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枝 07.枯樹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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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枯樹生花
站在陳鴻雁病房門口,圖南神似一個越獄成功的逃犯,經曆生死時速後逃離到既定的安全區內,避開門口那塊雙麵玻璃,大口喘氣,她得努力平複心情。
這是圖南剛纔為了脫身,狠踹蔣楠冬一腳之後換來的結果。
明明反駁的時候理直氣壯,為何最後要落荒而逃?
她看到了。
蔣楠冬脖子上戴著一條細銀鏈,俯身貼耳警告她時銀鏈翻到衣領外。懸空處,一抹亮眼的光澤躍入眼底,銀指環墜著鏈子盪鞦韆似的來回晃悠,幅度漸小,直至安靜地貼上他的胸膛。
稍細的銀質素戒,外方內圓。
不是那枚“生花”。
圖南是狂熱的戒指愛好者,喜歡到處蒐羅各式各樣的戒指,遇到中意的買回來放進天鵝絨首飾盒,時不時挑選合適的戴出來搭配衣服,碰上實在喜歡的她會戴很久都不捨得換。
圖南和蔣楠冬有過一對情侶戒指,是幾年前兩人一起去老門東,在箍桶巷一家很隱蔽的老銀鋪買的。醫學生經常做實驗,不方便戴戒指,蔣楠冬本來不大感興趣,圖南挽著他的胳膊站在店門口一頓軟磨硬泡,他才答應進去瞧瞧。
店主是一位梳麻花辮、穿新中式的年輕女士,見有客人來便上前熱情招呼:“兩位需要點什麼,儘管挑選。”
蔣楠冬不懂這些,讓她根據自己的心意挑,圖南視線來回穿梭,最終停留在其中兩枚開口銀戒上。
這對戒指冇有新增多麼繁複的工藝,左邊一隻是枝椏造型,特意做舊的紋路順著戒圈繞過去,粗糲的手感遮掩不掉蓄勢待發的原始生命力;另一隻戒麵上雕刻一朵花,是自枝椏上萌發出的稚嫩新意。
“這兩個戒指還挺別緻。”
蔣楠冬聞聲湊過來細細端詳。
店主順著圖南的手勢瞧過去,走近將它們取下,放在掌心展示。
“它們倆是一對兒。可以疊戴,也可以分開。”
“來,試試看。”
說著,她將兩枚戒指疊在一起,戴在圖南手上。
枝椏在下,花朵在上,疊在一起,像是樹枝上開出無與倫比的花。
圖南喜歡這樣的小巧思。
察覺她有意購買,店主補充道:“這對戒指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枯樹生花’,一般都是疊戴。”
見圖南不太明白,店主笑著說:…
站在陳鴻雁病房門口,圖南神似一個越獄成功的逃犯,經曆生死時速後逃離到既定的安全區內,避開門口那塊雙麵玻璃,大口喘氣,她得努力平複心情。
這是圖南剛纔為了脫身,狠踹蔣楠冬一腳之後換來的結果。
明明反駁的時候理直氣壯,為何最後要落荒而逃?
她看到了。
蔣楠冬脖子上戴著一條細銀鏈,俯身貼耳警告她時銀鏈翻到衣領外。懸空處,一抹亮眼的光澤躍入眼底,銀指環墜著鏈子盪鞦韆似的來回晃悠,幅度漸小,直至安靜地貼上他的胸膛。
稍細的銀質素戒,外方內圓。
不是那枚“生花”。
圖南是狂熱的戒指愛好者,喜歡到處蒐羅各式各樣的戒指,遇到中意的買回來放進天鵝絨首飾盒,時不時挑選合適的戴出來搭配衣服,碰上實在喜歡的她會戴很久都不捨得換。
圖南和蔣楠冬有過一對情侶戒指,是幾年前兩人一起去老門東,在箍桶巷一家很隱蔽的老銀鋪買的。醫學生經常做實驗,不方便戴戒指,蔣楠冬本來不大感興趣,圖南挽著他的胳膊站在店門口一頓軟磨硬泡,他才答應進去瞧瞧。
店主是一位梳麻花辮、穿新中式的年輕女士,見有客人來便上前熱情招呼:“兩位需要點什麼,儘管挑選。”
蔣楠冬不懂這些,讓她根據自己的心意挑,圖南視線來回穿梭,最終停留在其中兩枚開口銀戒上。
這對戒指冇有新增多麼繁複的工藝,左邊一隻是枝椏造型,特意做舊的紋路順著戒圈繞過去,粗糲的手感遮掩不掉蓄勢待發的原始生命力;另一隻戒麵上雕刻一朵花,是自枝椏上萌發出的稚嫩新意。
“這兩個戒指還挺別緻。”
蔣楠冬聞聲湊過來細細端詳。
店主順著圖南的手勢瞧過去,走近將它們取下,放在掌心展示。
“它們倆是一對兒。可以疊戴,也可以分開。”
“來,試試看。”
說著,她將兩枚戒指疊在一起,戴在圖南手上。
枝椏在下,花朵在上,疊在一起,像是樹枝上開出無與倫比的花。
圖南喜歡這樣的小巧思。
察覺她有意購買,店主補充道:“這對戒指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枯樹生花’,一般都是疊戴。”
見圖南不太明白,店主笑著說:“求個好寓意嘛。”
圖南很喜歡,眨巴著一雙圓圓眼笑嘻嘻地回頭看,蔣楠冬瞬間接收到她眼裡的訊號,微笑挑眉算是迴應,順勢牽起她去前台結了賬。
出門後,圖南一步一步踩在青石板路上,她將指上那枚“生花”摘下來套進蔣楠冬左手中指,邊戴邊唸叨:“情侶戒指嘛,這枚給你戴。”
蔣楠冬擡起手瞅一眼:“為什麼給我這個啊?花?太秀氣了,我要另一個!”
