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愛咒印 不虧
簡銳意的表情慢慢變得十分複雜。
她說的極有可能是真的。
他死死盯著她,彷彿想透過一張人皮直接看到內裡的真實,幾乎難以置信,這還是招秀本人嗎——她難不成還能換個身體?!
招秀道:“最低限度都是先天……”
“閉嘴!”簡銳意惡狠狠道。
他一縷真氣,遊走片刻便被消弭乾淨了,但這並不妨礙他感受到她的根基之深、積累之厚,完全匪夷所思的事實就擺在他麵前,叫他彷彿被什麼東西砸中太陽穴,原本就鼓脹作疼的腦子更加疼痛了。
再想八百年也捉摸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真相信她那亂七八糟的鬼話?
招秀反過來扣住他的手腕,簡銳意手一僵,就被她抓著手,按在她的腹間丹田之上。
薄薄一層衣物完全阻不住彼此的溫度傳遞,她的體溫一向比常人要低,此刻滲透出來的卻非過往的涼意,而是柔軟溫和的暖意。
或許丹田的溫度本就會比彆處稍微高一些,但簡銳意多瞭解她啊,觀察她幾乎已經是種本能,他不必探入求證便知道她的變化屬實。
“信不信?”
簡銳意跟被燙著一樣,還來不及抽回手,又被她捉著手,按到自己的頭頂上。
柔軟纖細如蒲草般的手指,完全沒有任何力量感,但隻虛虛握著他幾根手指,他愣是沒法子掙開——她主動抓他的手啊!
青絲纏繞指尖,頭上的溫度沒有阻隔,顯得更清晰,難以言喻的靈韻正滲透發絲,傳遞到他的手上。
她的呼吸、心跳頻率確實與之前完全不一樣了,存在感也有所收斂,他能感應到她的靈台,與丹田一應的厚實,就像是換了副武道根基一樣。
招秀仰頭看著他,眼睛睜得很大,秋水般的眼波跟蘊著淡淡的霧色一般,這樣的眼神或會有她無比乖巧的錯覺:“信不信?”
簡銳意終於收回手,看上去就像被雷劈過一樣:“三天三夜……換個先天?”
招秀糾正:“最低是先天。”
簡銳意表情十分複雜,看上去既想打人,又強忍住,他在屋子裡轉來轉去,連每根頭發絲都在宣泄著抓狂。
最後終於坐倒在案前,一把拖過邊上的托盤,連斟茶都來不及,提起茶壺就將壺中冷茶一飲而儘。
臉色變幻莫測,終究是平緩下來。
“……不虧。”
他這個“不虧”說的簡直是咬牙切齒,恨不得嗜誰人的血啃誰人的肉,一個詞愣是給他咬出了血淋淋骨森森的感覺。
他手搭在案邊撐著身體,轉頭看向她,狹長鳳眼點著犀利的銳光:“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種態度總有一種但凡她說錯話就要撲上來咬斷她喉嚨的錯覺。
但招秀仍然保持自己的步調:“不好說。”
停頓了一下,又道:“不能說。”
誠實是誠實了,簡銳意搭在木案邊的手指握拳,指骨都給他捏得吱嘎吱嘎響。
“很危險。”招秀解釋道,“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險。”
簡銳意冷笑,眼角的譏諷幾乎就要飛出來:“然後等你惹了大禍患,我連救你都救不及?!”
招秀啞口無言,無論是之前在梧山撞見的假巡狩真邪物,又或者在水下天柱石窟裡意外撞見的那場陰謀,都是可怕的禍事。
隻是前者應劫應得非常及時,後者還隻是隱患。
她說不出來“不要你救”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背負的東西太重,等同於刀尖上起舞,隨時都有掉進刀山火海的風險。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惹著的是誰——不知道明天與意外哪一個會提前到來——必須要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時刻警惕。
解東流跟她說“青雲有期,清風無限”,即是一種再直白不過的勸告了。
入世坎坷,縱是平步青雲,權掌在手,亦有期限,人不可能永遠順風順意,越大的權利越高的地位,便越有顛覆的風險。
唯有清風明月,無邊無際,無窮無儘,不藉外物,無損身心。
道理她都懂,可她是不想看開嗎?
