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玉簫英雄傳 第八十三章 中原之行殺機伏
才一閤眼,便聽雄雞高唱,眼開眼東窗已紅,忙整衣來到堂中,嶽夫人已燒好早飯。嶽之洋道:“衝兒,今日容你睡個懶覺,以後可不許了。為父與同苦大師商量好,這九天內上半天同苦大師授你少林功夫,下半天為父授你電光劍法。”少衝甚是惶恐,道:“孩兒必當努力習武,不負大師和爹的重望。”
飯罷來到演武場,同苦道:“少林寺自魏晉之際建寺,至今已有一千三百餘年,武功主要傳自達摩老祖,宋代覺遠上人搜攬天下武功,各取所長彙成七十二絕技,每一門絕技從頭練起,也得費大半生心力才能練成。要想有九日之內習成一門,不啻於癡人說夢。老衲隻教你一些克敵製勝的絕招,藉此臨場發揮,威力亦足驚人。每日一招,共是九招。其所破解的也是當今武林中威名赫赫的九種武功。”當下擺開架勢,演示了一招大擒拿手中的“海底撈月”。此招可破屠龍魔功。又是將招勢中的諸多變化詳解了一遍。空乘在旁也時作參證。少林寺有南拳北腿之說,同苦人到中年才投少林門下,練功時日無多,卻對少林功夫瞭若指掌,空乘自己不會武功,卻說得出武功中最為精深的道理,連少衝也大為驚佩。
少衝悟性不低,但一個上午下來,於這一招並不怎麼熟練。下午則向嶽之洋習電光劍法。電光劍法要旨在一個“快”字,以快禦慢,讓敵人猝不及防。嶽之洋點了半炷線香,要少衝在半炷香內用劍刺水三千六百下,累得他第二天抬不起膀子,卻不叫痛,照舊隨同苦練功。
第二日同苦教少衝羅漢拳中的一招“犀牛望月”,此招可破西沙鬼窟的彌宗神拳。下午嶽之洋抓了一布袋的蜜蜂、蒼蠅突然放出來,要少衝擊刺。少衝隻刺落了十之一二。
第三日上午習蠍子腿中的一著殺招“伏身反蜇”,此招破武當派的鶴手長拳。這一招甚是厲害,人本匍匐在地,一腿突然從身後彎踢上來,攻敵於出其不意。下午仍是擊刺蜂蠅,卻毫無進步。晚上也不休息,自捉螢火蟲來習練。
第四日同苦見少衝練功有些走神,便道:“習武最忌心浮氣躁,貪多務得。凡事不可太過執著,隨緣罷了。”少衝聽瞭如有所悟,這幾日想一口氣吃成個胖子,果然浮躁,便道:“弟子眼見時日倉促,生怕所學不多,有負眾望,心中一想及此,便浮躁走神。弟子也知有害,卻無法克製。”同苦道:“《心經》上有雲: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你要學會忘,忘了英雄大會這回事,心中隻有眼前之事,閉上眼睛存想一番,忘了麼?”
少衝閉上雙眼,什麼也不想,丹田內立即聚攏一團內息,渾身甚是舒泰,睜眼道:“忘了!”當下學同苦所教武功,甚是得心應手,往日一個上午隻領會得一個招勢奧妙的六七成,現下已有**成。下午擊刺蜂蠅時,心中隻有眼前飛動的蜂蠅,劍光到處,墜落如雨。嶽之洋大喜,道:“我兒進展神速,想為父當年學藝時,到你這個地步,也得花三個月。”次日便紮個稻草人,在其膻中穴、玉堂穴、會陰穴等七處大穴處各係一朵小紅花,叫少衝練電光劍中的一招“七星落長空”,一招之內將七朵紅花儘數剔落,卻不能弄倒稻草人。
到第八日上,嶽之洋見少衝這招像模像樣了,便將電光劍法從第一招“黑雲壓城”、“雷鳴九天”、“金蛇吐信”、“暴打梨花”,直到“撥雲見日”共是二十八招徹頭徹尾演示了一遍,他一招一招比劃,其間連貫之處理旬詳加解釋。少衝見了,不覺這套劍法有何高妙之處,倒覺過於花哨,臨敵之際多半無用,但爹爹既是鄭重其事,自己也不好偷懶,便將每招每勢認認真真學會,無奈隻有兩天時間,隻學到個大概,隻是心中牢牢記住,以備日後勤加習練。
到第九日,嶽之洋看了少衝的一招一招演練,叫少衝將整套劍法連貫起來,舞時越快越好。少衝便以擊刺蜂蠅的快法舞劍,隻覺如電閃雷鳴、疾風狂飆一般。旁邊人看了,隻見灰影一團,劍動如電,不知劍在何處,人在何處。少衝舞畢,額頭汗水涔涔而下,心道:“原來電光劍法快起來境界大不相同。”嶽之洋頷首捋須道:“九日內能練成這等模樣,已不簡單,但你的劍法破綻太多,須得勤學苦練才行,臨敵時萬不可輕用。”
九日習武期滿,按原先的計議,次日就要起程了。朱華鳳早已備好路上所用乾糧、換洗衣物,雇好馬匹車仗,隻等這一日出發。嶽夫人這些時日每日給少衝做好吃的飯菜,盼著時光再慢一些,然而九日畢竟太短,眼看著明日自己的孩兒就要離開了,心中萬難割捨。這天晚上,嶽夫人將少衝叫進房中,取出一件新做好的白綾襖兒,讓少衝穿上。少衝穿上剛好合身,在銅鏡前一照,隻覺自己從未有今日英俊瀟灑,歡然道:“娘,是你親手做的麼?”嶽夫人笑道:“孃的手藝還行吧?你娘是鬆江府人,鬆江的綾羅綢緞馳名天下,那兒的女子人人皆會紡紗織錦。這件白綾襖兒以上好牯絨及鬆江重綾做成,娘連夜趕工,總算趕了出來。天氣新涼,你隨身帶著吧。”
正是: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少衝心知,娘說得輕描淡寫,但她眼圈發黑,必定每夜焚膏繼晷,心中一股暖意流過,抱住娘喊道:“娘!”
千言萬語不知如何開口,卻又何須開口?僅此一字足矣!