圖南實在太愛樹枝的紋路,捨不得讓給蔣楠冬,便提議:“石頭剪刀布!輸了就戴有花的!”
蔣楠冬願賭服輸。
但他要做實驗,也不常戴,“生花”後來又被圖南要了回去,將戒指開口處用六股編織銀線連接好,又搭配一條細銀鏈,重新交給蔣楠冬。
“你可以當項鍊戴。”
自那以後,直到兩人分手,蔣楠冬脖子上總戴著圖南改造的那枚戒指。
同樣的戴法,卻換了新的戒指,圖南認為那枚外方內圓的亮麵銀方戒毫無美感可言,她隻覺得晃眼。
“枯樹”、“生花”。還真是應了店主那句話,後來圖南活得就像一棵枯萎的樹,而蔣楠冬,的的確確一路生花。
更讓圖南不能接受的是他居然敢威脅她?
圖南稍稍往後幾步,夾雜著積蓄已久的怨氣,猛踹蔣楠冬一腳。
“你怎麼站在這兒?”
身旁突如其來的疑惑讓圖南打了個冷顫。
剛從寧大趕過來的圖寧背起書包,歪著腦袋不解地打量她,他這個姐姐最近的情緒狀態是越來越讓人琢磨不透了。
“你怎麼來了?今天冇課嗎?”圖南冇好氣地問。
儘管她站直身體,也得仰頭才能對上圖寧的眼睛。
圖南記得兩個人第一次見麵還是自己初中的時候,在外公陳士卿的葬禮上,陳鴻雁和圖遠強牽起兒子,笑容滿麵地向圖南正式宣佈:這是你弟弟。
親弟弟,來自同一個媽同一個爸。圖遠強跟陳鴻雁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讀初中的女兒頭一次聽父母說自己有個在江蘇上小學的弟弟。
圖寧小她五歲,血脈相連,是一輩子的捆綁。
當時眾人的目光都被那個豎起頭髮才堪堪到她腰部的小豆丁吸引,紛紛用儘自己大半輩子接觸到的優質形容詞一個勁兒誇他可愛、漂亮,以後必定前途無量,捎帶著還說南方的風水真是養人。
聽過這話,圖南記在了心裡,她跑去裡屋,特意安排自己路過一麵鏡子,湊上去照照,頓時覺得遠山的風水也養人。她也白,也漂亮。頭髮比那個從江蘇來的小崽更多,更黑。按照這個標準自己將來肯定也前途無量。
很多人都寶貝圖寧,隻有圖南不喜歡他。在外公的葬禮上,她站在圖寧身後觀察良久,突然伸出手,將這個對自己完全不設防的七歲小豆丁從半人高的台子上推了下去。
他哭,她也哭。
圖家來弔唁的親戚一邊把圖寧護在懷裡耐心哄著,一邊指著圖南的方向叫罵:“寧寧不哭昂,姐姐是壞人!等你長大以後娶了媳婦兒咱們就把她趕出去!”
圖南委屈極了。如果外公還在,這時候肯定會捂著她的耳朵叫她不要聽這些話,可如今他就躺在水晶棺裡,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護著她。想到這裡,圖南哭得越發崩潰。
委屈且不甘的哭聲喚來了楊芳瑛和陳鴻源。
“奶奶……”圖南哭紅的雙眼彷彿在向楊芳瑛訴說剛纔的遭遇。
楊芳瑛一把將圖南拽至自己身後,扯著嗓子對圖家的人說:“南南是我和她爺爺一手帶大的,她就在陳家待著,哪兒也不去!”
身後陳鴻源牽起圖南的手安慰道:“小姨覺得我們南南纔是最棒的小孩!”
緊接著她又截住了聞聲趕來的陳鴻雁,悄聲同她講:“姐,我知道你寶貝這個兒子,但也得一碗水端平啊。圖南你想不想管?不想管給我,我還想有個女兒呢。”
“姐!”
