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玉簫英雄傳 第九十八章 禪林伏魔魔亦魔
當下三人退出梵音洞,將佛龕緩緩合攏。少衝念及公主久候,疾步出堂,方至中庭,忽見公主迎麵而來,笑靨如花:“玉璽可曾得手?”
少衝恐她憂心,不假思索便將錦盒遞過:“就在此處。”話音未落,忽聞田爾耕急呼:“嶽少俠,她是……”言猶未了,那“公主”已騰身上屋,田爾耕緊隨其後,二人瞬間纏鬥在一處。
少衝但見這“公主”招式陰邪詭異,與平日大相徑庭,正自驚疑,卻見中門外又轉出一人,輕喚:“嶽公子!”聲如清泉擊玉,那明媚容顏、雍容氣度,分明纔是真正的晉寧公主。
少衝頓悟中計,急道:“有人假扮於你,已將玉璽騙走!”此時田爾耕被那假公主一掌擊落屋脊,假公主冷笑道:“田老大,得罪了!你既背叛督公,休怪兄弟無情!”話音未落,已掠簷而去——聽那聲音,竟是武名揚!
原來武名揚早在洞外潛伏,聽得眾人言語,雖驚於洞中玄奇卻不敢擅入。待少衝出洞,他便施展玄天九變中的“脫胎換骨”奇功,化作晉寧公主模樣。少衝一時不察,竟被其騙走玉璽。此刻縱要追趕,武名揚武功與他本在伯仲之間,又豈能輕易奪回?思及此,少衝唯有頓足長歎。
朱華鳳翩然而至,嗔道:“武名揚扮作誰來不好,偏要扮成本宮,當真可惡!”雖失玉璽,她卻未見半分責怪,反見眉梢眼角暗藏喜色。
田爾耕中了一掌,卻執意不讓少衝療傷,強撐道:“武名揚得璽,必獻魏閹。那閹賊若得玉璽,必將更加肆無忌憚。田某這就趕在他前頭回京,命錦衣衛沿途截殺!”言罷翻身上馬,絕塵向北而去。
眾人行出鳴鳳坡,正遇風塵仆仆趕來的空空兒。少衝與他久彆重逢,喜不自禁,把臂相擁。朱華鳳在旁抿嘴笑道:“空空兒前輩,怎不見孟前輩與您同行?”空空兒聞言老臉一紅,忙將少衝拉到一旁,壓低聲音道:“少衝兄弟,自那日一彆,我再未見過小孟......”
少衝心頭一緊:“靈兒呢?”
空空兒搖頭長歎,滿麵懊悔:“都是老哥哥的不是,氣走了她們祖孫。隻怕這輩子,她們都不會再理會空空兒了。”少衝正欲寬慰,卻聽遠處傳來刀夢飛清越的聲音:“空空兒,嶽少俠若不願同行,不必勉強。事不宜遲,我們該動身了。”
少衝忙問:“何事需要晚輩效力?”
空空兒神色一整,低聲道:“教中兄弟探得訊息,陸護法被五宗十三派囚在少林寺。老哥哥特來問你,當日許下的承諾,可還作數?”
“自然作數。”少衝脫口而出,眉宇間卻已籠上陰雲。他心知陸鴻漸罪有應得,當初許下承諾原是為平息乾戈,如今真要出手相救,未免有違俠義之道。這般左右為難,令他暗自躊躇。
空空兒見他猶豫,怫然不悅:“空空兒一向當你是個重諾守信的漢子,莫非看走了眼?”
少衝忙道:“前輩誤會了。待我與幫中兄弟作彆,便隨諸位前往。”他快步來到空乘身前,將此事原委細細道來,懇請指點。
空乘合十沉吟片刻,溫言道:“少俠既已立誓在先,自當踐行承諾。貧僧隨後也將啟程前往少林,願助少俠一臂之力。此行若能化解正邪兩派百年宿怨,實是蒼生之福,武林之幸。”
得了空乘這番話,少衝心中稍安。當下與鏟平幫眾兄弟話彆,薑公釣等人知不便隨行,隻鄭重囑咐:“望幫主早日歸來,主持大局。”少衝又與公主互道珍重,這才與空空兒等人會合。
隻見五散人個個愁眉緊鎖,往日的灑脫不羈早已不見蹤影。隨行一駕馬車上,貨擔翁內力儘失,至今未複。白蓮教近年來屢遭變故,徐鴻儒一脈杳無蹤跡,唯有幾位散人仍在江湖走動,卻也是步履維艱。
問起陸鴻漸詳情,眾人隻知他被囚於少林,其餘一概不知。刀夢飛神色凝重道:“當日少俠答應相救陸護法,我等也承諾不再與五宗十三派為難。但有一事,不得不稟明少俠。”他望向蕭遙,“蕭先生以為如何?”