嶽夫人撫著少衝的頭,已是熱淚盈眶,說道:“你從小到大,為娘未儘一分責任,無奈你已弱冠成人,總不能老跟在娘身邊,娘隻盼著你在外平平安安,若有空暇常回來看看。”他夫妻早已商議好,蘇州已無處棲身,便留在歸來莊。
少衝使勁點頭,禁不住淚水湧了出來,說道:“孩兒會回來的。”傷心了一回,嶽夫人又下廚做了好些美味佳肴,恨不能將好吃的都做與少衝一頓吃了。又怕少衝在外吃不好,醃製些鹹魚、臘腸、火腿,用荷葉包好,供少衝路上吃,將少衝應用之物檢視了幾遍,才放心去睡。
次日嶽夫人又起了個大早,為少衝和朱華鳳做了個蛋炒湯飯,燒好麵水。吃過早飯,便要啟程了。少衝與朱華鳳上了馬車,嶽氏夫婦直送至城外十裡亭,將彆時好難分手,嶽夫人淚流滿麵,嶽之洋雖不吱聲,但雙眼潮濕,可見內心仍十分難舍,正是: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過死彆與生離。少衝一步三回頭,終於漸行漸遠,爹孃的身影為重重的青山遮隔。
兩人一路經徐州、過蕪湖,這一日行至商丘,到了河南境內,便開始留意滿人。商丘乃一古城,早在殷商之時便是一個大城,街上人煙輳集,民風淳樸,儼有古風。行得饑渴,便尋店吃飯。
少衝曾在洛陽久住,對中原逍遙鎮的胡辣湯情有獨鐘,一進店便要了三碗胡辣湯,五個饃饃。那店家上來問道:“動問客官可是尊姓嶽?”少衝奇道:“你何以知之?”店家道:“今日一早,有位爺兒就吩咐了,若有位姓嶽的青年俠士打此過,便留下吃飯,飯錢已預付了。”說罷叫跑堂的端上早已備好的肴饌,俱是燒豬蹄、燉熊掌、煨魚翅、堡燕窩之類美味,山珍海味,水陸俱陳。少衝心中納悶,便問店家道:“訂飯那人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模樣?”店家道:“那老者自稱姓薑,藍布直裰,須發皆白。”少衝一聽,已知是誰,便道:“這位長者熱情好客,咱們卻之不恭。”便欲動箸開吃。朱華鳳攔箸道:“臨行前你娘怎麼說來?江湖人心險惡,這人大方過了頭,多半不懷好意。”少衝一想也是,或者那人假扮薑公釣也未可知,望著滿桌香氣四溢的肴饌直流口水,道:“難道都倒了不成?”
恰在這時,門首走來兩個討飯化兒,唱著討飯歌,伸出破瓷碗向眾食客討吃。眾食客無不掩鼻,叫道:“店家,為何容乞丐進來?”店家急忙來趕。卻聽朱華鳳道:“且慢!我家公子吩咐了,這桌的肴饌全是賞給兩位化兒的。”兩個化兒一聽,大喜過望,湊到桌前便吃。少衝要想阻止,食物已入其口,倘若有毒也來不及了。
頃刻之間桌上杯盤狼藉,兩個化兒向少衝和朱華鳳大唱頌德歌,才相扶而去。店家及眾食客看了無不目瞪口呆,有的道:“這人再有錢,也不該隨便揮霍。”少衝叫店家收拾桌麵,重新要來胡辣湯、饃饃,適才被美肴吊起了胃口,這時嚼饃喝湯如同嚼蠟,沒了味道。
正擔心壞人使壞,遺禍彆人,忽見門首擁來一群化兒,手中都拄著竹棍,足有四五十人之多,當中也有職司較高的,心想:“糟糕,鬨出事了。”彆的食客卻想:“滿城化子已聞此人好施,都來向他討吃,此人縱有金山銀山,也給吃垮。”
卻見那群叫化兒擁到少衝桌前,儘皆下拜,口稱:“丐幫弟子拜迎嶽少俠。”少衝慌忙回禮道:“不用行此大禮,快起來吧。”這時一個老丐從門外走進,叫道:“多年未見,公子好啊。”少衝見是丐幫在中原的團頭宋獻寶,忙迎上前作揖道:“原來宋長老也來了。”
宋獻寶牽著少衝的手道:“公子,你可讓咱們盼來了。天壇峰英雄大會雖沒老朽的份,但必少不了公子,便和眾兄弟趕來為你助威,我等料公子必經此處,早在此等候,適才張、梁兩位兄弟回來說遇到了大貴人,才知公子大駕臨此。”
少衝大受感動,道:“丐幫眾兄弟如此抬愛在下,在下愧不敢當。”
宋獻寶道:“公子說哪裡話?公子乃我幫神丐鐵拐老的關門弟子,公子好就是咱丐幫好,公子耀武揚威就是咱丐幫耀武揚威。洪幫主發下話來,一定要在天壇峰助公子一臂之力。”
朱華鳳道:“聽聞貴幫幫主洪七喜因病溘然長逝,新任幫主年輕有為,好施仁義,正是洪老幫主的三公子洪承疇。”
宋獻寶道:“不錯,說起咱這新幫主還是一位進士出身,現在朝中供職,公務甚是繁忙,大小事務都委於六大團頭。世襲敝幫幫主之職,一直推賢讓能,咱們念在洪家世代有恩於丐幫尚未答應,況且洪幫主處事周到,待人仁義,隱有領袖風範,實為敝幫幸事,隻是這丐幫幫主的名頭,有些委屈了他。”
少衝道:“請代為致謝洪幫主的隆情厚意,早年武當山上還有救命之德,萍散忽忽數載,一直無緣相會,來日定當置辦酒席,請還這頓美食。”說罷躬身作了一揖。
宋獻寶還揖道:“這頓餐飯並非敝幫安排,況且施捨給了敝幫兄弟,敝幫應當感謝纔是。”
少衝與朱華鳳對視一眼,心想:“不是他那會是誰?”
當晚宋獻寶安排二人宿在城隍廟裡。二更時分,少衝為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吵醒,聽隔壁有人打門,催促甚急,不久宋獻寶過來叫少衝道:“煩公子隨老宋一行。”
少衝欲問何事,見他臉色凝重,心想丐幫莫非遇上難事,叫自己前去幫忙,便沒多問。他雖非丐幫正式弟子,但授業恩師乃丐幫中人,宋獻寶也當自己是丐幫中一員,丐幫有難,當全力相助;就是全無交情,人家有所求必有所應。當下隨他及另外兩名丐幫弟子出了城隍廟,沿著城牆牆根行至一處,飛身上了城牆,城頭複行數十步,隱見不遠處一個望樓中端坐著數人,卻一動不動,彷彿泥塑菩薩。
圓月如盤,照著城頭亮如白晝。眾人走近一看,不禁吃了一驚,樓中坐了四人,赫然便是丐幫四大團頭:曾貴、譚大富、高全升、歐德齊。個個麵紅過耳,雙目圓睜,半夜三更端坐於此,大不尋常。
丐幫弟子正要上去見禮,宋獻寶瞧出異樣,攔手叫他們退開,向四人道:“四位兄弟,不是說好兵分數路,天壇峰上相會,如何改道商丘了?難道事有變化,臨時改變了主意?”
