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夢紅城 第144章 領事館博弈（續）
林夢瑤借著窗外透進的月光，繼續閱讀老金的信：
“注意他留下的暗號——如果他使用‘黎明’一詞，表示可信；如果使用‘曙光’，表示危險。
最後，記住：在這黑暗時代，信任是奢侈品，但希望是必需品。無論多麼艱難，黎明終將到來。
祝好運。——老金”
信紙在她手中微微顫抖。老金早已預料到自己可能遭遇不測，卻仍然堅持將這份重要的情報留給她。這份沉甸甸的信任讓她既感動又惶恐。
她將信紙小心摺好，貼身收藏。窗外，上海的天空開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將開始，而她卻感覺自己正步入一個更加危險的棋局。
杜邦的紙條上寫的是“明日午後三時”，沒有使用“黎明”或“曙光”的暗號。這是無意疏忽，還是刻意避免？或者他根本不知道這個暗號的存在？
林夢瑤強迫自己休息片刻，但睡眠遲遲不來。腦海中反複回放著與杜邦相遇的每一個細節，試圖從中找出真相的蛛絲馬跡。
天亮後，她換上一身不起眼的灰色旗袍，戴上寬簷帽和眼鏡，簡單偽裝後離開旅館。她需要為下午的會麵做準備，更重要的是，要確認杜邦的真實處境。
聖依納爵主教座堂位於法租界中心的衡山路，是一座哥特式建築，高聳的尖頂在上海的天空中格外醒目。週日早晨，信徒們正陸續進入教堂參加彌撒，林夢瑤混在人群中，看似虔誠地低頭前行，實則仔細觀察著教堂的每一個出口和可能的埋伏點。
教堂內部，彩色的玻璃窗過濾著晨光，在長椅上投下斑斕的色彩。空氣中彌漫著熏香和蠟燭的特殊氣味。林夢瑤選擇後排位置坐下，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她沒有發現可疑人物，但這反而讓她更加警惕。如果這是一個陷阱，對方一定會做得更加隱蔽。
彌撒結束後，她假裝祈禱，等到人群幾乎散儘才起身。在出口處的捐獻箱前，她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小周正往箱中投遞信封，神情虔誠而平靜。
兩人目光短暫相接，小周微微點頭，隨即轉身離去。在她剛才站立的地方，一個小紙團悄然落下。
林夢瑤自然地走過去，假裝係鞋帶，順手撿起紙團。在教堂外的僻靜處，她展開紙團，上麵隻有簡短的一句話：“電工還活著，關押地點已確定。午後集會危險，建議取消。——雲雀”
雲雀是小周的代號。她還活著，而且仍在行動！這個訊息讓林夢瑤精神一振。但“午後集會危險”的警告與杜邦的邀約相矛盾，她該相信誰？
林夢瑤沉思片刻，決定不取消與杜邦的會麵，但必須做好萬全準備。她來到附近一家百貨公司，購買了幾樣可能用到的物品：一麵小鏡子、一包香煙、甚至還有一瓶香水。在特工工作中，日常物品往往能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午後二時四十分，林夢瑤再次來到主教座堂。這次她沒有進入教堂內部，而是繞到建築側麵的小花園。這裡有一排告解室的外窗，是觀察內部的理想位置。
她選擇了一處樹叢作為隱蔽點，拿出剛買的小鏡子，調整角度觀察告解室附近的動靜。
二時五十分，一個身影出現在告解室前——是杜邦。他穿著普通的深色西裝，沒有外交官的標誌性裝扮，看起來焦慮不安，不斷看著手錶。
林夢瑤繼續觀察，很快發現了不尋常之處：教堂內有幾個看似祈禱的人，但姿勢僵硬，目光不時瞟向告解室方向；教堂外的一輛黑色轎車內，有人正用望遠鏡監視入口；甚至對麵樓房的窗戶內，也有反光一閃而過——很可能是狙擊槍的瞄準鏡。
這是一個毫無疑問的陷阱。
林夢瑤心中湧起一陣失望。儘管老金的信已經提醒，但她內心深處仍希望杜邦能夠站在正義一邊。現實總是殘酷的。
她正準備悄悄撤離，突然注意到杜邦的一個小動作：他不斷摩挲著左手無名指，那裡戴著一枚婚戒。接著，他看似無意地三次觸碰自己的左肩。
林夢瑤猛地想起老金信中的暗號：“如果他使用‘黎明’一詞，表示可信；如果使用‘曙光’，表示危險。”但杜邦沒有說話，而是用手勢傳遞資訊！
摩挲婚戒——代表他的家人被脅迫；三次觸碰左肩——左為東，東方的曙光？還是...
林夢瑤突然明白了。三次觸碰左肩，可能代表“三”這個數字。中文中“三”與“曙”發音不近，但在法語中，“三”是“trois”，而“曙光”是“aurore”，沒有明顯聯係。但如果從位置來看...