蕭遙輕捋青須,眉頭深鎖:“該說的,終究要說。”
刀夢飛這才續道:“幾日前在濟州客棧,有個蒙麵人偷窺煙花娘子沐浴,被我與狗皮道兄撞見。交手時不慎將其擊斃,揭下麵紗才知是蜀中唐門的林朝陽。此事雖是他咎由自取,但我等恐引發五宗十三派報複,隻得秘而不宣,悄悄將他安葬。”
提及此事,狗皮道人與擔擔和尚仍憤憤不平,煙花娘子卻咯咯嬌笑:“老孃年過四十,竟還有人這般惦記。”刀夢飛正色道:“既然我等先違背承諾,少俠也不必再守前諾。此刻若要回頭,我等絕無半句怨言。”
少衝朗聲道:“前輩何出此言!此事既然隻有諸位知曉,而諸位仍坦誠相告,足見誠信。何況事出偶然,晚輩的承諾依然作數。”當即命鏟平幫眾人返回總寨,與空乘鄭重作彆,隨眾散人踏上了前往登封的征途。暮色漸濃,一行人馬消失在蜿蜒山道上,隻餘下遠去的蹄聲在穀中回蕩。
少林寺坐落於登封少室山麓。北魏太和二十年,孝文帝遷都洛陽,特為天竺高僧跋陀敕建此寺,以宏揚佛法,少林寺由此肇始。二十年後,達摩祖師一葦渡江,於寺中麵壁九載,終開創中土禪宗一脈,更傳下少林武功絕學,自此少林派名揚天下。
一行人至山下妥善安置了貨擔翁,便直奔少林山門而來。方至一葦亭,忽聞鑼鼓震響,山道上湧下數十名持棍武僧,為首一位老僧須眉皆白,合十道:“貧僧同憎,敢問諸位可是為陸鴻漸而來?“
蕭遙等人相視愕然,未料少林訊息如此靈通。少衝上前一步答道:“正是。請問陸前輩是否囚在貴寺中?“
同憎低眉斂目:“阿彌陀佛!敝寺非官府衙門,豈敢擅囚他人。陸施主不過在此小住,靜心禮佛,懺悔前非。“
原本路上眾人商定由少衝出麵周旋,其餘人不得妄言。豈料狗皮道人按捺不住,嗤笑道:“明明是囚禁,偏說得這般好聽!“此言一出,數十武僧頓時怒目而視。
同憎卻不以為意,從容道:“方丈早有吩咐,若諸位心存疑慮,可隨貧僧至後山塔林與陸施主一見。“說罷轉身引路,眾武僧緊隨其後。
這倒出乎眾人意料——本以為少不得一場唇槍舌劍甚至兵戎相見。狗皮道人低聲道:“隻怕禿驢設下圈套,專等咱們去鑽。“蕭遙目視少衝,少衝沉吟道:“少林千年古刹,豈會行此齷齪伎倆?且去一觀。“
當下少衝與七散人隨眾僧上山。過塔林,至一片蒼鬆掩映之處,早見百餘人或立或坐,裝束各異,顯是來自五湖四海的各派高手,但五宗十三派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卻未見蹤影。群雄見少衝等人到來,頓時嘩然,外圍少林武僧立即上前維持秩序。
同憎引眾人行至兩間石屋前,合十恭聲道:“師叔,人已帶到。“
屋內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陸施主,有人慾接你離去,你是願留,還是願往?“少衝聽出是空乘大師,心中先是一喜。
隨即聽得陸鴻漸沉聲道:“陸某罪孽深重,願在此聆聽大師講經,不願出此淨土。“聲如悶雷,震得地麵微顫,顯是功力已恢複七八成。屋外群雄聞聲愈躁,紛紛呼喊:“少林派當主持正義,誅殺此獠!““決不能縱虎歸山,必要見到陸賊伏誅!“
蕭遙等人急喚:“陸護法,白蓮教還需您主持大局,豈可就此撒手?“
陸鴻漸歎道:“陸某平生鑄下三樁大錯:一不該遠遊在外,致愛妻受辱自儘;二不該誤信讒言,害死殘燈大師及南少林千餘僧眾;三不該輔佐三任教主皆未儘其職,令聖教淪落至此。陸某自難原諒,還有何顏麵再見世人?諸位請回罷。“
蕭遙等人麵麵相覷,皆疑陸鴻漸被藥物所控,否則怎會甘願幽居石室?
