,壓根沒挪窩。
張德榮有點納悶,又提高了嗓門:「昨天你不是抱得挺利索嗎?怎麼今天倒不願動了?」
這話剛落,國強娘就接了腔,語氣裡帶著不容置喙的硬氣:「她不抱就不抱,我們自己來。不過話說在前頭,你要是不上手,那本該算在你頭上的抱麥工分,可得勻給我們這些乾活的人。」
王寡婦聽見「工分要勻出去」這幾個字,臉刷地就白了。工分是啥?是一家老小的口糧,是命根子,哪能平白無故分旁人?
她沒再磨蹭,手指摳著麥捆邊緣,指節泛白,不情不願地從麥堆裡拽出一小捆,腳步沉得像灌了鉛,一步一挪朝運麥車走。
風卷著麥香撲在臉上,她卻沒心思擦。心裡頭那股子對國強孃的恨,像灶膛裡的火苗,被這事兒一激,「噌」地就躥高了。
她垂著眼,嘴角抿成一道冷硬的線,心裡頭的算盤打得劈啪響:國強娘,你個死老太婆等著,總有一天,我要讓你知道,我王寡婦不是好欺負的!
在暴雨來臨的前一天,第五生產隊的麥場終於空了。
楊懷邦、張德榮和李嬸盯著最後一袋小麥入倉,國強娘抹了把額角的汗,跟社員們相視而笑——這場跟雨季的賽跑,他們終於贏了。
第二日天剛亮,大雨就傾盆而下,砸在隊部的瓦片上劈啪作響。
第五隊的社員們扒著門框看雨,懸了半個月的心徹底落地,全年的口糧總算攥在了手裡。
可鄰隊的第四生產隊卻沒這般好運,近三分之一的麥子還癱在地裡,雨水一泡,麥穗都發了潮。
誰都知道緣由:他們沒像第五隊這樣把分工細化到人頭,多數人都是抱著「吃大鍋飯,乾多乾少都一樣」的念頭,再沒個像國強娘這樣能扛事、還敢抵製王寡婦那般懶散的人。
畢竟六月天收麥,毒辣的太陽曬得人脫皮,麥芒戳在胳膊上又疼又癢,沒點勁頭根本撐不下來。
過了幾日,楊集公社的禮堂裡,麥收工作總結表彰大會正開得熱鬨。
以往總被陳家旺點名批評的第五生產隊隊長楊懷邦,這次成了台上的焦點——全公社都知道,他領著隊裡不僅把麥子全顆粒歸倉,上交的公糧更是乾乾淨淨,連半點黴變都沒有。
陳家旺親自走下台,把一朵紅綢紮的大紅花彆在楊懷邦胸前,手掌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小子,總算乾了件像樣的事!」
掌聲裡,楊懷邦卻沒敢居功,心裡頭跟明鏡似的:若不是國強娘當初施以援手,硬氣地抵製住王寡婦的懶散勁兒,沒讓那股子懈怠風氣傳開,第五隊說不定也會像第四隊那樣,讓雨水泡了麥子,最後隻能讓社員們吃發黴的口糧,畢竟國家的公糧必須乾乾淨淨化,發了黴的口糧還得社員們自己消化。
當然免不了還得挨頓陳家旺的狠批,說不準他這生產隊長的位置也當到頭了,畢竟陳畢竟陳家旺對他的工作一向是不滿意的。
想到此,楊懷邦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台上的陳家旺,看著挺直腰桿的楊懷邦,心裡也悄悄為國強娘豎起了大拇指。
前些天大隊書記楊懷書彙報各隊麥收情況時,特意提過國強娘批評王寡婦、帶動大夥搶收的事。雖說陳家旺因張大妮的事與大嫂一直心存芥蒂,但這並不妨礙他佩服國強娘這份能扛事、敢較真的勁頭。
在這豐收的季節裡,陳青心裡也揣著份份喜——前些天高大壯打來電話,說他爹高愛江已經幫著落實了她弟弟妹妹的工作指標。陳青握著聽筒,連聲道謝,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高大壯開起了玩笑。「你那破褲頭這下能扔了吧?」同時他的笑聲也從電話那頭傳來。
陳青笑著回:「大壯哥,這褲頭我可捨不得扔,我現在還穿在身上呢!」
兩人在電話裡笑作一團,從前的那點恩怨,總算隨著這笑聲散了。
陳青結婚時沒請高大壯——畢竟兩人曾有過一段恩怨,她實在拉不下臉。
可婚後每次從楊集回縣城,她都要繞去醫院:一來做產檢,二來找高大壯,反複催促他父親高愛江幫忙落實弟弟妹妹的工作。
催了三四回,高大壯被纏得沒法,就和父親高愛江講了。
高愛江心裡也琢磨:既然答應了人家,在政策允許的範圍內,能幫就幫吧。
正巧那時商業局要新成立了醬醋廠和糖果廠兩個單位,計劃招100個工人,除去50個留給土地帶人的指標,還剩50個。可這50個指標早被縣領導、各單位負責人的關係盯上了,僧多粥少根本不夠分。
好在高愛江是商業局局長,有定奪的權力。他雖為人正直,卻也記著兒子應下的事,便在局裡開會時故意說「這兩個指標是縣領導要的」,其他副局長不知情,自然沒人反對。就這樣,兩個指標被悄悄留了下來。
高大壯一聽說指標落實,第一時間給陳青回了信。
此前陳青早把弟弟陳軍、妹妹陳紅的個人情況告訴了他,他轉交給父親高愛江後,高愛江覈查完覺得符合招工要求,便一口應允——這事總算落了實。
可掛了電話,陳青的笑意就淡了。原本這兩個指標是板上釘釘給陳軍陳紅的,過年時她在全家麵前說過這事,爹孃和弟妹當時高興得合不攏嘴。
可她轉念一想,丈夫施海波還在家待業,沒個正經工作,她心裡又犯了難。
她對著自己的肚子輕輕摸了摸——這裡麵懷的是陳家旺的孩子,可她一直瞞著婆家,讓他們以為自己是清白身子嫁過來的。婆家待她向來極好,把她當寶貝似的疼,要是知道她先給孃家弟妹找了工作,卻不管丈夫的差事,指不定會怎麼想,往後還能像從前那樣待她嗎?