歐德齊開口道:“不錯,我丐幫發生大事,故而與諸位哥哥相聚於此,共作決斷。”
宋獻寶道:“發生什麼大事?要作什麼決斷?”
歐德齊道:“前幫主之死,都道他是因病而歿,但經小弟查明,他是被人下毒害死的。而下毒之人,正是他的兒子、現在的幫主洪承疇!”
此言一出,眾人皆吃驚不小,宋獻寶道:“這怎麼可能?歐老弟可有真憑實據?”
歐德齊道:“幫主他自己都已招認了。”說著話從石凳下拉出一個人來,那人反剪雙手,被捆了繩索,當光一照,少衝驚叫出聲:“洪大哥!”
當日武當山上洪承疇曾救過少衝,少衝暗懷感恩,浪跡江湖一直無緣再會,後來聽說他襲任丐幫幫主,又金榜題名,做了朝廷高官,很是替他高興。沒想到再見麵時,卻是這種情形之下。當下道:“弑父奪位,此事絕非洪大哥做得出來。”
洪承疇苦著臉,眼光不敢瞧向眾人,道:“少衝兄弟,大哥想你得緊呢。大哥本來無功無德,忝任幫主,如今犯下錯事,愧對祖宗,有負眾望,唯有以死謝罪而已。”
歐德齊跟著道:“洪承疇弑父奪位,喪儘天良,自今日起,廢去他幫主之位,交由有司定罪論處。”忽聽宋獻寶道:“隻聽本人供辭,不論真憑實據,倘若他是受人脅迫,屈打成招,咱們糊裡糊塗就廢主另立,豈不冤枉好人,鑄成大錯?”
少衝聽宋獻寶說得有理,心想宋長老畢竟老成持重,心思縝密。
歐德齊大喘其氣,似是怒氣填膺卻又忍住不發,指著曾、譚、高三位團頭道:“人證物證都在京中不曾攜來,三位哥哥都參與會審,怎會出錯?”
宋獻寶道:“石康兄弟掌管河bj畿事務,他可有參與會審?”
歐德齊道:“姓石的心懷異謀,害死老幫主洪七喜有他一份,被我等揭發,早已潛逃無蹤。”
宋獻寶聽到這裡,忽然大笑幾聲,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歐德齊道:“宋大哥明白了就好,姓洪的既廢,丐幫不可一日無主,還要防備石康另立新主,對咱們反咬一口,所以我五兄弟要連夜指定新任幫主。”
宋獻寶道:“莫非四位團頭都已商量出了人選?”
歐德齊道:“不錯,論德論才,此人遠在我等之上,更非洪承疇這白麵書生可比。他便是名聞天下、人稱‘拳打十三省、腳踢南北路’的秦二。”
此言一出,聞者無不驚訝。這個所謂“聞名天下”的秦二簡直沒有聽說過。宋獻寶冷眼盯著其餘三位團頭,道:“幾位兄弟,是否真的決定好了?”曾、譚、高三團頭大喘粗氣,都還是點了頭。
本來丐幫按例由幫內之人接任,但有時幫內無合適人選,便推舉於幫有大恩大惠之外人。是以外人居之並無不可,但惡人穀與丐幫因鐵丐之死而結仇,四大團頭居然推舉惡人穀的穀出任幫主,實在出乎意料。
宋獻寶又道:“如果做大哥的不同意呢?”
歐德齊一聲冷笑道:“幫主不在,幫中大事循例由六大團頭表決,少數服從多數。咱們四人都同意,大哥一人反對也是無用。”
宋獻寶冷眼盯著歐德齊道:“姓歐的,你在搞什麼玄虛?是不是你自己想做幫主?”他雙手握拳,說著話向歐德齊逼近。
歐德齊略有慌亂,迅即寧定道:“姓宋的,你要做什麼?莫非想造反不成?這裡四大長老齊在,還對付不了你一個麼?事既議妥,咱們也就回去了。還望宋大哥以大局為重,切勿豆萁相煎,傷了自家兄弟和氣!”說話間與曾、譚、高三位團頭攜手躍下城牆。
少衝叫道:“放下洪大哥!”宋獻寶叫道:“放下幫主!”兩人瞬間心念相合,幾乎同時騰身而出,一人抓住洪承疇胳膊,另一人揮大掌拍向歐德齊。
歐德齊一手脅著洪承疇,另一手攜著譚大富,半空中竟不能抽手相格,隻得棄了洪承疇,翻身讓譚大富擋了少衝那雄厚一掌,借勢卻同三團頭一起如滾滾黃沙掠過,轉瞬之間去得遠了。
半空中這一連串變化也隻在瞬間,宋獻寶見已救下幫主便也不再追擊,轉頭呼叫卻叫不應了,原來歐德齊半空中居然順手給了洪承疇一掌,雖力道不足,但正中頂心,震傷百會,命在須臾。兩人急忙為他輸氣過脈,過了兩個時辰,洪承疇終於回過氣來,隻是一直昏迷不醒。
石康未參與會審,又缺席城頭長老之會,這不算異常,但說他害死老幫主洪七喜,這叫宋獻寶如何相信?五大團頭中,石康是出了名的硬骨頭,行事光明磊落,絕不會乾暗室害人之勾當。必是歐德齊欲陰謀政變,先脅迫曾、譚、高三位團頭誣陷洪幫主弑父,再扶植一個無名小輩作為傀儡,自己好當幕後幫主。本想從幫主口中問出真相,但此時他也隻有搖頭而已,好在還有一口氣在,善加療治,假以時日,應該可以治癒。眼下還要防備歐德齊再度前來要人,便叫人好生看護。
沒想到歐德齊行動之快,次日便撒佈告示,告示中雲:現幫主洪承疇謀逆已被廢除,新幫主繼任大典將於九月初六在王屋山下舉行。
丐幫麵臨如此重大危機,怕的是人心浮動,自亂陣腳,宋獻寶久經風浪,眼下隻有查明真相,方能阻止歐德齊陰謀得逞,他吩咐手下弟子暫不理會告示,一邊找丈夫為幫主診治,一邊派人尋找石康。
眾人又想:憑歐德齊一人不會如此膽大妄為,他背後定有強人為靠山,新幫主繼任大典偏偏選在王屋山下,日期又偏偏是重陽前幾日,難道會是古月山莊的人?古月山莊廣撒英雄帖、召開玉簫英雄大會,而江湖上誰也不知其底細,說不定設下天大的圈套讓眾人去鑽,此行必定凶險重重。
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對方雖佈下陷阱,但也不能就此怕了。當下宋獻寶著手安排王屋山一行,選派精乾心腹弟子十名跟隨,租了一駕馬車載上幫主同行。少衝和朱華鳳則各自乘馬,眾人結隊取道許州。
正值仲秋天氣,一路上但見銅台高峙,濟水西流,楓葉滿山,黃花堆地,秋蟬聒噪,愁蝶蹁躚。
眾人貪看景緻,不料車輪脫轂,隻好下車迤邐而行,漸漸天色晚了,錯過了宿頭。順著濟河而行,月光漸上,一川皆白,平林漠漠,荒煙如織。時值大旱荒年,莊稼顆粒無收,農戶紛紛棄家逃荒,以致中原腹地遠近百裡竟無人家。
有人提議露宿,但另一人道:“咱們沒什麼,隻怕怠慢了嶽公子,朱姑娘多有不便。”宋獻寶道:“咱們再走七八裡,說不定能碰上人家。”
行了五裡地,一丐幫弟子叫道:“好了,終於遇見個活人了。”隻見路邊一個坐著個小姑娘,約摸十七八歲,打扮似大戶人家的丫環,卻弄得灰頭土臉,一邊揉搓自己的腳踝。有人上去問訊,那小姑娘道:“小女賤名巧雲,是蕭都尉家的奴婢,住在這山上不遠,因去前麵五十裡市集采辦雜貨,途遇響馬,與同伴失散,又把腳崴了,看來天晚之前趕不回家了。”說罷嚶嚶哭泣。
宋獻寶上前道:“咱們是過路行商,路上錯過了宿頭,今晚尚無落腳之處,不如咱們送你回去,順便討個宿處,如何?”