她仔細觀察杜邦站立的位置和手勢方向，發現他麵對的是教堂東側的一扇小門，手指的動作暗示著“三”這個數字。
東側第三扇門？林夢瑤調整鏡子角度，果然發現那扇門微微開著一條縫，後麵似乎有人監視。
杜邦不是在設定陷阱，而是在警告她！他用這種方式告訴她危險的存在和監視的位置。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轎車疾馳而至，鬆井次郎帶著幾名日本特務氣勢洶洶地走進教堂。杜邦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
鬆井直接走到杜邦麵前，用日語厲聲質問。雖然聽不清內容，但杜邦低頭哈腰的姿態說明瞭一切。顯然，日本人已經不耐煩等待“魚兒上鉤”，決定直接收網了。
林夢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杜邦確實是在暗中幫助她，那麼現在的他處境極其危險。
鬆井突然揮手，一名特務上前將杜邦雙手反銬
behind
his
back。杜邦沒有反抗，隻是抬頭望向林夢瑤藏身的方向，微微搖了搖頭，眼神中滿是懇求——不要出來。
就在這時，教堂鐘聲響起，三點了。
鐘聲中，林夢瑤做出了一個冒險的決定。她迅速從藏身處走出，混入剛剛到達的一群學生中，坦然走向教堂正門。
“對不起，我來晚了。”她故意提高聲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是杜邦先生嗎？我是林夢瑤，您約我來看教堂的彩色玻璃窗。”
杜邦和鬆井都愣住了。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打亂了他們的計劃。
鬆井眯起眼睛，打量著林夢瑤：“林小姐？真是巧遇啊。”
“鬆井先生？”林夢瑤假裝驚訝，“您也對教堂藝術感興趣嗎？”
杜邦急忙介麵：“是的，我向鬆井先生介紹這座教堂的曆史價值。林小姐，既然來了，就一起參觀吧。”
鬆井的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移動，顯然在判斷這是巧合還是預謀。最終，他露出一個虛偽的笑容：“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二位的藝術之旅了。杜邦先生，我們的事稍後再談。”
他示意手下放開杜邦，帶人退到一旁，但明顯沒有離開的意思。
杜邦深吸一口氣，向林夢瑤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這邊走，林小姐。東側的玻璃窗最為精美。”
他們走向教堂東側，正好經過那扇第三扇門。林夢瑤注意到門後的黑影已經消失，顯然監視者已經撤離。
在一扇描繪聖喬治屠龍的彩玻璃窗前，杜邦停下腳步，低聲快速說道：“感謝你的冒險，但太危險了。他們懷疑我，今天本就是試探。”
“生物武器的事是真的嗎？”林夢瑤假裝欣賞玻璃，低聲問。
“是真的。今晚八點，虹口碼頭，‘朝陽丸’。”杜邦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但我被監視，無法幫忙。找‘漁夫’，他知道詳細計劃。”
“老趙已經死了。”林夢瑤說。
杜邦的眼中閃過震驚和悲痛：“那麼找‘雲雀’，她應該...”
突然，他停住話頭，因為鬆井正朝他們走來。
“多麼美麗的玻璃窗啊。”鬆井假惺惺地讚歎道，“聖喬治屠龍，正義戰勝邪惡。您說是不是，杜邦先生？”
杜邦勉強笑道：“確實如此。”
鬆井轉向林夢瑤：“林小姐，我正好有事要請教。聽說您對碼頭倉庫很熟悉？我們有一些貨物需要專業意見。”
林夢瑤的心一沉，知道這是直接的試探。
“鬆井先生過獎了。”她從容回應，“我隻是個做絲綢生意的小商人，對碼頭事務一竅不通。您一定是認錯人了。”
鬆井的目光如刀般銳利：“也許吧。不過在這個多事之秋，還是小心為好。您說是不是？”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兩人一眼，轉身離去。
杜邦臉色蒼白：“他知道了。你必須立即離開上海。”
“那你呢？”
“我有外交豁免權，最多被驅逐出境。”杜邦苦笑，“但我的家人...但願日本人能守信。”
他從口袋中悄悄取出一個小膠卷：“這是‘朝陽丸’的貨物清單和航行計劃。想辦法公之於眾，讓全世界看到日本人的暴行。”
林夢瑤接過膠卷藏好：“為什麼改變立場？”
杜邦看著彩玻璃上的聖喬治，輕聲道：“有些人寧願做活的懦夫，也不願做死的英雄。但最終，每個人都必須選擇站在哪一邊。”
他突然提高聲音：“感謝您的參觀，林小姐。希望下次能帶您看更多的教堂藝術。”
這是送客的訊號。林夢瑤點頭致意，坦然走出教堂。她知道鬆井的人一定在跟蹤，但現在膠卷在她手中，必須想辦法送到安全的地方。
走出教堂，午後的陽光明媚而刺眼。林夢瑤深吸一口氣，融入街道的人流中。下一個目標：找到小周，製定阻止“朝陽丸”的計劃。
在這場光明與黑暗的博弈中，每一步都可能是絕路，但也可能是通向黎明的必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