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他總在裝乖 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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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的身份在楚逖麵前被迫揭開後,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巨石,漣漪迅速擴散至整個宮廷。
楚逖對待緋的態度,也隨之發生了微妙而顯著的轉變。
若說從前,這位性情乖張的帝王是將她當作一隻有趣的、亟待馴服的“狸奴”,帶著幾分狎玩與探究的興致,那麼如今,他便真正將她視為了“座上貴賓”。
吃穿用度依舊是最高的規製,甚至更為精細考究。
他不再要求緋必須到禦前侍候,她在宮中的活動範圍也被默許擴大,甚至獲得了出入宮禁的自由。
然而,緋並未選擇離開。
眼下她頂著“靈山神使”這過於醒目的身份,貿然出宮,隻怕會引來更多不必要的關注與麻煩。
再者,木魔的氣息很有可能依舊盤桓在這座皇城深處,如同隱匿在陰影中的毒蛇,不將其揪出,她心難安。
她還聽聞那位沈渡扮作的薑公子,在將宮造司貪汙海棠木的證物呈交陛下後,便已悄然出宮。
這個訊息讓她心下莫名一鬆,彷彿暫時卸下了一份重擔,卻又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悵惘。
她尚未準備去麵對那個她覺得莫名黏膩的信徒。
逃避可恥,但有時對於活了太久、情感經曆卻近乎空白的神明而言,暫時有用。
與此同時,太後也如同人間蒸發般不見蹤跡。
宮人傳言,臨近中朝的開國大典,太後一心為國祈福,已閉門在慈寧殿內抄寫經文,不見外客。
儘管已經確認了朱是純正的靈山族人,對自己更是忠心耿耿,毫無背叛之意,但緋心頭關於黑袍人的疑雲始終未曾散去。
那晚在宮造司地道中,那個搶奪她本命人偶的黑影,其身形輪廓,尤其是那獨有的叮噹作響的銀鈴聲,她絕不相信自己會認錯。
這日,在緋所居的偏殿內,她下定決心,非得將朱從頭到腳、裡裡外外“篩”一遍不可。
朱立刻乖乖舉起雙臂,像個等待檢閱的士兵,隻是臉上堆滿了委屈又狗腿的笑容:“老祖宗,您儘管查!我朱對天發誓,對神明發誓,對列祖列宗發誓!我若我有半分背叛神女大人、損害靈山利益之心,就叫我天打雷劈,神魂俱滅,永世不得超生!”他一邊說著,一邊主動將身上那些叮噹作響的銀飾一件件解下——額間的赤玉抹額,頸間繁複的瓔珞項圈,手腕上層層疊疊的細鐲和鈴串,腰封上懸掛的綴飾……動作麻利,毫不遲疑,態度坦蕩得近乎獻寶。
她仔細檢查了每一件物品,甚至動用神力感知其上是否附著殘魂或邪術。
一無所獲。
冇有她的人偶,冇有木魔那令人作嘔的陰邪氣息,也冇有任何可以用於“請靈上身”、偽裝成他人的邪門器物。
緋微微蹙眉,難道真是自己感應錯了?或者是那黑袍人刻意模仿了朱的身形和鈴聲來誤導她?她看著被自己“搜刮”一空,隻穿著一身素白中衣,卻依舊眼巴巴望著自己,滿臉“我很清白快誇我”的朱,終於緩緩吐出一口氣,擺了擺手,示意檢查結束。
朱頓時如蒙大赦,卻並未急著穿上衣服,而是獻寶似的將自己隨身攜帶的儲物錦囊也雙手奉上:“老祖宗,您再看看這個!我的全部家當都在裡頭了,絕無隱瞞!”緋接過,神識探入。
裡麵除了些尋常的金銀盤纏,以及那枚作為信物的先帝龍紋令牌外,竟……全是各式各樣的銀飾!髮簪、耳璫、臂釧、戒指……林林總總,怕是有上百件之多,在錦囊空間內堆成了一個小山,閃爍著柔和而統一的銀光。
緋不由得有些愕然,她拿起錦囊,掂了掂重量,又看向朱那雖然解下大部分,但依舊在耳垂、髮梢殘留著些許銀光的身影,忍不住問道:“你……平日裡就帶著這麼多銀飾?不覺得沉重嗎?”聽到這個問題,朱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瞬間亮了起來,彷彿被點燃的星辰。
他撓了撓頭,臉上泛起一絲不好意思的紅暈,眼神卻飄向了遙遠的過去,帶著純粹的憧憬:“不重!一點兒都不重!”