巧雲轉啼為喜,道:“好啊好啊,且不說諸位對奴婢有搭救之恩,我家主人熱情好客,定會留宿的。”
宋獻寶轉來問嶽少衝的意思。少衝聽那丫環話中,距前麵五十裡纔有市集,天黑前必定趕不到了,去她家借宿倒也甚好,隻是這荒山野林的冒出個大戶人家的小丫頭,甚是突兀,隱隱覺得其中不大對勁,但一時又想不太明白。一瞧朱華鳳也是冷眼如電,直視巧雲。那巧雲被她盯得全身發抖,卻道:“莫非你們也是響馬?”
眾人都道:“我們哪是響馬?”
巧雲道:“不是響馬,為何賊眼一直盯著我不放?”
朱華鳳心道:“如此牙尖嘴利,看我怎麼收拾你。”當下近身捏住她腳踝,道:“咱們走江湖的,都會幾手江湖把式,給你把腳骨接上,纔好走路。”說著話雙手用力,痛得巧雲汗水直冒,連呼:“饒命!”
眾人見了都覺好笑,誰都可以得罪,就是這位公主得罪不得,否則隻有捱整的份兒。
朱華鳳替她接腳之際暗自留心,那巧雲倒也真是崴了腳,衣服有幾處裂口泥汙,除此之外,周身並無他傷,若說為響馬追殺而逃走,腳板卻不見磨皮起泡。朱華鳳沒看出大的破綻,便也不動聲色。
眾人便由她指路,爬上一座大山。到了一片樹林,已是暮色四合,那樹林子裡透出燈光,看來真有人家。
車夫推車下坡,不多時,但見小橋儘頭一簇房舍,甚是幽邃,門垂翠柏,宅近青山,粉牆泥壁,磚砌周圓。
有丐幫弟子走到門首叩門,連叩數聲,纔有人應道:“何人夤夜至此攪擾?”
宋獻寶道:“是過路的,錯過了宿頭,敢借貴莊一宿。”
裡麵人道:“要投宿,尋客店去,夜半至此叩門,莫不是歹人麼?”
宋獻寶道:“我們不是歹人,實是過路的客商,乞方便一下。”
門吱的一聲開啟,是個童子,見來人眾多,便說道:“這裡不留宿過路人,你們去吧。”說罷便欲關門,一名丐幫弟子衝上前把門強行拉開,道:“真豈有此理,咱們偏要留宿。”那童子嚇得大叫道:“不好了,有響馬來啦!”裡麵立即奔出幾個健仆。
巧雲上去解釋,莊仆依然不信。卻從門裡走出一個老婦,說道:“還說不是歹人,如何脅持女奴、傷我家仆?”那老婦頭裹花絨藍帕,身穿百衲羅袍,腰垂雙穗紫絲絛,身後三名侍女提著燈籠。
宋獻寶上前道:“誤會而起,得罪則個,我們確是過路行商,路遇這位叫巧雲的丫頭,說是為響馬打劫,與同伴失散,故而好心相送,因錯過宿頭,順便告借一宿。”
老婦道:“好說,窮途逆旅,人情之常,此處頗不寧靜,常有響馬出入,村仆野童無知,得罪莫怪。”便叫家仆大開莊門,請眾人進去。
少衝等人道一聲:“叨擾了!”擁進莊院,車夫們牽馬搬行李。巧雲自有家仆帶去擦藥不提。
那老婦將眾人邀進中堂奉茶。
宋獻寶問道:“敢問莊主上姓?”
老婦道:“拙夫久宦在外,家中止閨閣中人,久無外客至此,今得諸位光降,大是有幸。想是餓了,且請用夜飯。”
丫頭仆婦抬桌子擺酒菜,不一刻擺了兩席。那老婦道:“夜暮荒村,山肴野蔬,唯有兩壇村醪,乃老身陪嫁之物,陳年老窖,尚足待客。”
宋獻寶道:“夜深擾靜,蒙見留宿,已覺不安,何敢當此?”
老婦道:“諸位先請慢用,老身失陪。”說罷在一群侍女簇擁下從側首小門進去了。
雖是山肴野蔬,卻有魚有肉,香味撲鼻,這些化兒平日儘吃殘羹剩飯,見此美食,饞得直流口水。主人家一走,丐幫眾人便沒了拘束,揎衣裸袖,便欲開吃。朱華鳳道:“出門在外,還是小心為好。”取下銀簪,查驗酒菜中有無下毒。眾人笑她多慮了,又見無毒,便狼吞虎嚥起來,有箕坐而食的,有胡抓亂扒的,一時間觥籌交錯,亂成一片。
宋獻寶勒令幫眾道:“明日還有趕路,不得濫酒。”眾人說好淺嘗輒止,沒想到這酒入口甘美,如飲瓊漿玉液,實在忍不住多喝幾口,連宋獻寶自己也喝得酒酣耳熱,怎得管束部下?
