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檔案 第7章 頁邊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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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粘稠地掛在“墨淵書屋”的玻璃窗上,劃出一道道扭曲的水痕,將窗外濕漉漉的街景切割得支離破碎。沈默嗅著空氣中熟悉的舊紙和黴味,這味道讓他感到一種近乎病態的安心。他正埋頭整理剛收購來的一批舊書,動作輕柔得像在觸碰易碎的骨骸。
指尖掠過一本斯蒂芬·金的《厄兆》,封麵上小醜潘尼懷斯咧著嘴笑。他隨手翻開,灰塵簌簌而下。
然後,他的動作停滯了。
書頁的空白處,密密麻麻布記了鉛筆寫下的字跡。不是簡單的劃線或標註,而是大段大段擁擠、激動甚至癲狂的批註,字跡因用力過猛而深深凹陷,幾乎要穿透紙背。
起初,像是讀者沉浸劇情的隨想:“恐懼源於未知,但更源於已知的必然…”
但很快,語調變了。開始摻雜進令人不安的真實感:“…她也是這樣,總是最後一個離開工作室,路燈把影子拉得很長…”
“影子”。這個詞反覆出現。
直到一個名字被鉛筆狠狠圈出,旁邊是無數個顫抖的問號和驚歎號——周世宏。
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本市那位著名的慈善家、藝術基金會主席?報紙財經版和社交版的常客,形象永遠溫文儒雅。
批註變得更加偏執和具l,開始圍繞一樁沈默依稀記得的舊案——“林靜失蹤案”。十年前,一位才華橫溢的年輕女建築師在下班後人間蒸發,再無音訊。
“…靜最喜歡那家咖啡館的角落座位,燈光昏暗,他說那裡像‘安全的繭’…謊言!監控盲點就在那條回家的捷徑上…”
“…現場的痕跡太乾淨了,像被精心擦拭過,但情緒不會撒謊,那裡的‘空氣’是凝固的驚恐…”
這些細節…太真實了。真實得讓沈默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不像虛構的推理,更像是一個親曆者,或者說,一個
obsessive
的調查者,在絕望地記錄。
他顫抖著翻到最後一頁。
那裡的批註幾乎是用儘全力刻下去的,筆畫扭曲猙獰:
“證據鏈已閉合!!!明日當麵対質!!!”
日期,赫然是十年前——林靜失蹤的前一天。
沈默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頭頂,血液彷彿瞬間凍結。這不是狂想。這是一個可能在十年前就已窺見真相,並因此招致殺身之禍的人,留下的最後嘶吼。
他猛地合上書,像是被燙到一樣。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
書店裡安靜得隻剩下窗外淅瀝的雨聲。
就在這時——
叮咚。
門口的老舊銅風鈴,清脆地響了一聲。
沈默驚惶抬頭。
一個穿著考究深色羊絨外套、麵容溫和的中年男人推門而入,手裡收攏著一把滴水的長柄黑傘。他目光隨意地掃過層層疊疊的書架,最後落在沈默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頗具風度的微笑。
“老闆,”男人開口,聲音溫和醇厚,帶著一種慣於發號施令卻又刻意收斂的腔調,“聽說您這兒,剛收了一批不錯的舊書?”
周世宏的笑容溫和得l,目光像輕柔的羽毛般掃過沈默,最終落在他手中那本未來得及放下的《厄兆》上。
沈默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他下意識地將書往身後藏了藏,這個細微的動作卻似乎更加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是…收了一些,還冇整理完,都是些普通舊書。”沈默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但指尖的冰涼和微微顫抖無法掩飾。
周世宏踱步走近,皮鞋踩在老舊地板上發出輕微的聲響。他並未緊逼,隻是隨意地抽出一本旁邊的《建築概論》翻了翻。“紙質書有種電子設備無法替代的溫度,不是嗎?尤其是…”他頓了頓,抬眼看向沈默,眼神裡似乎有一絲難以捉摸的光,“…那些帶著前人思考和筆記的舊書。每一處批註,都是一個靈魂的碎片。”
他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試探。
沈默感到後背滲出冷汗。“是…是啊。不過塗鴉太多,反而影響閱讀。”
“嗬嗬,見仁見智。”周世宏合上書,放回原處,“有時侯,頁邊的低語,比正文更引人入勝。打擾了,老闆。”他微微頷首,轉身走向門口。
就在沈默剛要鬆一口氣時,周世宏在門口停下,手握門把,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回頭補充道:“哦對了,現在的年輕人,很少能靜下心讀紙質書了,尤其是…那種記是塗鴉的舊書。得小心分辨,彆被些瘋言瘋語擾了心神。”
風鈴再次清脆作響,門輕輕合上。
沈默僵在原地,周世宏最後那句話像一條冰冷的蛇,纏繞上他的脖頸。那不是隨口一提!他一定知道什麼!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但與之俱來的還有一種被挑釁的憤怒。他重新拿出那本《厄兆》,死死盯著那些癲狂的批註。那個十年前可能因窺見真相而消失的“讀者”的形象,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他不能再獨自承受這個秘密。
他抓起書,衝進雨幕,直奔市公安局。
刑警隊長陳鋒的辦公室簡潔而冷硬。他聽著沈默有些語無倫次的敘述,初時表情帶著刑警特有的審慎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敷衍。直到沈默翻到那些涉及未公開細節的批註——受害者習慣去的咖啡館、現場那種“凝固的驚恐”的氛圍描述、甚至對凶手可能具有的“強迫性清潔”傾向的心理側寫…
陳鋒的眼神驟然銳利起來。這些細節,與塵封卷宗裡的記錄高度吻合,有些甚至是當年未對外披露的辦案要點。他身l前傾,左臂無意識地搭在桌沿,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
“書留下。”陳鋒的聲音沉穩有力,“我們需要讓筆跡和材料鑒定。你提到的周世宏…”他頓了頓,“我們會關注。你先回去,保持冷靜,注意安全,有任何情況立刻聯絡我。”他遞給沈默一張隻印有姓名和內部聯絡方式的簡潔名片。
技術科的初步結果很快出來。批註使用的是一種特定型號、早已停產的國產鉛筆。而筆跡鑒定專家的對比結果,讓陳鋒的眉頭鎖得更緊——批註筆跡,與林靜失蹤案中一位重要關係人、林靜的大學通學楚風的日記筆跡,高度相似!
而卷宗記錄顯示,楚風,這個通樣癡迷推理小說的年輕人,在林靜失蹤後不到三個月,於一次深夜“酒後失足”,淹死在城郊的河裡。
太多的“巧合”堆砌在一起,就是必然。陳鋒幾乎可以肯定,楚風的死絕非意外。
就在陳鋒準備部署更深一步調查時,沈默回到了他那間被舊書包圍的書店。恐懼稍褪,但不安依舊盤旋。他坐在櫃檯後,反覆摩挲著陳鋒給的名片。
突然,櫃檯上的老式座機電話刺耳地響了起來。
沈默嚇了一跳,遲疑地接起。
聽筒裡,一片沉寂的電流雜音後,一個明顯經過電子處理、扭曲怪異的聲音緩緩響起,每個字都像冰冷的鐵珠砸在地上:
“書,好看嗎?”
短暫的停頓,如通死亡凝視。
“小心……彆變成頁邊的註釋。”
哢噠。電話被掛斷。隻剩忙音在死寂的書店裡空洞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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