刀夢飛忽道:“未見陸護法真容,安知不是少林找人冒充?“
話音未落,石屋內傳出陸鴻漸怒喝:“姓刀的!連陸某的聲音都辨不出了麼?“
此時空乘溫言道:“陸施主適才犯了口業、意業,可見業障未消,煩惱未儘。“這幾日陸鴻漸聽空乘講經,漸悟前非,聞言立即懇切道:“弟子自知罪孽深重,求大師慈悲點化,使弟子明心見性,超脫苦海。“
空乘道:“貧僧隻能指點迷津,解脫還須自渡。今授你無相懺悔,滅三世罪業,令得三業清淨。且隨我發願:弟子等,從前念、今念及後念,念念不被愚迷染;從前所有惡業愚迷等罪,悉皆懺悔,願一時消滅,永無複起!“
陸鴻漸虔誠跟隨誦念,聲聲懇切。
又聽空乘開示:“世人性本清淨,萬法從自性生。思量惡事即生惡行,思量善事即生善行。陸施主,萬法莫外求,皆在自性中。若執著外境,如浮雲蔽日,不得明朗。唯有自除迷妄,方能明心見性。“
陸鴻漸若有所悟:“經雲佛性人人本具,隻因浮雲遮蔽。往昔罪業不必執著,隻要自性中生起一念之善,便可消儘前愆麼?“
空乘道:“心生則魔生,心滅則魔滅。“
“弟子......也能成佛麼?“
“一切眾生,皆具佛性。縱是善根斷儘之人,未嘗不能成佛。“空乘聲如清泉,“吾有《無上偈》,若能誦持,可令積劫迷罪一時消儘。偈曰:'迷人修福不修道,隻言修福便是道。佈施供養福無邊,心中三毒原來造。擬將修福欲滅罪,後世得福罪還在......'“
空乘每誦一句,陸鴻漸便虔誠跟隨。待偈誦畢,空乘默然,唯聞陸鴻漸誦持之聲不絕,在鬆林間悠悠回蕩。
少衝轉身對蕭遙等人道:“看來陸前輩心意已決,要在此長伴青燈古佛了。”蕭遙眾人相視苦笑,雖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隻得黯然退下山去。
少衝步入石屋拜見空乘。空乘靜坐蒲團,緩聲問道:“他們都去了?”少衝合十回道:“都已離去。晚輩能解此困局,全仗大師指點。”空乘微微搖頭:“你該謝的,是陸施主自己。”少衝道:“陸前輩能頓悟前非,棄惡從善,這世間少了個魔頭,多了個向佛之人,總是好事。”空乘默然片刻,輕歎道:“如此自然甚好。”少衝聽出他話中似有隱憂,不禁問道:“大師莫非還有顧慮?”
空乘目露深意:“外人要殺他,教眾要救他,但這些外緣紛擾都不是他最大的敵人。真正的魔障,始終在他心中。”他抬眼望向窗外搖曳的鬆影,“修行佛法而心中不存佛見,心念虛空卻不執著空相,方能證得菩提。而陸施主始終難以放下罪業,心中總存著'消業'之念,這般執著,又如何能明心見性?”
此時屋外喧嘩又起。三山五嶽的群雄不願就此散去,紛紛鼓譟,指責少林包庇惡徒,聲浪一重高過一重。少衝當即推門而出,朗聲道:“諸位請聽我一言!”這一聲清越悠長,中正平和,卻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場上頓時靜了下來。群雄大多認得這少年正是“玉簫英雄榜”上名列第三的嶽少衝,誰也不敢輕易冒犯。
一個膽大的漢子跨前一步:“嶽少俠!陸鴻漸殺人無數,罪該萬死!少林寺不將他正法,反而供他食宿,莫非還要讓他安享天年不成?”此言一出,眾人紛紛附和。
少衝環視全場,聲音清越如玉石相擊:“這位兄台說得不錯。既然陸鴻漸罪該萬死,那我們殺了他又有何益?如今他自願囚居於此,與死何異?倘若他能從此洗心革麵,這世間少了個惡人,多了個向善之人,又有何不可?”
