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愛咒印 雲台
入夜,雲台大殿依然燈火通明。
白日小穎來掛了箴令,整個雲台上下因此皆運作起來。
召集的命令要從宣化司抵達東域各書院,密密麻麻的紙信使現在還在雲台上方來回穿梭。
內務司要準備各書院山長的宿食居所。
尋常每年年關纔有各院集體回雲台述職的大事,各類祭典也多在寒冬,夏暑之期的集合從未有過,因此要置備的各類起居器物非常多。
由於事態緊急,明日辰時便要集會,與會者大多得通過疾行符上來,所以祭儀司還需要加緊佈置落點陣盤。
直屬招秀的禮樂司一眾,至今還摸不著這次箴令的實際內容,麵對各院山長的來信問詢也無法作答,白日來竹君塢數回,都沒見到她人,焦躁得沒人敢睡覺。
紫微星出世之事,畢竟當下還隻有少主本人與扶風樓幾位主事人知曉。
此刻一見她身影出現在殿前台階上,趕忙迎出來。
“大人!”禮樂主司陸明都不待她走到上麵,便迎下來拱手行禮,“箴令……”
招秀沒停:“殿上再議。”
陸明問道:“與會人?”
“四司主副司,半個時辰後集會。”
“遵令。”
招秀白衣鬼麵,從俯身拜下的眾人之間穿行而過,比任何人都要憂心忡忡。
煩死。
扶風樓六殿,春苑司農,秋苑司工,雲台掌禮,鳳台掌財,影、劍兩閣是雲台鳳台的下屬武力部門,影閣重秘,劍閣偏刑。
就如她早先辯解得那樣,生民戶籍、農事工時,皆掌春秋苑之手,要排查、尋人,兩苑方便得多。
雲台的職能在禮樂、教化、祭祀,聽著陽春白雪、清貴權重,事實上也確實不接地氣。
招秀年紀輕輕能得如此高位,除了能為之外,便是來曆使然。
因為她出身天元山,是由天元山直接任命。
世人所處之地自古以來便被成為鬱境,鬱境是一片孤懸的天地,由四方天柱撐起。
天五門本為四門,各治一方。
天地元氣衰減,四方天柱皆殘損之後,當時的天四門集全境之力,融合四方天柱殘餘力量,塑成了命天柱,立在鬱境中央,主持此舉之人,便是當時的東域主瑤含章。
後來尊主坐鎮天元山,下屬親信大多同去天元山,扶風樓便傳給了尊主之子承月。
這便是扶風樓上下不稱承月“主上”,而稱“少主”的主因。
天四門從此改稱天五門。
扶風樓改製,招秀是尊主所指,也是扶風樓最初的主事人,甚至她來在先,承月入主還在後;後來各部創立、乃至主事人提拔,多少也有她影響。
地位超然,這便是緣由。
招秀為立威,常年鬼麵罩臉,鮮少除下,竹君塢近身處也就小穎一人,著實是她的顏貌缺乏威嚴之顧;乃至對於直屬的禮樂司之眾,亦保持距離。
雲台上下皆傳她高深莫測、喜怒無常,見得她在少主麵前亦屢屢不假辭色,扶風樓上下對她諱莫如深也是理所應當。
形象立在那,等閒無人敢於冒犯之後,招秀纔敢有片刻放鬆。
此次任命完全出乎她意料。
她都懷疑批命書是承月偽造的,目的就是把她跟簡銳意打包丟下山。
但又說不通為什麼。
她在大殿裡坐著,腦子始終高度運轉,思考一切的因由。
無論如何,既然事端已經丟給她們了,雲台與影閣必須通力合作。
雲台好歹有組織有紀律,製定具體計劃當仁不讓,影閣神出鬼沒、專研秘術,但換個角度來說,影閣部司情報靈通,定然第一時間就去調查詳情了,比她這邊會掌握更多資訊。
就是簡銳意那個人……實在叫她頭痛。
她與簡銳意不對付並不是裝出來的,她不會喜歡一貫不尊重自己的人,簡銳意更覺得她端姿態假惺惺,雲台影閣互相拆台也不止一次,再加上影閣雖說名義上是雲台下屬,但雙方的職權不交叉,影閣從來不對她負責。
相反,地方上,書院與密瓶軒相處得倒是很好。
雲台直屬各書院五裡之內必有一座密瓶軒,不管頂頭上司如何相處,它們之間的合作向來愉快。
“密瓶軒”取意“守口如瓶”,而其專司刺探情報、撬開人口,也不得不說有些諷刺了,確是簡銳意那個人會取的名字。
戌時,與會者陸續抵達。
“參見大人。”
互相見過禮之後,招秀視線掃過在座眾人,也沒有絲毫賣關子的意思,直接將承月強加給雲台的任務複述了一遍。
底下霎時嘩然。
十六年前尊主造祭天台,命天柱被支起,鬱境各地天災減少,風調雨順,生民才得以安居。
當時主持“祭天之儀”之人,便是“紫微星”,恰是有他自願捨身,祭命於天,纔有天柱立成。
其曆不可考,其名也未傳,大衍寺為其立下的供奉排位上,書名“中天北辰紫薇大帝”,民間也隻稱“紫微大帝”。
這些年來天柱異動雖不強烈,但是天地元氣衰減已是不可變更的大勢,隨著時間的推移,天災增加在所難免。
現下紫微星再出,不得不叫人懷疑,是否天地又有意料之外的變化。
這不單單是雲台又或者扶風樓的事,而是關切到天五門乃至整個鬱境。
不說其他,北域大衍寺與中域天元山必要遣人來東域,共同參與。
無論天五門對此是如何商議的,苦差事既然砸在雲台頭上,那就不得不先將人找到再說了。
“男女老小、高矮胖瘦皆不知曉,何從尋起?”
