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境! 第34章 殘陽如血照空城
暮色將垂未垂時,吳境背著昏睡的蘇婉清跨過鄰縣界碑。官道兩旁的柳樹虯枝低垂,葉片背麵泛著鐵鏽般的暗紅。他摸了摸懷中玉佩——昨夜蘇婉清塞來的信物正隱隱發燙,如同揣著半塊燒紅的炭。
城門洞開,青石板上零落著十幾雙布鞋。吳境蹲身細看,鞋底沾著同樣的硃砂粉末,在夕陽下泛出妖異的磷光。他忽覺後頸微癢,抬頭望見城樓飄著丈餘長的白幡,幡尾浸在餘暉裡竟似淌著血。
糖畫咧——
沙啞的叫賣聲驚得吳境按緊腰間金針。循聲望去,十字街口的糖畫攤蒸騰著熱氣,竹簽上插著栩栩如生的蓮花。待走近細瞧,糖漿勾勒的每片花瓣裡都嵌著粒芝麻,正拚成密密麻麻的小字。
蘇婉清忽然在他背上輕顫,眉心青痕如活蛇扭動。吳境正要探查,懷裡的銅鏡突然地裂開細紋。鏡麵映出身後綢緞莊的門板——那上麵用赭石顏料畫著九瓣血蓮,蓮心處赫然是他今晨斬斷的傀儡絲紋樣。
縣衙鳴冤鼓無風自震,鼓麵浮起層薄霜。吳境攥著三根金針踏入正堂,見案牘上堆著尺餘高的狀紙。最上麵那張按著鮮紅指印,訴狀字跡卻讓他後背發涼:民女李氏狀告蘇家婉清,盜我夫君心竅三月有餘
鼓聲驟停。
後堂傳來窸窣布料摩擦聲,吳境閃身藏進梁柱陰影。兩名衙役抬著朱漆木箱經過,箱角滴落的黑水在地磚上蝕出小坑。他嗅到熟悉的腥甜——與那夜蘇父口吐的黑血氣味相同。
吳境扶著蘇婉清跨過縣界石碑時,夕陽恰好將最後一絲餘暉抹在城門上。青磚縫隙裡滲出的暗紅苔痕,像乾涸的血跡一路蜿蜒至空蕩的街巷。所有商鋪門板緊閉,每扇門中央都用硃砂繪著血色蓮花,花蕊處釘著三寸長的桃木釘。
這些蓮花……蘇婉清指尖剛觸到木釘,整條街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吱呀聲。數百扇門板同時向內凹陷,彷彿有無數雙眼睛貼在門縫後窺視。吳境迅速將她拽到身後,袖中金針已夾在指間,卻發現那些凹陷的門板上漸漸凸出人臉輪廓,每一張都保持著驚懼張嘴的姿勢。
縣衙方向忽然傳來鼓聲。
兩人循聲望去,朱漆剝落的鳴冤鼓正無人自響。鼓槌懸在半空規律擺動,每敲擊一次,鼓麵便滲出粘稠黑液。吳境盯著鼓槌陰影處——那裡分明映出個踮腳擊鼓的佝僂身影,可轉頭看去卻隻有滿地破碎的夕照。
堂審記錄。蘇婉清突然指向衙門口的石碑。陰刻的《臨江縣誌》最新記載墨跡未乾:癸卯年七月十四,全縣百姓聯名狀告妖女蘇氏,求誅之。吳境翻到末頁,瞳孔驟縮——所有訴狀簽字者的指印,竟全是漆黑如炭。
暮色漸沉時,他們躲進染坊晾曬場。
五色布匹在夜風中飄蕩如招魂幡,蘇婉清倚著染缸喘息,眉心青痕已蔓延至鼻梁。吳境正要檢視她手腕屍斑,忽然聽見布匹撕裂聲。一匹素紗無風自動,緩緩浮現血字:子時三刻,交人換命。
染池突然咕嘟冒泡。
吳境將蘇婉清護在身後,看著池中浮起密密麻麻的槐木人偶。每具人偶胸前都釘著生辰八字,而最上方那具穿著蘇婉清昨日丟棄的繡鞋。人偶群突然集體轉頭,三百多雙空洞眼窩齊刷刷對準晾曬架後的陰影。
陰影裡緩緩走出個提燈老嫗。
燈籠紙上的血蓮花與門板圖案如出一轍,映得她褶皺遍佈的臉宛如剝皮核桃。後生仔,她咧開隻剩三顆牙的嘴,這女娃活不過月圓夜,不如賣給老身煉成長明燈芯?話音未落,吳境懷中銅鏡突然震顫,鏡麵顯出一盞燃著藍火的燈籠——燈芯正是老嫗自己枯萎的臉。
吳境攥緊蘇婉清冰涼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她的麵板。夕陽的餘暉將空蕩的街巷染成血色,商鋪門板上密佈的血色蓮花彷彿活了過來,花瓣邊緣滲出暗紅汁液。他蹲身抹了把門縫下的積灰,指尖撚到幾粒硬物——竟是未燃儘的硃砂。
全城至少空了七日。他盯著屋簷下結網的蜘蛛,蛛絲掛著乾癟的蠅蟲,但案幾上茶湯尚溫。
蘇婉清忽然捂住額頭,青痕在眉心劇烈跳動。她踉蹌著扶住縣衙石獅,獸首眼眶裡啪嗒落下兩行血淚。鳴冤鼓無風自響三聲,鼓麵裂開細紋,滲出腥臭的黑水。
吳境一腳踹開緊閉的朱漆大門。
公堂燭火通明,卷宗散落一地。他拾起最上方那份堂審記錄,墨跡新鮮如初:巳時三刻,王屠戶狀告鄰人偷窺其妻沐浴——證物為繡著蘇字的絹帕。
翻頁的沙沙聲裡,更多蘇婉清從字縫裡滲出來。賣油郎的供詞說她賒了半斤燈油,教書先生堅稱她是私塾女學生,連死囚的認罪書末尾都按著血指印:願以命換蘇姑娘平安。
銅鏡突然從包袱裡跌落。
鏡麵映出兩人身後密密麻麻的腳印,可回頭望去,青石板上隻有他們的影子。蘇婉清顫抖著指向鏡中倒影——每個腳印都綻開一朵血色蓮花,正順著鏡緣爬向現實。
快走!吳境扯著她撞開後堂小門。
穿過月洞門的刹那,凜冽陰風撲麵而來。後院長廊掛滿白幡,每幅幡布都繡著蘇婉清的畫像。畫中人眼眸流轉,齊聲呢喃:留下來
懷中的門環烙印突然發燙。吳境撕開衣襟,發現烙印已變成青銅鎖孔形狀,而蘇婉清脖頸裂紋延伸至鎖骨,正滲出縷縷黑霧。
他們衝進庫房翻找線索,卻撞見整麵牆的通緝令。
泛黃的宣紙上,吳境的麵容赫然在列。罪狀欄血字淋漓:拐帶蘇氏女,當誅。最底下的官印蓋著三百年前的日期,印泥還是潮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