眾人飯罷,等了良久,卻不見莊上的人來收拾碗筷,有叫化兒便叫道:“老院主,咱們吃完了,快領咱們睡覺吧。”“喂,怎麼一個人都不出來,都死了麼?”有的等得焦躁,連汙言穢語也罵了出來。宋獻寶聽到這個“死”字,酒嚇醒了一半,暗覺事態似乎不妙,便命四個弟子道:“蔣、陳兩位兄弟,你們到後院查探一下。”四人得令,吆喝一聲,從側門進去。
眾人耐著性子坐下來,尋思這老婆子搞什麼鬼。過了一炷香工夫,仍不見蔣、陳二人回來。宋獻寶心中焦急,表麵卻鎮定如恒,對一個漢子道:“龍兄弟,你瞧瞧去。”龍天石心細如發,辦事乾練,讓他去宋獻寶最是放心。
龍天石得令徑奔後院而去。眾人又等了一炷香工夫,還是不見回來,這一下眾人都覺事態嚴重,有的道:“這莊子也不見得多大,怎麼幾位兄弟一去就複返了?”“這老婆子與咱們無怨無仇,何故向咱們下手?”“是不是進莊時孔兄弟行為粗莽,便此得罪了莊上的人?”
宋獻寶道:“真豈有此理!就算有所得罪,進莊之後便已謝了,還要我等如何?走,咱們都去向老婆子評理去。”朱華鳳道:“咱們不可分散了,讓敵人各個擊破。”於是各拿家夥,或提燈籠,或端燭台,擠作一團湧向後院。
莊子裡到處一片漆黑,耳邊除了風聲猿啼,靜得可怕。後院幾排廂房內擺設如常,卻無一個人影,似乎莊子裡的人忽然消失了一般,連派出去找人的幾位兄弟也沒留下一具屍體。眾人隻好回到堂上,商議對策。有人道:“莫非入了鬼莊,遇到鬼了?”他隨口而言,話說出來連自己也感害怕,一屁股坐空,棍棒落地,鏗然有聲。眾人正在戒懼之時,這一聲恍如平地驚雷,倒把眾人也嚇了一跳。宋獻寶與少衝、朱華鳳商議道:“敵暗我明,此地不宜久留,連夜離開為是。”
突然有人衝進堂上來道:“不好了,咱們的馬都給毒死了。”眾人一驚,都奔到馬廄來,果見馬匹都臥槽僵死,七竅流血。宋獻寶道:“看來敵人想把咱們困死在此。”便在此時,前院傳來一個撕心裂肺的叫聲,那叫聲劃破夜空,聽來毛骨悚然。宋獻寶聽出是幫中弟子農一鳴的聲音,急忙奔到前院來,正好與回奔的農一鳴撞個滿懷。農一鳴神情驚懼,指指後麵,語無倫次的道:“人,死人,都在那裡……”
宋獻寶向他身後看去,見那邊是一片樹林,樹上似乎掛著什麼,隨風擺來擺去,一股極濃烈的腐臭之氣衝鼻而至。這時少衝、朱華鳳等人也提著燈籠趕來,眾人大著膽子湊上前,雖心中早有所料,還是嚇了一跳,原來樹上掛了五具屍體,已腐爛得麵目全非。宋獻寶在地上發現幾張經雨淋濕的帖子,少衝見是玉簫英雄大會的請帖,自己身上也有這麼一張,便道:“這五人都是武林中人,受邀參加王屋山玉簫英雄大會的,咱們也是。說不定附近還有死屍。”
他話剛說罷,便有人驚叫道:“快來看,這裡還有……”眾人聞聲奔近,見樹下石間橫七豎八躺著十來具死屍,臉色尚生,血腥味衝鼻,看來才死未久,蔣、陳、龍幾位丐幫弟子也在其中,皆是身中暗器。暗器中餵了極厲害的毒藥,見血封喉。
宋獻寶見幫中兄弟慘死,不懼反怒,向著夜空大聲道:“歐德齊,你這個老狐狸!老子便在這裡,有種的現身出來啊。暗放冷箭,豈是英雄好漢所為?”
少衝也吼道:“我嶽少衝在此,你們要殺衝我一人來!”吼聲在林間院牆裡回響,卻無一人回應。
除了丐幫幾位新死之人,另外十八具屍體皆是江湖上成名的俠客,論武功雖非頂尖一流,但也不是泛泛之輩,儘皆死於此處。這十八人目眥欲裂,眼珠外翻,幾乎掉出眼眶,麵皮紅腫滿是劃痕,甚者已被劃得麵目全非,看來還是用自己的雙手所劃,可見死時痛苦異常,以至抓破臉皮。宋獻寶好奇心起,上前查視一遍,並未發現致命外傷,也無中毒之象,隻在二人腳板心找到一個血眼。眾人相顧駭然,均想不出武林中有哪門功夫以刺足心而致人死命。
朱華鳳見還有一個禿頭,一個獨眼,說道:“這兩個不成器的也來赴會王屋山,死在半路之上,也算他們的造化。”少衝認得是蓬萊派的“禿頭蒼鷹”任連仲、“獨眼神龍”餘潮音,想起當日朱華鳳用計讓任、餘二人拖住風魔小太郎,才得以擺脫他的糾纏,美黛子的溫柔嬌態又浮現腦海,不禁心中一苦。
宋獻寶隻道是歐德齊玩弄詭計,本來眾人已成他到嘴的肉,卻不即時吞下肚去,偏要嚇唬幾下才覺好玩。雖甚氣惱,卻也無可奈何,隻得命丐幫弟子嚴密防守,保護幫主要緊。
一行人已死四個,剩下宋獻寶及六名丐幫弟子,加上少衝和朱華鳳共是九人,於是聚在前院圍坐一圈,各守一個方位,將洪承疇圍在中央。不遠處燒起火堆,將整個院落照得亮如白晝。九雙眼睛死死盯向前方屋頂、牆頭,但過了許久,也未見敵人有所行動。
折騰了這麼久都不免倦怠,就是身懷絕世神功的少衝也覺身困體乏,雙眼一閉打了一會兒盹,再開眼時,發覺其餘諸人皆身子歪斜,暗叫糟了,忙拍打諸人。諸人從睡夢中驚覺,纔想起身處險地,竟然如此大意睡著了!相互查視一番,未見有人受傷,洪幫主也還在原地,方纔大大的鬆了口氣,慶幸敵人並未趁機偷襲。
宋獻寶怕再次睡著,站起身繞圈走動。正在此時,忽聽遠處一個幽幽的聲音道:“莊上的人聽著,快快獻出少女來,饒你們不死。”那聲音極微極弱,彷彿發自雲端,又彷彿發自地底。眾人心道:“來了!”這時聽到人聲,倒不覺得如何怕了,不論他是人是鬼,總之現身出來,便有法子應付。
不久那聲音第二遍傳來,卻大了許多,又近了許多,彷彿人已在莊外。眾人暗驚道:“這人來得好快!”
