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夢紅城 第149章 朝陽之殤
虹口碼頭在夜色中喧囂如晝，探照燈的光柱劃破黑暗，將“朝陽丸”巨大的船體照得如同白晝下的幽靈。工人們如蟻群般在舷梯上下忙碌，裝載著最後一批貨物。林夢瑤和杜邦混在其中，低著頭，推著裝載炸藥的推車，心跳如擂鼓。
杜邦低聲指引：“冷藏艙在船首下層，需要通過貨艙區。守衛每半小時巡邏一次，我們隻有十五分鐘的時間安裝炸藥。”
林夢瑤點頭，汗水從額角滑落。她注意到碼頭上的守衛比平常多了至少一倍，而且都是日本海軍陸戰隊員，不是普通的碼頭保安。高橋顯然加強了安保。
“不對勁。”她悄聲對杜邦說，“這不像普通的貨物裝載，倒像是軍事行動。”
杜邦麵色凝重：“恐怕高橋提前了計劃。看那邊——”他示意船橋方向，“鬆井和高橋都在那裡。”
林夢瑤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見高橋一郎和鬆井次郎站在船橋上，正用望遠鏡觀察碼頭。多年未見，高橋似乎沒什麼變化，依然保持著那種學者般的儒雅氣質，隻有偶爾掃視四周時眼中閃過的銳利，透露著他的真實身份。
一股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憤怒、背叛、還有一絲難以完全磨滅的敬愛。這個她曾視若父親的人，竟然是所有陰謀的幕後黑手。
“改變計劃。”杜邦突然說，“他們肯定已經發現我們混進來了。直接去輪機艙，破壞動力係統比炸冷藏艙更有效。”
林夢瑤猶豫了一下。破壞動力係統確實更簡單，但不能確保病原體被徹底銷毀。萬一船在淺水區擱淺，日本人還是可能打撈成功。
“不，按原計劃。”她堅定地說，“你去輪機艙製造混亂，吸引注意力。我單獨去冷藏艙。”
杜邦想反對，但看到林夢瑤眼中的決絕，最終點頭：“小心。密碼可能是‘’——盧溝橋事變的日子，高橋喜歡這種象征意義。”
兩人分頭行動。杜邦推著炸藥車向輪機艙方向走去，林夢瑤則藉助貨堆的掩護，向船首摸去。
船體內部分為多層，結構複雜。憑借杜邦提供的地圖，林夢瑤順利下到下層甲板。這裡比上層安靜得多，隻有機器運轉的低沉嗡鳴。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化學氣味，越靠近船首越濃烈。
突然，前方傳來腳步聲。林夢瑤迅速躲進一個工具間，屏息等待。兩個穿著全套防護服的技術人員走過，用日語交談著：
“...最終檢測完成，活性度98.7%，超出預期。”
“太好了。到達指定地點後立即釋放，風向和洋流都很理想。”
“帝國醫學部的那些家夥會欣喜若狂的...”
對話聲漸遠，林夢瑤卻渾身冰冷。釋放？他們不打算讓船沉沒，而是直接在空中釋放病原體！這意味著“朝陽丸”根本不會沉沒，它將成為一個移動的生物武器平台，沿長江而上，沿途播撒死亡。
必須阻止這個瘋狂的計劃。
她繼續前進，終於來到一扇厚重的金屬門前。門上貼著生物危害標誌，旁邊是一個密碼輸入麵板。林夢瑤輸入杜邦提供的密碼：。
指示燈由紅變綠，門鎖發出輕微的“哢嗒”聲。她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門內是一個寬敞的冷藏艙，排列著數十個不鏽鋼容器，每個都連線著複雜的管線和儀表。室溫極低，嗬氣成霜。林夢瑤立即注意到這些容器並非簡單的儲存罐，而是連著壓縮機和噴射裝置——確證了那些技術人員的對話。
時間緊迫。她迅速安裝炸藥，設定在二十分鐘後引爆。這應該足夠她和杜邦撤離。
正當她完成設定時，艙內突然響起警報，紅燈閃爍。暴露了！林夢瑤立即衝向門口，但金屬門已經自動關閉鎖死。
“沒用的，夢瑤。”廣播裡響起高橋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絲惋惜，“我教過你，永遠要準備備用計劃。”
林夢瑤抬頭尋找廣播喇叭：“老師？或者說，高橋顧問？”
“你還是知道了。”高橋的聲音平靜如常，“我很遺憾，真的。你是我最優秀的學生，本可以成就大業。”
“屠殺無辜者就是你說的‘大業’？”林夢瑤諷刺道，同時快速尋找其他出口。
“必要的犧牲是為了更大的利益。”高橋的語氣如同在課堂上講解哲學，“日本需要這場勝利，而我需要向軍部證明價值。等這件事完成，我就能進入決策層，從內部改變這場戰爭的方向。”
“謊言！你隻是在為自己權力**找藉口！”
高橋輕笑：“你還是那麼理想主義。不過沒關係，你的犧牲也將是有價值的。杜邦已經被捕，你將獨自在這艘船上見證曆史性的時刻——新式武器的首次實戰應用。”
林夢瑤的心一沉。杜邦失敗了，她現在完全孤立無援。
“你不會得逞的。”她堅定地說，“炸藥已經設定好，二十分鐘後，這一切都將沉入江底。”
“哦，那個嗎？”高橋的語氣帶著戲謔，“看看你左邊第三個容器。”
林夢瑤轉頭看去，發現她安裝的炸藥已經被拆除，就放在容器旁邊。什麼時候？
“我早就料到你會來。”高橋解釋，“這個冷藏艙有隱藏攝像頭和麥克風。你的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中。現在，為什麼不放鬆下來，好好欣賞你的最後一課呢？”
林夢瑤感到一陣絕望，但很快振作起來。高橋喜歡炫耀，喜歡玩弄獵物，這是他的弱點。她必須利用這一點爭取時間。
“至少告訴我真相。”她拖延時間，“為什麼選擇我？為什麼培養我又背叛我？”
高橋沉默片刻，似乎在享受這種貓鼠遊戲：“因為你很有潛力，夢瑤。你的智慧、勇氣、忠誠——正是帝國需要的人才。我本希望逐步引導你理解我們的偉大事業，但時間不等人。”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那些教誨、那些理想...”