“大衍寺既給了命書,即是說明紫微星命數已定,無可變更,‘七殺入主命宮’,孤克邢殺已成定局,此條可成參考——尋覓突逢劇變、失親獨孤之輩。”
“會是初生嬰孩嗎?”
“批命不詳,光是‘雲容山影兩嵯峨’一句著實分辨不出內情,少主怕是故意找的藉口……但是他之意圖我們不能不想。”
“雲台掌教化,書院集錄各地少年,紫微星有很大概率恰是出自其中,否則少主為何不勒令春秋兩苑通查戶籍呢?”
各主司副司議論紛紛,就著幾句語焉不詳的話翻來覆去解讀。
大衍寺素來神神叨叨,在座諸位卻是學識高深之輩,博通古今,就差從字縫裡摳出字來了。
禮樂司主司陸明最後總結道:“這便是大人以箴令傳喚各書院山長速至的主因了。不過,倘若紫微星恰如我們所想,真的找到了人,關於後續如何安排,大人是如何想法?”
招秀語氣平靜:“不由我雲台專斷。”
“我殿隻需謹記,萬不可與之交惡。”
於是底下人皆知道了,這就是個燙手山芋,雲台得不到利益也不能與其發生衝突,免得惹火上身。
會開到尾聲,影閣主帶著下屬上門來。
接到通報的時候,所有人都擡頭看向了主座。
雲台主側身倚在珊瑚榻上,珠冠玉簪,長發垂落,銀色鬼麵獠牙惡煞。
從這姿態,倒也看不出喜惡。
扶風樓主事人大多喜戴麵具,有人喜歡戴善神麵具,慈眉善目、主風調雨順的正神,有人喜戴鬼麵,多為凶神惡煞、主驅疫祛邪的凶神。
招秀除非祭儀大典,常年鬼麵不離身。
“散會。”聽得她如此說道。
眾人心中一驚,但又不願被頂頭上司誤會是想看熱鬨,隻能拱手躬身告退。
出了門互相看看,沒人走。
影閣主來時,見到奇怪場麵,雲台眾司無聲無息立於殿門口,倒像是列隊迎客。
他微微挑眉,沒說什麼,隻是揮了揮手,示意下屬也站門外。
自己攏著袖子施施然跨過門檻進了大殿。
影閣眾眼睜睜看他關上門,心想壞了,這倆不會要打一架吧。
畢竟據說當時少主任命時,雲台主百般推辭,是自家大人一口接下的……兩殿本該同根連氣,自家大人拆台,本就理虧。
兩殿部屬麵麵相覷,在門口屏氣斂聲,偷聽殿中情況。
可惜大殿建築自帶防範窺視的陣印,關上門便影影忡忡,覺不分明。
殿內一片死寂。
招秀見著簡銳意就頭疼。
這家夥居然出門沒戴麵具!
那她的麵具什麼時候才能換回來?
她就是預備交換麵具事宜,纔不欲人旁觀,現下臉上戴的還是這廝的——沒麵具可換,她瘋了纔跟他同處一室。
畢竟上一回共處的情景太過糟糕,就算有咒印作祟,也夠她慪得慌了。
腦袋裡煩得很,姿態也不能落於下風,招秀坐直身體,不輕不重地一聲:“稀客。”
簡銳意擡頭看過來。
高冠博帶,深藍大袖有鶴翻飛,穿得就像準備參加祭儀似的,十分正式。
微翕的鳳眼似笑非笑,蒼白俊美得近乎妖異的臉龐帶著習慣性的譏諷。
“雲台主好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