宋獻寶喝道:“何方妖孽,在此作祟?”星光下隻見牆頭一個影子如招子般隨風而擺,那聲音又道:“咦,不將人送到比乾廟,還請了這麼多人相助,不想活命了麼?”話音未落,眾人隻覺陰風拂麵,一團白影撲到。宋獻寶、少衝幾乎同時出掌擊去,那人突閃而開,說道:“好厲害!”跟著有人厲聲尖叫,刹那間叫聲隨著那團白影如飛而去,良久不絕。
這時才聽一名丐幫弟子叫道:“蔣方良兄弟被那怪物叼走了!”話音顫栗,顯是驚怖非常。宋獻寶大驚,蔣方良乃他最寵愛的弟子,時常帶在身邊,不意今日為妖人所擒,而自己當時竟毫無覺察,心想妖人這時已在三十裡之外,追之不及,不禁又是痛惜又是憤恨。
眾人又都回到堂上,有的道:“老婆子明知妖怪要來要人,卻不知會咱們一聲,自己先躲了起來。”有的道:“她原本說過此處不寧靜,不能留宿過路客人。”還有人道:“說不定老婆子一家已給害死。”
宋獻寶道:“這人不知是何來路,他說獻什麼少女,莫非真是吃人的妖怪?”說到最後一句,話音打顫,心想方良此時隻怕已然葬身鬼腹,絕無倖免了。眾人知道這一群人中隻朱姑娘是少女,要吃也該吃她,聽了宋獻寶之言,齊向她看去。其時朱華鳳也嚇得花容失色,好在當時立身少衝身後,不曾為妖人擄去,這時心中稍定,見眾人瞧向自己,道:“你們沒聽過河伯娶媳婦的故事麼?這世上哪有鬼怪?這人衝著莊上之人而來,把咱們當作莊上之人了。”
眾人纔想起那妖人說過“還請了這麼多人相助”,看來並非藏在暗處的敵人。少衝道:“我想起來了,這人的武功似乎便是幽冥**,世上會此武功的除了陸鴻漸,就隻有跛李,難道他還沒有死?”朱華鳳道:“他沒有抓到所要之人,隻怕還會重來,咱們還是小心為是。”少衝卻道:“他來得正好,我要親手除掉這惡賊為太公報仇。”
終究敵暗我明,身處不利之地,敵人真要來襲還是防不甚防,當下眾人仍舊聚在中庭。
少衝靈台清明,氣機透達虛空,數十丈外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雙耳,這時聽出兩人朝莊子走來,腳步一重一輕,顯是一男一女,而步伐匆忙急亂,不似針對眾人而來,倒像一對生人黑夜中胡闖亂撞。
再過一會兒,眾人都聽出有人奔莊而來,不知對方來路,不敢妄動。少衝感覺來者聲音好熟,見他們一時並未進莊,便低聲對眾人道:“我去看看。”當下腳踩輕功,潛身到莊門外一塊大石後。
他剛一蹲下,朱華鳳也跟了來,少衝連忙拉她伏下身子,示意禁聲。
不久那兩人走近,那個男子道:“前麵有戶莊院,咱們投宿一晚,明日再趕路……彆怕,有我武名揚在,神鬼潛蹤,百無禁忌。”
少衝心道:“果然是他,另一人必是梁飛燕了。”果聽梁飛燕的聲音道:“那個頭陀他,……他真的死了麼?”聽聲音十分驚恐。武名揚道:“跛李被魔教七散人圍攻,身上中了四十多刀,又被叔孫紇蓋了一掌,墜入濟河湍流,不死纔怪。”他語含得意,少衝聽見心想:“原來貨但翁他們也來啦,那妖人果然是跛李。”
又聽梁飛燕道:“那頭陀身上的書豈不就此隨枯骨湮沒?你說害死王好賢,盜走《蓮花寶卷》,都是跛李一人所為,是不是騙他們的?”武名揚有些生氣的道:“燕妹,你不要胡亂猜疑,那《蓮花寶卷》委實是跛李盜走的,不信你搜我身上,看有無此書。”梁飛燕道:“你急什麼?我隻是隨口問問?”武名揚道:“外人麵前若這般口無遮攔,立即惹來殺身之禍。”梁飛燕稱是,武名揚又道:“《蓮花寶卷》算得了什麼,王森父子還不是沒能保住性命?還是你們張家的家傳武功甚妙。”梁飛燕道:“我已跟張家一刀兩斷,乾麼還說‘我們張家’?聽張再興說,張家武功得自於半部《武林秘芨》的抄錄,要是找到另外半部,合二為一,武功必定天下無敵。”武名揚道:“前半部《武林秘芨》在南宮破敗手中,要想從他手中奪過來,不啻於虎口拔牙,難比登天。除非……除非先練後半部,待武功勝得過他,至少打個平手,那時無論用計還是動武都容易些。”梁飛燕道:“名揚,我知道你想學張家的武功,我當然鼎力相助,可是張家武功我半點不會。”武名揚忽然柔聲道:“燕妹,從我見你第一麵起,我就知道我找到了今生的另一半,為了你我甘願舍棄一切。”梁飛燕道:“我也是……好吧,我便回到張再興身邊,待偷到那半部《武林秘芨》後再來找你。”武名揚道:“不行,他會殺了你的,我還是不練了,最多讓陸鴻漸他們斃命罷了。有你在我身邊,死何足懼?”