“不全是。”高橋的聲音罕見地有一絲真誠，“我確實相信亞洲應該擺脫西方殖民主義，相信日本能帶領整個東方崛起。隻是手段...比當初告訴你的更加極端。”
林夢瑤趁機仔細打量冷藏艙。頂部有一個通風管道，可能通向外部。但太高了，沒有工具根本無法夠到。
“現在，課程結束。”高橋的語氣恢複冷靜，“永彆了，我親愛的學生。放心，你的死會很快，不會有痛苦。”
通風口突然傳來“嘶嘶”聲，一種無色無味的氣體開始湧入艙內。林夢瑤立即用衣襟捂住口鼻，但知道這堅持不了多久。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艙外突然傳來爆炸聲，整艘船劇烈搖晃。警報聲大作，高橋的注意力顯然被分散了。
“怎麼回事？”他通過對講機厲聲問。
“輪機艙爆炸！火勢正在蔓延！”遠處傳來迴音。
杜邦！他成功了！林夢瑤精神一振，趁機攀上貨架，試圖接近通風口。
艙門突然開啟，一個穿著防護服的人衝進來：“顧問先生，請立即撤離！火勢失控了！”
高橋的聲音帶著憤怒：“先轉移病原體！優先保障特殊貨物！”
就在這混亂時刻，林夢瑤從貨架上一躍而下，擊倒那名工作人員，搶過他身上的防護服和通行卡。
“夢瑤！站住！”高橋通過廣播怒吼。
林夢瑤毫不理會，衝出冷藏艙，沿著煙霧彌漫的走廊奔跑。船體不時因爆炸而震動，空氣中彌漫著煙霧和尖叫聲。
她來到上層甲板，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獄。輪機艙方向火光衝天，船員和士兵亂作一團，爭搶救生艇。在混亂中，她看到了被銬在欄杆上的杜邦。
“夢瑤！這裡！”杜邦大喊。
林夢瑤衝過去，用搶來的鑰匙開啟手銬：“怎麼回事？”
“我改變了炸藥位置，直接引爆了燃料艙。”杜邦咳嗽著說，“船很快就會沉沒。但我們得確保那些病原體不會浮出水麵。”
遠處傳來高橋的咆哮聲，他正指揮一隊士兵試圖返回冷藏艙。
“沒時間了。”林夢瑤拉起杜邦，“我們必須離開這裡。”
突然，一聲巨大的爆炸從船底傳來，“朝陽丸”劇烈傾斜，甲板上的人像玩具一樣被拋入水中。
林夢瑤和杜邦抓住欄杆，勉強穩住身形。江水洶湧而入，船體正在快速下沉。
“看那邊！”杜邦指向船首。
高橋和幾個技術人員正試圖將幾個銀色容器吊上救生艇。即使在如此危機時刻，他仍然執著於那些致命的病原體。
林夢瑤毫不猶豫地舉槍瞄準。高橋似乎感應到什麼，轉身看向她。在火光映照下，兩人的目光跨越混亂的甲板相遇。
那一刻，時間彷彿靜止。導師與學生，操縱者與棋子，在這場戰爭的旋渦中最後一次對視。
林夢瑤扣動扳機。
子彈擊中了高橋身邊的容器，而不是他本人。特殊的玻璃材質破裂，裡麵的液體噴湧而出。高橋驚恐地後退，但已經太遲了。
那些技術人員尖叫著四處逃竄，接觸到的麵板開始起泡潰爛。高橋呆立原地，看著自己沾滿液體的雙手，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夢瑤...”他喃喃道，聲音通過不知哪個還在工作的廣播傳出，充滿了複雜的情緒——震驚、痛苦，甚至有一絲詭異的驕傲。
然後他的身體開始抽搐，倒在甲板上。
林夢瑤轉過身，不忍再看。杜邦拉住她：“快走！船要沉了！”
他們跳入冰冷的江水中，拚命向岸邊遊去。身後，“朝陽丸”發出最後的呻吟，緩緩沉入長江的懷抱，帶走所有的秘密和罪惡。
爬上堤岸，精疲力竭的兩人回望江麵。那裡隻剩下一些漂浮的碎片和油汙，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結束了。”杜邦喘息著說。
林夢瑤沒有回答。她知道，對於上海，對於中國，對於這場戰爭，這隻是一個開始。高橋死了，但他的網路還在；病原體沉沒了，但戰爭還在繼續。
東方泛起魚肚白，黎明即將到來。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她站在廢墟之上，準備繼續前行。
長江水默默流淌，見證著又一個血色黎明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