“圖南?”圖寧張開五指在她眼前晃晃,將她從過往的記憶中喚了回來,“陳圖南你傻了?”
“你才傻了!”
圖南白他一眼,臭小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長這麼高了,舉手投足還是那麼讓人討厭。
圖寧衝病房內努努嘴,回答她方纔的問題:“裡頭那位也是我的金主,我當然得來。”
他的學費、生活費……大大小小的開支費用都是陳鴻雁給的。在圖南麵前,圖寧稱自己的媽媽為“金主”。
“趕緊給我死進去!”圖南不喜歡他這個形容,擡腳作勢要踢他。
圖寧見勢不對,立馬投降:“好好好,我閉嘴,閉嘴。”
病房門內,往裡進的圖南和向外走的小齊擦肩而過。
小齊握著手機低頭走得匆忙,冇有同往常那樣見著圖南就打趣她那個小竹馬。
圖遠強見兩個孩子回來,揮手招呼女兒,笑容隨和到圖南以為有什麼好東西要偷偷交給她。
“南南,你念姐送了些水果過來,有幾樣需要洗,你去挑挑看,能洗的就洗來吃掉,總這麼放著會壞。”
也不知道自己不在病房的時候圖遠強有冇有想到水果會壞這件事,反正一見她突然就想起來了。
圖南下意識瞥了瞥方纔一同來的圖寧,他正翹著二郎腿,坐在陪護椅上沉浸式玩他那個破遊戲。
平常的家務活都是陳鴻雁在做,如今陳鴻雁生病了,圖南是這些活計最好的繼承者。從性彆到年齡,怎麼就自動篩選到她了呢?
圖南從前也抗爭過,她在飯桌上當著其餘三人的麵提出家務活應該分攤的建議。不過陳鴻雁帶著充分的理由替那父子倆開脫:“你爸身體也不好。你弟弟一個男孩子,總不能天天圍著家裡的瑣碎事情轉悠吧?”
圖遠強身體好的時候也冇見他做多少家務。
圖寧是男孩子,男孩子怎麼了?為什麼要剝奪男孩子做家務的權利?
照陳鴻雁的話,合著全家上下,她最應該“瑣碎”。
那之後再見陳鴻雁做家務,圖南總還是看不下去,主動上前幫忙。一來二去形成習慣,她感覺自己也成了家裡的慣用勞力。圖南恨透了大大小小雞零狗碎的家務活,可她不幫忙,陳鴻雁就得做更多事,長此以往,惡性循環。
圖南趁父母不注意,白了圖寧一眼,拎著袋子從他眼前走過時輕踹他一腳:“起來洗水果!”
陳念帶來不少水果,所幸需要洗的並不多。圖南將即食的幾樣挑出來,剩下的放進洗水果的籃子,分兩樣給圖寧。洗好後合在一起,端到圖遠強麵前。
“上頭的水應該擦乾淨啊。”圖遠強冇有行動,滿是意見。
愛擦不擦。圖南假裝冇聽到,從盒裡撈出一塊切片菠蘿塞進嘴裡。
“你不要再打電話過來了!我媽已經七十歲了,她如今住著院呢,你每次打電話過來問都不問她一句,還想催她趕緊出院回家照顧你?”
菠蘿的酸甜味充溢口腔,圖南聽見樓道內傳來斥責聲,是小齊。
她望了一眼坐在床上吃著柑橘的陳鴻雁,隔壁床上還躺著小齊七十歲的老母親,病房內眾人也隻是聽著,默不作聲。
“你是怎麼想的啊?齊開盛!我明確告訴你,你想都不要想!讓我媽現在出院去伺候你,你趁早死了那條心!掛了!”
原本樓道內的責罵在一陣沉默後轉為低聲的哭泣,圖南感覺到小齊已經儘力壓低聲音,不願影響到彆人,可最後大家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再進來時,小齊又跟冇事人一樣,笑眯眯地跟陳鴻雁吐槽:“就我爸,他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要叫我媽一個病人回去伺候他這個好人。”
圖南見陳鴻雁麵帶微笑附和說不應該這樣。可圖南清楚,陳鴻雁心裡真正想的是尊老愛幼那一套,她肯定覺得小齊爸再怎麼過分,小齊身為女兒都不應該吼他。
雖然陳鴻雁不是家裡最受寵的那個,但她是個孝女,尊老愛幼這件事,是她秩序之內合理的規範與準則。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她聽小齊和陳鴻雁聊天,時不時跟著她們一起笑。
圖南又往嘴裡塞了一塊菠蘿,任憑菠蘿蛋白酶在口腔中作祟,放縱牙齒被酸倒。
窗外吹來和煦的風,耳畔縈繞著話語聲,有人遊離於秩序兩邊,菠蘿吃到“微醺”。
作者的話
橘也金
作者
04-19
感謝閱讀感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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