這邊朱華鳳聽了,在少衝耳邊輕聲道:“武名揚好會哄女孩子開心,你就不會。”少衝從未這麼靠近公主,但覺她吹氣如蘭,體自生香,鶯聲燕語中若有愛意,覺得大不自在。
又聽梁飛燕道:“彆說這種傻話,張再興不知道咱倆的事,不會懷疑我的。”她話才畢,忽聽西首有人撫掌說道:“好一對姦夫淫婦,私通倒也罷了,還要謀害親夫,膽子也忒大了些。”聽聲音正是張再興。
梁、武二人俱各一驚,抱在一起。張再興笑道:“在下送武大人一個如花美眷,大人也不要太過吝嗇,連玉璽也要收入囊中。”說著話從高處跳了下來,後麵跟著跳下兩人,三人卻是同時落地,發出極輕微的一聲響。武名揚怔道:“玉璽?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三人走近,纔看清張再興後麵兩人乃一翁一媼,皆是農家打扮,身材卻甚高大,認得是聾老者、啞婆婆。
張再興這時道:“武大人,你整日價把一個爛布包抱在身邊,不是傳國玉璽是什麼?不交出玉璽,得罪莫怪!”他手中搖著一把鐵骨扇,顯得甚是瀟灑,話音剛落,將鐵骨扇一收,左掌向武名揚麵門揮砍過去。
武名揚和梁飛燕矮身各拔兵刃,一刺張再興前胸,一刺小腹。他二人早在張再興近身之前便低聲商議好了這招,端的狠辣,料想不能致他死命,也能刺成重傷。張再興也沒料到他二人一上來就聯手,左掌剛將武名揚的劍勢引開,便覺下麵寒意侵體,急忙揮扇向下一封,當的一聲,梁飛燕手中隻剩下半截柳葉刀,張再興小腹處劃出了一條長口子,所幸傷口不深,他若非以扇相封,化縱為橫,腹處早被洞穿。當下勃然怒道:“當真敬酒不吃吃罰酒,張某送你這對狗男女上西天便了。”掌扇交錯,搶攻而上。他手中這把鐵骨扇合上可以打穴,張開可以當盾牌護身,一攻一守,一物兼作兩用。出掌之時先以扇遮掩,扇底突然發掌讓人防不勝防。
這些奇招並非書上所有,乃他隨心自創,《武林秘芨》博大精深,妙用無窮,即便悟性再淺之人看了,也會舉一反三,即便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招勢也能化腐朽為神奇。
武名揚身上中了七八掌,口鼻都流出血來,手出長劍竟如無用,非但無用反而有害,每每將及張再興時,也不知他如何一引,劍尖竟反刺自己。當下棄了劍,改使慶春拳。左手拳頭一出便即打在自己眉眶上,右手拳頭剛要及張再興身時,卻被他一撥,打到梁飛燕左肩上。
張再興笑道:“你也不用客氣,乾麼跟自己過不去呢?”突然退了幾步,也不見他邁足,竟似滑開一般,人已在梁飛燕身後,鐵骨扇架在了她脖子下。梁飛燕反應不及,已然受製,深知這扇乃精鋼打造,邊緣極是鋒利,隻要他輕輕一勒,自己便即送命,嚇得不敢稍動。張再興道:“這賤人偷野漢子,張某是捨得殺的,不過看在玉璽的份上,張某戴這頂綠帽子又有何妨?武大人,你交出來吧,張某說到做到。”武名揚道:“我真的沒有玉璽,你要本官到皇宮大內去偷麼?本官這點道行,隻怕還沒入禁宮,已被剁成肉泥。”
張再興道:“你還要強言狡辯……”正說至此,忽聽得背後不遠處呼吸聲此起彼伏,剛才隻顧著打鬥,這時靜下來,加之近了些,才知石後藏了人,但究竟是兩人還是三人卻聽不出來,料想是敵非友,心道:“好險!”隨即一掌拍出,立將那名丐幫弟子隔石擊斃。
少衝未料他出掌如此之快,反應過來時,張再興第二掌向朱華鳳拍到,當即舉掌與他相對。張再興便覺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推到,氣為之一窒,暗自驚駭:“石後還有高手,內功一至如斯,呼吸聲若有若無,難怪我沒有聽出來。”急忙使出內力挪移之法,想將這股突如其來的大力移開,但這力實在太大,隻移得十之五六,人已飛了出去,撞在對麵的大樹上,葉下如雨。
少衝大步走出來,道:“張再興,你認賊作父,還有臉麵活在世上麼?”這一聲內力充沛,聲震梁塵,響遏行雲,聞者無不耳鼓震痛。
張再興隻覺脊背痛極,指著少衝道:“你這反覆無常的小人,張某悔不該未聽何道長之言,將你殺了。”便欲來戰少衝,發現武、梁二位逃得不知去向,不除此二人心有不甘,當下拾起掉在地上的鐵骨扇,道:“聾啞二老,這裡交給二位了,張某身負要事,先行一步。”說罷一個筋鬥跳到高處,如飛般去了。
聾老者、啞婆婆對視一眼,跳上前來雙戰少衝。少衝與他們交上手,便覺二人內功非凡,掌法精奇,與中原武功大異其趣。一人攻時,另一人必補其空缺,兩人配合攻守法度謹嚴,雖各有破綻,合起來卻天衣無縫,相當於當世四大高手,饒是少衝武功奇高,鬥得也甚是吃力。
朱華鳳也看了出來,暗暗焦急,正好宋獻寶帶人趕了來,忽心生一計,便道:“這二人是關東聾啞二老,滿洲人的走狗。少林派的同苦方丈,你攔東路;武當派的真機道長,你擋住西路,丐幫的宋長老,你攻南邊;空空兒前輩,你去北麵,今晚彆讓聾啞兩個老東西逃了。”她邊說邊打啞語,彷彿旁邊也有聾子,好讓聾老者也看個清楚。
聾啞二老大是心驚,這四人除了丐幫的宋長老每一個都是中原武林了不起的人物,空空兒的武功那晚領教過,古裡古怪,極難對付,空空兒之名也是後來聽張再興提起。二人也沒想正邪不兩立,少林武當如何會與白蓮教聯手,隻看來了好些人,丐幫的宋獻寶走在前麵,便信以為真,同時跳出圈外。
二老正欲飛身逃走,卻聽四麵呼呼風響,似乎有大群怪物奔來一般,待至近處,才見兩名大漢抬著一個滑桿,行走如飛,在山坡上如履平地,忽然縱身跳上兩棵大樹,雙腿夾著樹乾,將滑桿橫在兩樹之間。這時東南北三麵也是怪聲迭起,頃刻間冒出數百名黑衣大漢,皆手執鋼刀長矛,燈下映照如雪,數百名大漢一齊現身,同聲大笑,均潛運內力,震得眾人耳鼓陣陣發痛。
宋獻寶喝道:“你們是誰?夤夜至此,有何見教?”他話一出口,連自己也是吃驚,原來群賊笑聲中的內力交迸相疊,生成一股極大的衝擊力,宋獻寶雖是暗運內力呼喝,卻被這衝擊力消弭於無響,連自己也聽不見自己的話。暗忖:“這群人個個武功不弱,不知是何來路。”
丐幫眾弟子中內功稍弱的,開始隻覺心驚膽顫,到後來大感煩惡,陡然間胃縮喉收,大口大口嘔吐起來。有的頭暈目眩,站立不穩,軟身摔倒。朱華鳳以手掩耳,仍覺胸口氣悶,呼吸不暢。忽覺背心搭上一手,一股至陽至純的內力源源不斷的輸入,才覺舒服了些,回頭見是少衝,對他一笑以示謝意。
少衝見這笑聲沒完沒了,猛然間張口一股清氣吐出,一陣低沉的吼聲響起,彷彿天邊連聲悶雷,突然間變大,猶如平地一個焦雷炸響,所正對的那些黑衣大漢被震得東倒西歪,有的從高處滾了下來,而站在少衝身旁的宋獻寶等人卻隻聽見少衝作龍吟虎嘯,吼聲並不怎麼震耳。少衝轉幾個身,四麵八方的黑衣大漢儘皆歪倒,笑聲漸消,才收住吼聲,霎時天地一片靜寂。隻聽得幾個丐幫弟子、黑衣大漢的呻吟聲。
滑桿中那人說道:“嶽少俠的吼聲與少林派的獅子吼、遼東風雪堡的龍虎嘯不相上下,難得難得。”
少衝聽他說話,才知是多爾袞,此人年少老成,說話口氣跟個大人相似。這些黑衣大漢也當是潛入中原的滿洲武士。
朱華鳳喝道:“多爾袞,你好大的膽子,大明天下好似你家一般,任意來去。”多爾袞笑道:“公主不必動怒,金明本是友邦,隻因滿漢之間相互仇視,致以兩國兵連禍結,小子不遠千裡,遊遍江南、中原、幽燕、滇南、沙漠、回疆等地,便是廣交朋友,以消釋滿漢之嫌,化解宿怨,用心何其良苦!”朱華鳳冷笑道:“滿洲屢侵我大明疆土,殘殺邊民,這也是消釋滿漢之嫌?宿怨已深,豈是你交幾個朋友就能化解得開?更何況你本意不在於此。”
多爾袞道:“依公主之見,滿漢兩族如何才能息爭罷鬥,和睦相處呢?”朱華鳳道:“滿人還我所侵城池,向我大明賠禮道歉,從此兩國互不侵犯,各安一隅。”多爾袞一笑,道:“我倒有個更好的法子,不如兩國合二為一,到時滿漢一家,都是自己人,便不會有爭鬥了。內鬥既息,國力自然強盛,必當威震海外,朝鮮俯首,日本束手,紅毛賊雖遠必誅。不知公主以為如何?”朱華鳳撫掌笑道:“妙哉!”
