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夢紅城 第205章 鑄犁為劍
外城西北角,那片曾爆發騷亂的窩棚區已被清理一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晝夜不停響起敲打聲的龐大工坊。
爐火映照著流民們滿是汗水和煤灰的臉龐,他們不再是惶惶不可終日的乞活者,而是學徒,是匠人。
楚雲帆站在工坊外,對身旁負責此處的老匠人道:
“我們要打造的,不隻是刀劍,更是能讓這洪流站穩腳跟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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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城西北角,那片曾經因一口稀粥而爆發騷亂、彌漫著絕望與戾氣的窩棚區,如今已徹底變了模樣。
低矮肮臟的窩棚被儘數拆除,地麵的汙穢和凍土被一同鏟平、夯實。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占地廣闊、結構雖然簡陋卻氣勢初成的龐大工坊。以粗大的原木為柱,覆以厚實的茅草和防雨的油氈為頂,四周用夯土和石塊壘起了足以抵禦寒風的牆壁。
人未至,聲先聞。
尚未走近,便能聽到那從工坊內傳出的、晝夜不息的各種聲響——沉重而有節奏的鍛打聲、拉動風箱的呼呼聲、鋸子切割木料的嘶啞聲、以及水流衝擊輪葉帶動錘頭起落的轟隆聲……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喧囂而充滿力量的交響,徹底驅散了此地往日的死寂與頹喪。
工坊內部,熱量逼人。數十座大小不一的鍛爐如同巨獸般蹲伏著,爐膛內熊熊燃燒的炭火將整個空間映照得一片暗紅。赤著上身、或僅穿著單薄短褂的漢子們,古銅色的麵板上滾動著油亮的汗珠,在爐火映照下閃閃發光。他們或是奮力推拉著巨大的木質風箱,鼓動氣流讓爐火燃得更旺;或是用長鉗從爐中夾出燒得通紅的鐵塊,放在鐵砧上,由掄圓了臂膀的壯漢揮動鐵錘,奮力敲打。
“鐺!鐺!鐺!”
每一次錘擊,都迸濺出耀眼的火星,伴隨著沉悶而富有韻律的巨響。那燒紅的鐵塊在反複鍛打下,逐漸褪去粗糙的形態,延伸出刀劍的雛形,或是犁頭的曲線。
空氣中彌漫著煤炭燃燒的硫磺味、汗水蒸發後的鹹腥味、以及金屬被灼燒淬火時特有的焦糊氣息。這裡沒有抱怨,沒有懈怠,隻有專注的勞作和急促的呼吸。一張張原本因饑餓和漂泊而麻木憔悴的臉龐,此刻被爐火映亮,沾滿了煤灰和汗水,卻煥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光彩。他們的眼神,緊緊盯著手中的活計,或是看著老師傅的示範動作,裡麵充滿了對技能的渴望,以及……一種找到了自身價值的踏實感。
他們不再是惶惶不可終日、隻能被動等待施捨的乞活者。在這裡,他們是學徒,是匠人,是這龐大生產體係中的一環。紅城按勞分配,在這裡出力,便能掙到足以養活自己、甚至補貼家人的口糧和工分。這不僅僅是生存,更是尊嚴的重塑。
楚雲帆站在工坊敞開的大門外,沒有立刻進去。他靜靜地聽著那震耳欲聾的敲打聲,看著裡麵那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寒風被工坊內湧出的熱浪抵消,吹拂在他臉上,帶著一股鐵與火的味道。
負責主持這座綜合工坊的,是紅城為數不多的老匠人之一,姓周,大家都叫他周老錘。他原本是北境一個小有名氣的鐵匠,因不願被豪強強行征召而逃至紅城。此刻,他正站在楚雲帆身側,粗糙的大手習慣性地在圍裙上擦拭著,臉上帶著疲憊,卻更有一種看著自家產業蓬勃發展的欣慰。
“首領,您看,”周老錘指著工坊內分割槽,“東邊那片,主要是打製農具,犁頭、鋤頭、鐮刀,開春墾荒就指望它們了。西邊是兵器區,現在主要打造長矛頭和砍刀,樣式統一了,用料也足,比咱們剛起事那會兒的破爛強多了。中間那塊,試著在弄些簡單的弓弩和箭頭,就是好木料和禽羽難找……”
楚雲帆的目光緩緩掃過各個區域。他看到那些在老師傅指導下,小心翼翼地將燒紅的鐵塊敲打出形狀的年輕學徒;看到那在水利錘下迅速成型的粗糙鐵坯;看到堆積在角落的、已經打造好的、閃著寒光的矛頭和一捆捆等待安裝木柄的砍刀。
“很好。”楚雲帆點了點頭,語氣中帶著肯定,“周師傅,辛苦您和各位老師傅了。”
“不敢當,不敢當,”周老錘連連擺手,“都是大夥兒肯學,肯下力氣。這世道,有門手藝餓不死,還能給紅城出力,大家心裡都憋著一股勁呢!”
楚雲帆轉過身,看向周老錘,神情變得嚴肅起來:“周師傅,我們要打造的,不僅僅是眼前這些刀劍和農具。”
周老錘神色一凜,認真傾聽。
“農具,是為了讓跟著我們的人,能有地種,有飯吃,能活下去,能紮根。這是根基,動搖不得。”楚雲帆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周老錘耳中,蓋過了工坊的喧囂,“刀劍,是為了保護這剛剛開墾出來的土地,保護那些願意拿起武器的人,讓他們不至於赤手空拳麵對敵人的屠刀。”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投向那爐火熊熊的工坊深處,彷彿看到了更遠的未來。
“我們要鑄犁為劍,也要化劍為犁。”他緩緩道,“要讓這洪流,不再是漫無目的的泛濫,而是能灌溉出良田,能築起堅城的力量。這座工坊,就是開始。”
周老錘似懂非懂,但他能感受到楚雲帆話語中的沉重期望,他用力點頭:“首領放心!隻要紅城需要,隻要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動彈,就一定帶著大夥兒,把最好的家夥事打出來!”
楚雲帆拍了拍老匠人堅實的手臂,沒有再說什麼。
他停留片刻,便轉身離開。工坊的喧囂被他留在身後,但那鐵與火的氣息,那代表著新生與根基的力量感,卻久久縈繞在他心頭。
洪流需要方向,也需要堅實的河床。這座晝夜不息的工坊,以及其中那些揮汗如雨的身影,正是在為奔湧的洪流,鍛造著能夠立足、能夠前行的基石。鑄犁為劍,是為了守護;而唯有守護住耕耘的希望,手中的劍,才更有揮動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