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鴛鴦蝴蝶夢之天煞孤星 第24章 金錢的重量與幽冥的諾言
假期的最後一日,肩頭扁擔壓出的紅痕尚未消退,我抽空去了蕭逸家作禮節性回訪。班阿姨熱情地往我手裡、口袋裡塞滿各色零食。蕭逸迫不及待將我拉進書房,在鋪滿塗鴉草稿的書桌前,眼睛發亮地闡述他關於「孤英文學社」的宏偉藍圖。
「社刊!我們必須有自己的社刊!」他揮舞鉛筆如執令旗,「名字我想好了,就叫《萌芽》!書童,你這支筆可不能閒著,第一期必須供稿——散文、詩歌,哪怕『從軍筆記』也行!」看著他眉飛色舞的模樣,我笑著應承:「好,就寫擒龍村采風見聞。」
秋日陽光下,校領導在主席台上洪亮宣讀獲獎名單。當唸到我的古典舞《踏歌》獲一等獎、獎勵二百元時,台下掌聲如潮。我接過裝著二十張「大團結」的厚重信封,感覺它比任何獎狀都更有分量。
這筆錢,加上市曆史、地理雙科第一獎勵的二百元,對我而言堪稱钜款。握著它們,我心中已有明確打算。
下午媽媽來校送換季衣物和幾罐她親手醃製的、散發獨特香氣的鹹菜糟辣子。我在宿舍樓下接到她,引至一棵安靜梧桐樹下。
「媽,」我輕聲喚道,將兩個厚信封共四百元鄭重塞進她因常年勞作而粗糙的手裡,「您拿著,給我和弟弟交學費。」
媽媽愣住了,低頭看手裡那遝錢,手微微發顫,下意識要推回:「這怎麼行…這是你用功讀書、辛苦練舞掙的!你留著買書,買件像樣的新裙子……」
「媽,」我打斷她,雙手緊握她欲退縮的手,語氣堅定,「家裡用錢的地方多。我能靠自己掙學費,心裡高興。您就讓我…為這個家分擔些。」
媽媽抬起頭,嘴唇囁嚅,最終什麼也沒說。她用力點頭,眼眶泛紅,小心翼翼將信封摺好,撩起外衣珍重地放進貼身口袋,還用手在外麵按了又按。那一刻她眼中淚光閃爍,臉上卻綻出比秋陽更暖的欣慰笑容。
一週後,在蕭逸奔走下,「孤英文學社」首次采風成行,地點定在我家所在的擒龍村。
那天下午,我還在自家菜地幫忙摘淩晨要賣的青菜。聽到道路上傳來同學們喧鬨的笑語聲,我才直起痠痛的腰,拍掉手上新鮮泥土,笑著迎上去。
這次我作了更「深入」的導遊,帶他們去了村外那片烙印我生命的亂葬崗。撥開半人高荒草,我指向那個被歲月侵蝕得近乎平地的墳坑。
「看那裡,」語氣出乎意料的平靜,如在講述與己無關的古老傳說,「我就是在那兒出生的。」
同學們瞬間寂靜,目光齊投那片荒涼土地,臉上寫滿難以置信的震驚。他們無法想象,眼前這個鮮活靈動、舞台上光彩照人的同學,竟有如此詭異艱難的生命開端。
媽媽被熱情同學們圍住,在懇求目光下,她詳細而後怕地講述那個漆黑、迷途、驚恐的夜晚——如何在去衛生院路上鬼打牆般迷失方向,如何在這片墳塋間獨自掙紮生下我,爺爺如何神兵天降,還有那位神秘雲遊道人和好心徐家表伯的預言……同學們屏息凝神,彷彿隨她講述重回那個離奇而宿命的夜晚。
順路,我們去了不遠處林雯靜那方小小冰冷的墓碑前祭拜。每次來此,我的心都如被無數細針反複穿刺,疼得無法呼吸。那個總穿紅裙、安靜窗前努力學習的女孩,生命本該如夏花絢爛,卻過早凋零在冰冷渠水中。
我們初班的老同學——陳琳、邵萍也來了。大家默默清理墳頭新草,將帶來的野花輕放碑前。氣氛陡然沉重,秋風似也帶上了嗚咽。
有不明就裡的社友小聲問陳琳:「這裡埋的是……?」
陳琳紅著眼圈,聲音低啞:「我們早逝的初中同學,林雯靜。也是……鶴寧最好的朋友,唯一的知己。」
這話像無形手狠攥我心,疼得痙攣。我再抑製不住,跪倒冰冷碑前,額頭深抵潮濕、帶草根泥土氣息的地麵,久久未起。同學們以為我因思念摯友悲痛難抑。陳琳走來輕拍我後背,無聲安慰。
然而,他們永不知曉——
就在額頭觸地刹那,於無人可見的魂識層麵,我心中疾念法訣:「天地無極,乾坤借法,金身不滅,元神出竅!」
法訣畢,一道肉眼難察的暗金流光自我眉心硃砂痣激射而出,瞬間沒入地下,穿透陰陽界限!