執念之所以為執念,便是無法脫解,即便前方是地獄血海,都不得不伸腳淌一遍。
所以她跟解東流不可能同路前行。
簡銳意閉了閉眼睛,強行按捺心中的怒火。
就像他之前預計的,瓊島不可能無辜遭難,又不是什麼打鬥都有可能毀壞島基——比起無意之差,更像是故意毀壞——就像是要埋藏什麼見不得天日的東西。
招秀消失在水下漩渦,遍尋不著,其實也驗證了他關於瓊島蘊藏某種秘密的設想。
就算不提大衍寺的批命書,哪可能所有的巧合都聚在了一起。
所以他第一時間控製島上人,將聶氏遺孤送離,遣退書院眾人,編造半真半假的謊言穩定所有人……就是怕事態多變,難以預計。
果然水下有機緣,還是能讓招秀平步青雲的機緣!
他實際上並不想知道她是怎麼獲得機緣的過程,他隻是煩躁資訊不全,他無法作出準確的判斷。
越是天賜的大禮,越是有昂貴的代價!
他可以信招秀,但他不信解東流。
隻不過對著一個看上去誠實坦然實際上油鹽不進的招秀,他完全無可奈何。
這家夥不肯說的東西,怎麼都彆想撬開她的嘴巴。
簡銳意沉默許久,直起身,一把抽出案幾之下的一個匣子,翻開匣子,就將裡麵的物件丟過去。
招秀條件反射接住東西,表情終於有些崩裂:“你怎麼找到的?”
這居然是她丟失在水下、以為再也找不回來的懸刃!
簡銳意冷冷睨著她不說話。
她在刀鞘上翻看了片刻,恍然:“你之前刻了術印?”
這家夥,在她第一次把懸刃丟掉找回的時候,就在上麵刻上了某種尋蹤的術法,當然不是為了找刀,而是藉此來確定她之所在——結果這一回,刀是找回來了,她人還是丟了。
招秀扶了扶頭。
本來是有些氣惱的,主要事先不知情,難免會叫她有被窺伺的感覺,任誰被這麼盯著都會難受,隻是怒火被理智拉扯了一下,情緒就變緩和得多。
她現在的脾氣,但凡這怒意沒當場發出來,就很難再表露。
因為她轉而又想,被簡銳意知道行蹤也不是個壞事。
她常年在扶風樓裡,這玩意兒有什麼用嗎?
她要是在外丟了,知道行蹤也方便他直接來撈她,也不算壞?
主要破罐子破摔,簡銳意都知道她最狼狽最糟糕的秘密了,反正藏也藏不住,那也就無所謂這些了?
招秀捏著懸刃看了會兒,忽然道:“劍閣是不是收錄有一門‘開靈刀’?”
簡銳意煩得很,這家夥居然不怒——她居然連這都沒怒!!
他在她的貼身物件上刻術印,等同於將自己的痕跡烙在上麵,預備哪怕她大怒都不撤消的,但她居然默不作聲地接受了?!
她還轉移話題??
他從不控製她,乾涉她,但他總是想要確保她在他的觀測範圍之內,現在這一出,等同於把他十多年勤勤懇懇鋪設好的輪軌,一把子撞爛。
她變得他猝不及防。
現在簡銳意不但渾身不舒服,而且滿腔子無處發泄的毀滅欲。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頂著這種彷彿天地顛倒、萬物毀滅的錯覺,還穩穩當當坐在這裡的。
他甚至還開口回答她的話:“做什麼?!”