一番猶豫下來,陳青咬了咬牙,決定把其中一個指標勻給施海波。
主意一定,她立刻請了假,揣著兩三樣禮品,急匆匆往縣城趕去。
陳青本想找陳家旺派輛公車送自己回孃家——她實在怕路上顛簸出閃失。可一想到陳家旺已經一兩個月沒露麵,又怕他見了自己不肯放手,萬一纏著要跟去縣城的孃家或婆家,再不小心說漏了嘴,那可就全完了。她咬咬牙,還是決定自己擠公交車。
鄉下的人大多淳樸,見她肚大腰圓的模樣,紛紛起身讓座。
到了縣城後,她又走了十多分鐘,中途歇了好幾回,才慢悠悠挪到婆家門口——那會兒家門口根本沒公交,隻能靠腳走。
進門時,她渾身的衣服都被汗濕透了,手裡還拎著兩三樣禮品。
公公婆婆和丈施海波一見,立馬慌了神,心疼得不行。
婆婆趕緊倒來溫水,轉身就去街上買了西瓜,還稱了一斤肉、一條大鯽魚——這待遇,往常隻有逢年過節才會有。
他們看著陳青,越看越疼:結婚才三四個月,肚子卻像六七個月那麼大,他們隻當是懷了雙胞胎,又認定陳青把初夜留給了施海波,這孩子自然是施家的寶貝。
更彆說陳青每次回來都拎著禮品,雖說不多,可在物資緊缺的年代,已是難得。
施海波一家都是普通老百姓,平時哪見過這些好東西,嘴裡不住地誇:「陳青不僅人長得漂亮,工作單位的福利還這麼好,真是我們家的福氣!」
其實陳青拎來的這些禮品,全是陳家旺給的。
自打陳青嫁給施海波後,陳家旺每次找她,總少不了大包小包的東西——一來怕自己的孩子缺了營養,二來也是想哄著陳青,但凡人家送他的好東西,他都捨得往她那拿。
後來陳青肚子大了,不讓他再碰自己,他依舊會偶爾送些物件來,心裡還惦記著等她生完孩子,能繼續往來。畢竟陳青懷著他的骨肉,這份情分和牽掛,他丟不下。
久而久之,陳青房間裡的禮品堆得滿滿當當。
她心裡門兒清,懂得細水長流的道理,每次回縣城,隻從裡麵挑兩三樣帶過來,既不張揚,又能讓施家和孃家高興。
中午吃飯時,施家的舉動更讓陳青心頭一暖。
桌上的魚和肉,施海波、公爹和婆婆碰都不碰,隻夾些青菜,反倒一個勁地把魚和肉往她碗裡撥:「你懷著孕,得多補補!」陳青看著他們空著的碗,鼻子一酸,又把魚和肉分回給公婆和丈夫。
施家三口見狀,不住地誇她賢惠、懂禮,連帶著又讚起她的工作好。飯桌上滿是溫馨的感激聲,他們總說,這是上輩子積了德,這輩子才能娶到這麼好的媳婦。
陳青本打算等丈夫施海波填完表,把去國營醬醋廠的工作徹底落實、板上釘釘後再說。上次就是因為話說得太早,最後落得被動,這次她特意學乖了,想等一切穩妥後再告知家人。
可飯桌上,看著公公婆婆不停往她碗裡夾菜,丈夫施海波也處處護著她,一家人的熱絡與真心讓她實在按捺不住,索性把這樁喜事說了出來。
這話一出口,滿桌人都愣了。他們哪敢盼著天上掉餡餅?早聽說醬醋廠要招人,可總共就二三十個名額,全縣那麼多人都盯著,輪誰也想不到能落到自家頭上——就算名額多到四五百個,他們這種普通百姓人家,也隻敢遠遠瞧著,沒半分念想。
如今這金貴的名額竟真給施海波撈著了,婆婆最先反應過來,手裡的筷子「當啷」一聲掉在桌上,隨即就用圍裙角抹起了眼淚,嘴裡還唸叨著「真是祖上積德」;
公公則猛地從口袋裡摸出旱煙袋,手抖得半天沒對上煙鍋,最後還是施海波幫他點上,煙絲燃著的火星子,都跟著他的呼吸輕輕顫。
在那個年代,國營單位可是人人羨慕的「鐵飯碗」,他們這樣的人家哪曾奢望過?施海波更是激動得話都說不囫圇,嘴唇哆嗦著翻來覆去就那幾句「太好了」,手不自覺地攥緊了桌角,說著竟還當著公爹的麵,紅著臉親了陳小芳一口。
陳青望著一家人眉眼間藏不住的歡喜——婆婆的眼淚、公公煙袋裡飄出的煙、丈夫發燙的臉頰,自己心裡也暖烘烘的,被這份實打實的幸福緊緊包裹著。
一家人就在這樣的暖意裡,熱熱鬨鬨地吃完了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