我的元神彷彿穿越無儘幽暗、寒氣刺骨的通道,驟臨一處光線晦暗、秩序混亂的所在。眼前景象讓我怒火中燒——幾個流裡流氣、魂體渾濁的混混陰魂,正圍著一個瑟瑟發抖、穿熟悉紅裙的女孩魂魄肆意調笑欺辱!正是林雯靜!
「住手!」我怒喝,屬於北極紫微大帝的一絲帝威自然流露。雖僅一縷分神,亦具莫大威嚴。上前元神微吐,三兩下便將那幾個不入流混混打得哭爹喊娘,魂體黯淡幾近潰散,狼狽逃竄。
林雯靜驚訝抬頭,看突然出現、周身籠淡淡金光的我,淚眼婆娑,難以置信:「秋波?你…你怎麼會來這?難道…你也…」她以為我遭不測。
「沒有,雯靜,我沒事。」我心中酸楚難言,元神發聲帶安撫之力,「我隻是來看看你。彆怕,以後不會再有人欺負你。」
此時,兩股強大、帶正統陰司秩序氣息的力量迅速由遠及近。隻見清州府城隍威靈公曹申吉(著明代官袍、麵容威嚴、周身散發香火願力)協同威清衛城隍靈佑侯焦琴將軍(著明代鮮明鎧甲、煞氣凜然、如剛從古戰場走出的武將,乃當年率軍民築城的威清衛首任指揮使,死後因功受封此地城隍)同時現身。二者見我元神,感受那絲微弱卻本質極高的帝君氣息,頓時神色大變,慌忙躬身行禮,聲帶惶恐:
「不知帝君法駕降臨此等荒僻之地,卑職等有失遠迎,萬望帝君恕罪!不知此地竟有帝君故人,是我等巡查不力,疏於管教,致使故人魂魄受擾,懇請帝君重重責罰!」
我擺手,此刻無心計較陰司吏治,隻指林雯靜魂魄鄭重交待:「此女林雯靜,乃我此生摯友,命途多舛,在此受屈。爾等需好生看護,保她魂魄安寧,不受欺淩。待我將來塵緣了卻,飛升歸位之日,自會前來接引。」
兩位城隍如蒙大赦,連忙躬身應諾,聲極恭敬:「謹遵帝君法旨!卑職等必當儘心竭力,護佑林姑娘周全,絕不敢再有半分懈怠!」
(多年後,當我曆劫圓滿,神格徹底複蘇,歸位紫府星宮,並因人間武勳德行獲封「山陽武烈真君」神號時,果然實現今日幽冥諾言。不僅親引林雯靜脫鬼籍享香火列鬼仙,當年儘責護持的曹申吉、焦琴兩位城隍,也因機緣護持之功,在神道考覈中脫穎而出晉升神階。真可謂「一人得道,雞犬昇天」,此乃後話,暫且不表。)
元神悄無聲息歸位,我緩緩抬頭,臉上淚痕未乾,沾染塵土。同學們隻當我從極度悲痛中稍緩,紛紛圍上溫暖安慰。我凝視林雯靜那方小小沉默的墓碑,心中一字一句默唸:雯靜,暫且安心等候,待我擁有足夠力量那天,必來渡你。
夕陽將我們影子拉得很長,似要將這片土地的悲傷一並拖走。離開亂葬崗時,大家沉默許多,來時的輕鬆好奇,已被對生命無常的敬畏與逝者已矣的哀思取代。這次采風,親睹生死界限,觸及靈魂深處最柔軟的傷痛,讓「孤英」二字,似乎在我們每個人心中,都又多了一層沉重深刻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