“學。”招秀理直氣壯道,“你去幫我要一份。”
影閣與劍閣收錄的功法都不相同,影閣的武學她大多閱過,雖然不精通,但常見的術盤她也都會用——劍閣那邊就是純粹的刀行劍走了。
招秀不用武器,對於刀法劍法也不感興趣,所以對刀劍的招式知道得還真不多。
先前頭一次用影法,都有不俗的效果,叫她對自己在武學上麵的學習能力有了一個大致的概念。
現學一套刀法應該也不是問題。
如果招秀自己去要功法,必會引人注目,但是簡銳意與劍閣對接,就很正常了。
簡銳意盯著她隨手放開的懸刃,眉毛都快擰成一塊了:“開靈刀法強勢、剛勁,是屬截天一道武學,你拿懸刃去使?”
懸刃隻有兩寸長,做防身之用是夠格,但是要配合刀法使用就欠缺了一點。
“不。”招秀否認。
簡銳意冷言冷語:“所以刀呢?”
她說:“馬上就會有了。”
兩個人互相對視一眼。
簡銳意頭一次被她氣得肝膽俱動、七竅生煙,腦瓜子都在嗡嗡直鬨,胸腔裡那一口氣漲起來就怎麼都沒法再消下去。
打一架吧,不打今天就絕對過不去了。
他的手指頭都在抖,手掌用力按住自己的額,眉心跳得像是血管都要脹裂。
深呼吸,再深呼吸。
招秀還在那跟沒事人一樣:“書院什麼情況?你怎麼說的?關於‘紫微星’事宜,天五門有信傳來了嗎?承月去天元山商議,有什麼結果?……”
簡銳意“騰”一下從案上起來,冷颯颯立在那裡,整個人都陰沈沈的,比烏雲壓境還要可怖:“閉嘴!”
招秀閉上嘴巴。
“洗你的澡!”他惡聲惡氣丟下一句。
整個人聳拉著臉,甩袖轉身,風卷出門,霎時就感應不到了。
招秀眨了眨眼睛,也不急。
他都能安安靜靜守在瓊島上等她回來,說明沒什麼問題?
有問題也不嚴重?
否則他早就說要緊事了,也不會耿耿於懷她在島下的經曆。
不過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她也就從榻上爬起來,赤腳走出門,外間拉著簾子,沒有人影,浴桶中裝滿水,溫度正合適。
她掀了衣袍,泡進水中。
明明沒有任何汙垢,還是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搓了一遍,然後連頭帶發都沈入水下,屏著氣坐在水底,安靜地思考。
清氣滌淨了她身上所有痕跡,但是直到舊疾沈屙也連帶著消泯之後,她才發現,其實最糟糕的身體遭受的創傷,而是創傷痊癒之後還殘留的相關記憶。
就像十五年前的覆滅,今日仍是糾纏她的噩夢。
無論是被烙下咒印至今,輾轉解咒的事實,還是在湖島之下,為了達成陰陽合修的效果,數度糾纏的事實,都在彰顯著一點,她的身體,越來越開始適應交合。
她可以為了性命與之和解,但同人建立過親密關係的記憶,卻著實難以消解。
這些東西堆積起來,遲早要成為她的負累。
就像藍祈必須回南域,就像解東流與她不同路,她的理智明明清楚這一切,情感卻依然會無比遺憾。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招秀想著,她還是先得找到一個平衡。
愛也好,恨也好,恩也好,怨也好,比起消化清氣元力,她更得錘煉出巋然不動的心境。
她在水下調整情緒,瓊島極西的孤崖之上,輕飄飄又落下個人影。
夜風極大,浩浩然拂亂衣發,湖水撞擊石壁,白浪擊破無數水花,嘩然一片碎珠。
解東流坐在那裡,任由來人襲近。
一把刀插在不遠處石縫間,刀上裹著的布條有一端散開一角,在風中胡亂搖擺,拍打著刀身、岩石。
也像是拍在他心上。
離開地底之後,他未回茅廬,坐在慣常修道之地,卻怎麼也找不回過往的心境。
心不靜,意不平。
“來打一架。”影閣主揣著袖子,冷冷說道。
根本沒有給人拒絕的機會,他腳一頓地,一道術印自腳尖迸發,向兩邊霎時蔓延,眨眼間遊走成圈。
風止,浪平,無形的界障將這一處孤崖整個兒籠罩在內。
解東流倏然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