眾人一愣,連多爾袞也未料到她立表讚同,卻聽朱華鳳續道:“那麼快讓滿洲皇帝立即向大明俯首稱臣,我大明皇帝也立即派人接管滿洲,設立衛治,滿漢一家,從此再無紛爭。”
多爾袞大怒,道:“呸!姓朱的該向我朝天子俯首稱臣,可笑一個兩百年至今未亡的朱明王朝竟沒有傳國玉璽,試問有何資格統治天下?”
朱華鳳聞言心想:“又是玉璽,我朝難道真的沒有傳國玉璽麼?”便假裝不懂,問道:“什麼傳國玉璽?要來乾麼?”
多爾袞笑道:“你是明知故問呢還是真的不知?傳國玉璽上刻了八個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乃秦始皇所製,以為印信,這皇帝之位纔算名正言順。屢朝相傳,至元末時為元順帝帶入沙漠,你朝故未得此。”
眾人聽了,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朱華鳳生怕眾人信了,說道:“黃毛小子,說話信口開河,騙得了彆人,騙不了本公主。”多爾袞道:“不瞞你說,本貝勒得知玉璽輾轉流落到了中原,此行便是為此而來。你若搶先得到,不妨拿出來瞧瞧,是真是假,看了不就知道了麼?”
朱華鳳心念一動,有了主意,便道:“好吧,我便給你看一下,叫你死了這條心。不過,滿漢既是朋友,你不可動手動腳,傷了咱們。”
多爾袞見她用自己的話擠兌自己,心想這女子狡猾得緊,莫被她騙了,說道:“你若真有玉璽,本王還有什麼好說的?拿過來吧。”
朱華鳳一聲嬌笑,道:“王爺還是下樹來吧,莫非讓我這堂堂一國之公主跳上樹來跟人說話?”
多爾袞道:“那倒也是。”他話才畢,就見兩名大漢縱身落地,穩穩當當,多爾袞在滑桿上竟不受絲毫震蕩。
朱華鳳低聲對少衝道:“呆會兒你挾持多爾袞,咱們一起向外衝。”少衝點了點頭。
這時滑桿停到聾啞二老身旁,多爾袞命令點火,一聲令下,數百名黑衣大漢一起點燃手中的鬆明火把,照得圈內亮如白晝。朱華鳳笑盈盈的走過去。多爾袞見她手中沉沉的,多半便是玉璽,心中先是一喜。恰在這時,忽然一團灰影撲上,自己被人橫空抱起,心中一片迷亂,跟著便覺一陣掌力潮湧而至,氣為之一閉,半空中隻聽聾老者說道:“好霸道的隨心所欲掌!”隨後身子一震,雙足落地,睜開眼才見抱自己的是聾老者。聾老者與啞婆婆心靈相通,便如一人一般,是以啞婆婆一加知覺,聾老者便已有了防備。
數百漢黑衣大漢見起了變故,不等號令,俱群聲呼喝,刀槍劍戟,一齊向少衝、朱華鳳、宋獻寶等丐幫眾人攢刺過來。這數百人均是遼東勇士,個個算得上一流好手,單個已難對付,何況成了十對一的局麵。場中刀光劍影,來去縱橫,時聞慘叫之聲。多爾袞在旁叫道:“留一個活口。”眾武士不知留哪一個活口,隻怕彆人都將對手殺光了,自己卻不知手底是最後一個而殺了,豈不是沒了活口,人人皆存此念頭,是以出手都留了三分餘地,不下重手便是。
場中於少衝等人已越來越不利,打倒了數人,又有數人圍上,彷彿永遠也鬥不完。眾滿洲武士鬥得焦躁,已然不分輕重。敵我懸殊,寡不敵眾。這邊少衝忽見三名大漢一使狼牙棒,一使镔鐵懷杖,一使鐵牌單刀,攻到了朱華鳳近身。朱華鳳身上暗器早已放完,不由得暗暗著急。那使鐵牌單刀的漢子左手使牌向上一挺,右手單砍朱華鳳雙足,朱華鳳身形略退,後麵狼牙棒、镔鐵懷杖齊到,三麵受敵,已然避無可避,正此萬分緊急之時,卻覺一團灰影旋風般卷至,那三人兵刃一同脫手,飛入半空老高,一驚之下,急忙後退數步,護住要害。來人正是少衝,當下高聲叫道:“宋長老,咱們往西走吧。”
眾人如黑夜之中找到了方向,都向西撒走。少衝在前開路,宋獻寶殿後。馬匹連同馬夫均被毒死,洪幫主由幾名丐幫弟子拖著板車保著一路狂奔。天色漸亮,加之此去許州城不遠,金人倒也不敢太過放肆,追了一二十裡便停了追趕。
於路上眾人在想,那殺人鬼莊設陷阱殺害武林人士,其主人究是何人?意欲何為?古月山莊,魔教,還是多爾袞一夥?當時睏乏已極,以至睡著,敵人正可一網打儘,如此良機卻給放過,冒出一個似跛李的妖人,卻隻抓走一個蔣方良罷了,難道對手並非針對眾人而來?抑或忌憚少衝、宋獻寶武功高強,非任連仲、餘潮音等人可比?真是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