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之下 冰山的頓悟
冰山的頓悟
當江辰從林晚星的世界裡離開後,蘇曉也徹底從陸子昂的世界中消失了。
起初,陸子昂並未覺得這與以往有何不同。他依然精準地遵循著醫院、宿舍兩點一線的生活,手術、查房、研究,日程表排得密不透風。他甚至覺得耳邊清淨了不少,那些“無效”的社交資訊和突如其來的“偶遇”終於停止了,這符合他追求的效率原則。
但很快,一種難以言喻的異常感,開始如同細微的電流,不時乾擾著他高度專注的神經。
這種異常,並非體現在冰冷的資料上,而是彌漫在生活的縫隙裡。
他會在下班路過醫院後巷時,腳步不由自主地放緩,目光掃過那個放著嶄新不鏽鋼貓食盆的角落。那裡偶爾有貓,卻再沒有那個蹲著身子、輕聲細語和流浪貓對話的鮮活身影。巷子顯得格外空寂。
他在路過兒科病房時,聽到孩子們嬉鬨,會下意識地擡眼望向活動室的方向。那裡依舊熱鬨,但缺少了那個能輕易融入其中、帶著孩子們做遊戲、發出清脆笑聲的誌願者。
護士長有一次隨口感慨:“蘇小姐有些日子沒來了,萱萱還唸叨她的魔法棒呢。”他隻是微微頷首,心裡卻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他甚至在某次深夜,結束了一場複雜的搶救後,感到一種熟悉的疲憊。他下意識地拿起手機,指尖在螢幕上滑動,彷彿在尋找什麼可以短暫轉移注意力的東西,最終卻隻是鎖定了螢幕,對著黑暗中反光的自己,微微出神。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似乎在無意識地尋找那個曾經會在他疲憊時,發來一些無關緊要、甚至有些“吵”的訊息的頭像。
更明顯的是秦羽。自從花園那次之後,她出現在他身邊的頻率明顯增高。總是帶著恰到好處的理由——討論專案細節,請教專業問題,或者僅僅是“順路”送來一杯咖啡。她的姿態依舊得體,言辭依舊專業,但那份刻意營造的熟稔和時不時試圖逾越正常社交距離的試探,讓陸子昂感到一種本能的不適。
他開始留意觀察。他發現,秦羽似乎對他的行程格外瞭解,幾次“偶遇”都顯得過於精準。她會在言談間,看似無意地提及蘇曉,用詞輕描淡寫,卻總帶著一種微妙的貶低,將蘇曉之前的追求定義為“不懂分寸的糾纏”和“不符合他世界邏輯的打擾”。她甚至會在其他同事麵前,流露出一種與他關係非同一般的模糊姿態。
這些細節,單獨看來或許不算什麼,但串聯起來,指向了一個清晰的結論:秦羽在有意地、係統地排除她認為的“潛在乾擾”,並試圖在她與他之間,構建一種排他的、緊密的聯係。而她所使用的方式,並非基於學術或專業的共鳴,而是帶著算計的手段。
陸子昂的眉頭越皺越緊。他厭惡這種不直接、不透明、充滿暗示和操控的互動方式。這與他信奉的直截了當、邏輯清晰的交流原則背道而馳。
他想起了蘇曉。她的喜歡,是明晃晃的,帶著不顧一切的笨拙和熱情,像夏日正午的陽光,或許灼人,卻從不隱藏。她的關心,哪怕是他認為“低效”的,也總是實實在在。她從未試圖扭曲事實,或利用資訊差來達到目的。
一種強烈的對比,在他心中形成。蘇曉的“真”與秦羽的“偽”,在理性的天平上,高下立判。
那天花園裡的場景,此刻在他腦海中重新回放,帶著全新的解讀。秦羽突然的出現,那強硬的、近乎綁架式的挽手,以及那番看似解圍、實則定性的話語……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一場精心設計的表演,目的就是讓蘇曉誤解,讓她知難而退。
而他,竟然成了這場表演中,一個遲鈍的、甚至可悲的道具。
一股冰冷的怒意,源於他的認知體係被愚弄、他的界限被強行闖入所帶來的強烈不適,在他胸腔裡凝聚。他無法容忍自己的世界被這種不真誠的手段汙染。
當秦羽再次以討論專案為名來到他辦公室時,他直接站起身,走到門口,將房門完全開啟,讓走廊的光線和偶爾經過的人影投射進來。
“秦醫生,關於專案,我認為目前的可行性論證尚不充分,資料支撐薄弱。建議你團隊先完善基礎研究,有了更紮實的進展再議。”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感,完全堵死了任何非工作話題的可能。
他將她之前送來的、那杯未曾動過的咖啡,原封不動地遞還給她。“另外,謝謝,但我沒有在工作時間飲用咖啡因的習慣,以後不必麻煩。”
他的動作和話語,像一道無形卻堅實的牆壁,瞬間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回到最純粹的同事關係,甚至更為疏遠。
秦羽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她看著陸子昂那雙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卻冰冷銳利的眼睛,明白自己的所有伎倆都已被看穿,並且被毫不留情地徹底否決。她接過咖啡,臉色一陣青白,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快步離開,背影帶著幾分狼狽。
清理掉這個最大的乾擾源,陸子昂感到周圍令人窒息的粘滯感消散了不少。但他的心,並未因此而感到輕鬆。
相反,蘇曉離開時那雙絕望而冰冷的眼睛,在他腦海中愈發清晰。他想起她最後那次問他,是否連一點可能都沒有時,那強裝鎮定卻難掩顫抖的聲音。
他當時……當時其實並非想要斷然拒絕,隻是不擅長處理那樣直白的情感訴求,正在組織語言……然後,一切就被秦羽的介入徹底攪亂,走向了無法挽回的境地。
他犯了一個錯誤。一個基於錯誤資訊和自身社交能力短板而導致的、嚴重的判斷錯誤。
他失去了蘇曉。
這個認知,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驚雷,劈開他向來沉寂如夜的心空,炸出了久久不散、不斷回蕩的轟鳴。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那個被他定義為“低效噪音”的存在,其消失所帶來的寂靜,並非安寧,而是一種……空洞的、令人不適的匱乏感。
他需要挽回她。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迅速占據了他思維的核心。不是為了效率,也不是為了優化什麼係統,而是出於一種更本質的驅動——修正錯誤,找回那個獨一無二、曾試圖用她的方式照亮他灰白世界的存在。
他開始在腦海中冷靜地規劃。如何重新建立聯係?如何解釋之前的誤會?如何證明自己的改變?每一步都需要策略,都需要打破他慣常的行為模式。這對他而言,是一個比任何科研專案都更複雜、更充滿不確定性的挑戰。
但他知道,他必須去做。
冰山內部,並非融化,而是經曆了一場劇烈的地殼運動,原有的結構被顛覆,新的核心在壓力的最深處,凝聚成形。而通往那個核心的路徑上,刻著一個清晰的名字——蘇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