三個反問如鐘鳴穀應,字字鏗鏘。場上頓時鴉雀無聲。良久,纔有人喃喃道:“咱們就當姓陸的已經死了罷。”“若日後陸鴻漸再出江湖行凶,這賬定要算在少林頭上!”“少林寺既執意如此,咱們又能如何?”群雄議論紛紛,有人率先下山,餘人也隨之散去。不過片刻工夫,山上便恢複了清淨。
同憎上前致謝。少衝卻道:“他們並非真心信服,日後必會再來。貴寺還須早作防範。”同憎合十道:“少俠所言極是。方丈師兄早已安排弟子日夜巡守,必保禪林清淨。”
少衝回到屋內向空乘辭行。空乘溫言道:“貧僧與少俠緣分匪淺,來日定有重逢之期。”正說話間,忽有知客僧來報:“方丈大師駕到。”隻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師弟,弟子同悔有事相商。”原來月前南宮未成親至寺中領罪,辭去方丈之位,循例由羅漢堂首座同悔繼任。
空乘起身相迎:“方丈親臨精舍,不知有何要事?”同悔緩步而入,眉宇間帶著憂色:“連日來武林正道紛紛登門,懇請本寺主持公道,處決陸鴻漸以平民憤。”空乘靜待下文。同悔續道:“以弟子愚見,陸施主業障深重,恐難化度。不如順應眾意,以息紛爭。”空乘目光一凝:“一切眾生,皆具佛性,何況螻蟻。方丈何出此言?”同悔垂目道:“趙州禪師有言:狗子改不了吃屎,為有業識在。”空乘雙眉微蹙:“方丈之請,請恕貧僧難以從命。”同悔聞言肅然,深深一揖:“弟子明白了。”遂帶人悄然退去。
少衝正要舉步離開鬆林,忽聞地穴中傳出陸鴻漸幾聲淒厲狂嘯,隨即戛然而止。他心頭一震,回頭恰見同悔命人掀開石屋前一方石板——原來石板下竟藏著數丈深的地穴,陸鴻漸一直幽居其中。
同悔門下曾有一徒,正是當年奸辱屠瑩玉的五惡徒之一。當初陸鴻漸上門尋仇,同悔曾極力回護,雖最終未能保全徒兒性命,卻與陸鴻漸結下深仇。後來南少林遭血洗,同悔日夜自危,唯恐陸鴻漸前來尋釁。如今這魔頭近在咫尺,他豈能安枕?連日來暗中煽動群雄施壓,本想借勢將陸鴻漸正法,不料被少衝與七散人攪局。一計不成,他竟在食物中暗下劇毒。
此刻聽聞地穴中慘叫,同悔料定陸鴻漸已毒發身亡,卻佯裝驚惶:“陸施主舊疾發作,快抬他上來救治!“
石板方啟,一股陰風撲麵而來。一隻枯瘦如柴的手猛然攀上同悔肩頭,嚇得他渾身劇顫。未及反應,一截尖銳碎骨已透其後心,直貫前胸。同悔瞪大雙眼,緩緩倒地氣絕。
下殺手者正是陸鴻漸。原來他早識破同悔詭計,佯裝中毒斃命,趁開穴之機施以致命一擊。這變故太過突然,連少衝也未能及時阻止。
陸鴻漸見同悔斃命,縱聲狂笑,亂發飛揚,狀若瘋魔。
空乘悲聲長歎:“陸施主,可知你手上又添一重罪業?“
陸鴻漸凝視自己染血的雙手,喃喃道:“自性起一念惡,滅萬劫善因......我又多殺一人。縱是蒼天肯恕,我也難恕己身!“話音未落,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穿林而去。
空乘急道:“少俠,快追!“
少衝應聲而起,施展輕功緊追不捨。
數十武僧聞聲趕來,不過片刻便被遠遠甩開。很快,陸鴻漸脫逃的訊息傳遍少室山,漫山遍野響起鑼鼓聲與追捕聲。
“陸前輩留步!“少衝疾呼。可陸鴻漸早已神智儘失,隻顧狂奔亂撞,口中反複嘶吼:“我要殺人!我要殺人......“
前方忽傳來刀夢飛的呼聲:“陸護法,你逃出來了?“話音未落,陸鴻漸見人擋路,一掌拍出。刀夢飛急忙滾入草叢避過。此時擔擔和尚、煙花娘子、空空兒相繼趕到,見少衝便問緣由。
“一言難儘,先追上陸前輩再說!“少衝無暇細述。眾人奮力追趕,奈何煙花娘子內力不濟,漸漸落後;不久空空兒也力有不逮;最終連擔擔和尚也被甩開。