他語氣雀躍,“我記得特彆清楚,小時候第一次見到神女大人您就戴著類似的銀飾。
那時候您站在月光下,周身彷彿籠罩著一層清輝,銀飾隨著您的動作輕輕作響,好像天上的星辰在唱歌……特彆好聽!那時候我就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好看、最神聖的聲音和裝扮了!”他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後來,族裡好多人都覺得好看,紛紛效仿。
久而久之,佩戴銀飾,就成了我們族人的標誌了。
大家都覺得,這樣能離神女大人更近一點,能沾染上您的氣息和祝福。
”緋聞言,微微一怔。
她下意識地抬手,撫過自己空蕩蕩的耳垂和髮髻。
她早已不記得自己初化形時的具體模樣,漫長的神生中,裝扮隨心,並無定式。
原來,這些叮噹作響的飾物,竟源於族人對她最樸素的仰慕與追隨。
她將錦囊遞還給朱,順勢問起了正事:“我離開的這些日子,靈山……怎麼樣了?還有海棠木被盜,究竟是怎麼回事?”提到靈山現狀,朱臉上那幸福又傻氣的笑容瞬間收斂,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他一邊慢慢將銀飾重新佩戴回去,一邊沉聲彙報:
“回稟神女大人,自當年那場神魔大戰結束,您囑咐要去閉關,然後便失去了音訊……起初幾年,靈山還算平靜,靠著您留下的福澤和族規,一切井然有序。
”他頓了頓,眉頭緊緊鎖起,“直到某一日,一群自稱來自月羯羅皇室的人,突然找上門來。
他們態度強硬,一口咬定我們靈山藏匿了他們某位重要祭司的遺物,非要進山掘地三尺,翻個底朝天!”“靈山是我們的地盤,遍地海棠皆有可能承載著您的靈息,說不定哪一株就是神女大人您的化身,我們怎麼可能允許他們如此褻瀆!雙方爭執不下,最後甚至動了手。
”他冷哼一聲,“那些隻懂些陰損咒術的傢夥,豈是我們靈山正統神族的對手?自然是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灰溜溜地跑了。
”“然而,”朱的語氣陡然沉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憤怒,“就在他們離去後不久,靈山腳下依附的幾個小鎮,突然爆發了……瘟疫。
”“瘟疫?”緋皺眉,神族庇佑之地,通常百毒不侵,怎會輕易爆發瘟疫?“這瘟疫的症狀極其古怪,”朱詳細描述道,“染上的人,起初會一天天地失去記憶,從最近的事情開始忘,慢慢追溯到童年,最後……會忘掉一切,包括如何說話,如何行動,變成一具睜著眼睛、卻有意識空洞的……活著的軀殼,如同植物。
”“更可怕的是,他們在變成‘植物人’後,身體會日漸消瘦、枯槁,無法進食,也無法像真正的植物那樣進行光合作用,更不能從土壤中汲取養分。
最終……在漫長的遺忘與衰竭中痛苦死去。
”緋聽到如此詭異而殘忍的病症,心中也不由得一沉。
這絕非自然形成的瘟疫。
他看向緋,眼中是深深的沉重:“族長察覺不對,親自下山調查,發現瘟疫的源頭,很可能與鎮上的飲用水源有關。
我們立刻組織人手,引導鎮上百姓停止使用舊水源,暫時從外部調運安全的飲水
這才勉強抑製住了瘟疫的擴散範圍。
但是,冇人知道這瘟疫究竟是如何產生的,源頭在哪裡,更可怕的是,我們找不到根治的辦法。
而且……”朱的聲音壓低,帶著寒意:“隨後,民間開始流傳一種說法,說這瘟疫是月羯羅神降下的詛咒!因為靈山藏匿了他們重要的東西,不肯歸還,所以神明降罪於依附靈山的百姓!”“荒謬!真正的神怎會降下詛咒?”“我們也是如此認為。
但恐慌和謠言傳播得極快。
”朱無奈道,“總有些愚昧或彆有用心的傢夥聽信謠言,開始對靈山抱有敵意,甚至做出一些極端行為。
偷盜聖木,就是其中一項。
以往也有零星發生,但這次規模巨大,顯然是早有預謀。
族長察覺事態嚴重,一方麵要應對瘟疫和謠言,一方麵又要追查聖木下落,分身乏術,這纔派我火速下山,一路追查至京城。
”說完這一切,朱臉上浮現出愧疚之色,又要屈膝跪下:“神女大人,是我等無能,未能守護好靈山,致使聖物被盜,百姓蒙難,還請……”“起來。
”緋打斷他的話,伸手虛扶,一股柔和的力量阻止了他下跪的趨勢。
她聲音放緩,“我早已說過,我不喜歡你們如此。
你們是我的信徒,更是我的家人,我的朋友。
靈山是你們的家,也是我的根。
家園蒙塵,根脈受損,我豈會怪罪一心守護它的你們?”她看著朱,目光清澈而堅定,一字一句道:“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
我不在的時候,讓你們獨自承擔了這麼多。
謝謝你們,一直守護著我們的家園。
”她微微停頓,聲音不高,卻帶著重若千鈞的承諾與神明的威嚴:“現在,我回來了。
”“隻要我還在,就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的族人,踐踏我們的家園。
”朱望著她,眼眶微微發熱。
他挺直脊梁,聲音因激動而有些哽咽,“神女大人,您總是教導我們,神明並非高懸於九天之上遙不可及的存在,神明就在我們心中,是我們每一個族人彙聚的信仰與力量本身。
人信仰的神是自己。
我們供奉神明,亦是在供奉我們內心的光明與堅守。
”他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眸中燃燒著熾熱的、不容動搖的忠誠:“所以,我們想守護的,從來不隻是靈山這片土地,更是我們心中的‘神’!守護您,就是守護我們自己的信仰與靈魂!”這番擲地有聲的話語,如同暖流,滌盪著緋因漫長歲月和近期紛擾而略顯疲憊的心。
她看著眼前這個從小胖墩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麵的少族長,心中充滿了欣慰與感動。
正欲開口,殿外卻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吵鬨之聲!那語言古老而拗口,音節短促尖銳,帶著一種天然的傲慢與狂妄,即使聽不懂內容,光憑那咄咄逼人的語氣,就足以讓人心生不悅。
朱臉色驟然一變,猛地轉頭看向殿外。
緋眼神詢問地看向他。
朱壓低聲音:“這是月羯羅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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