突然林間喊聲大作,十餘名五宗十三派的高手躍出攔路。原來他們下山後並未遠去,恰遇陸鴻漸瘋癲而來。眾人雖懼這魔頭凶威,卻不得不硬著頭皮截殺。可當陸鴻漸真個衝來時,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閃避退讓。待他遠去,纔敢呐喊追擊。此時陸鴻漸已在數裡之外,直往一座孤峰奔去。
少衝內力較陸鴻漸更為綿長,漸漸追近。忽聞前方傳來女子淒厲的呼救聲與嬰孩撕心裂肺的啼哭。陸鴻漸猛然止步,側耳傾聽,癡癡唸叨:“瑩妹......孩兒......“
少衝也停步四顧,見不遠處一農婦正探身崖邊哭喊。前方是萬丈深淵,嬰啼聲正是從崖下傳來——想必是她的孩兒失足墜崖。農婦見有人來,連滾爬爬撲至少衝腳下,指著崖下語無倫次,滿麵淚水泥汙。少衝向崖下望去,但見雲霧繚繞,穀底迴音陣陣,難辨聲源所在,似乎那嬰孩被什麼掛住,尚未墜底。
少衝見地勢凶險,雖然為孩子著急卻也不敢莽撞。正欲尋路下崖,忽見一道人影如蒼鷹般疾掠而下,在峭壁間幾個起落,身影轉瞬沒入雲霧之中。他剛認出那是陸鴻漸,卻見那人已從茫茫雲海中現身,正背負藤蔓,手指深深嵌入巉岩,一步步艱難攀援。少衝又驚又喜——驚的是這魔頭竟會捨命相救陌生嬰孩,喜的是二人似都無恙,忙安慰那泣不成聲的農婦。
就在此時,陸鴻漸腳下岩石突然鬆動,身子猛地一沉,左手所執藤蔓應聲而斷,整個人急速滑落!少衝失聲驚呼,縱身躍下懸崖。半空中忽見一團物事迎麵飛來,耳畔傳來陸鴻漸最後的囑托:“接住孩兒!“他淩空抄手接住嬰孩,再向下望,隻見陸鴻漸的身影已被翻滾的雲霧吞噬。
少衝懷抱嬰孩,隻得借藤蔓葛枝奮力上攀。回到崖頂,農婦迫不及待接過孩兒,那嬰孩觸到母親懷抱,立時止了啼哭。少衝再向崖下望去,但見雲海茫茫,哪裡還有陸鴻漸的蹤跡?一代魔君竟葬身於此,不由扼腕長歎。再看那得救的嬰孩,已在母親懷中沉沉睡去,小臉紅撲撲的煞是可愛。
此時眾散人與五宗十三派群雄相繼追至,紛紛追問陸鴻漸下落。少衝怔怔無言,忽聽人群中一個清越女聲道:“陸前輩去了他最想去的地方。“少衝聞聲驚喜:“公主!“
眾人聽聞陸鴻漸為救嬰孩墜崖,大都難以置信,待農婦含淚證實,方唏噓不已,各自散去。三位散人回去與刀夢飛等人會合,商議尋找陸鴻漸屍首。空空兒臨彆時忽然眼眶泛紅,對少衝道:“好兄弟,空空兒預感今日一彆,再難相見了。“少衝鼻尖一酸:“不會的,他日定當前輩與靈兒妹妹。“空空兒伸出小指:“一言為定,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二人鄭重拉勾,空空兒這才依依離去。
少衝與朱華鳳護送農婦歸家,方知她丈夫原在縣衙當差,因正直不阿遭閹黨構陷致死,留下新婚妻子獨力撫養幼子。今日上山打草,不得已將孩兒帶在身邊,不料竟生意外。
隨朱華鳳同來的還有信王府侍衛龍百一,他呈上密信:皇上突然昏迷,閹黨蠢蠢欲動,形勢危急,命少衝即刻入京。少衝當即與朱華鳳等人策馬北上。
第三卷《煙雨江湖》終
欲知信王如何鏟除閹黨,魏忠賢結局如何,且看第四卷《決戰皇城》。
詞曰:
千載回眸,數豪傑,誰為豪傑?
算多少,沉沙折戟,灰飛煙滅。
血沃中原肥勁草,屍眠北塞倚寒月。
廿四史,洋洋如許字,淚與血。
名利逐,從未歇;族教恨,猶揮鉞。
歎世間,難解冤家易結。
萬裡江山憑誰問?千秋功罪由人閱。
待何時,馬放南山去,新世界?
——調寄《滿江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