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再遇見 第 36 章

    柏斯年匆匆離開後，房間裡驟然安靜下來，隻剩下窗外漸漸喧囂起來的市井聲。林曉棠站在原地，看著他睡過的那張淩亂的床鋪，桌上殘留的煙蒂和泡麵桶，以及空氣中尚未散儘的酒氣和屬於他的淡淡氣息，心裡亂成一團麻。

那句“等我回來”像魔咒一樣在她耳邊回響，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切和……或許是錯覺的真誠？

她甩甩頭，試圖驅散這些紛亂的思緒。想起昨晚同樣醉得不省人事的謝駿豪，她歎了口氣，決定去看看他。

走到謝駿豪的汽修鋪時，他正拿著水管衝洗地麵，看起來除了有點宿醉的萎靡，倒沒什麼大礙。一看到林曉棠，他立刻關掉水龍頭，咧嘴笑了笑，隻是笑容裡少了些往日的沒心沒肺，多了點複雜的東西。

“喲，來啦？沒事，哥們兒壯實著呢！”他拍了拍胸脯，隨即目光瞟向旁邊，努了努嘴，“喏，那家夥車都沒開走，從車上拿了東西，就走了，看來是真有急事，嗖一下就沒影了。”

林曉棠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輛黑色的邁巴赫依舊違和地停在那裡，像是個沉默的誓言。

謝駿豪用毛巾擦了擦手，走到她身邊，靠在門框上，語氣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和釋然：“曉棠，說真的，前天打那一架，雖然不爽，但後來喝酒……那家夥，不錯。”

林曉棠有些驚訝地看向他。

謝駿豪自嘲地笑了笑：“有錢，有身份，關鍵是……他那股勁兒我看得出來。”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我算是想明白了。真的。你出去讀了大學，在大城市開了店，見了世麵……我們，早就不是同一類人了。他……挺配你的。而且，他很愛你。”

最後那句話，他說得有些艱難，卻帶著真誠的祝福。

林曉棠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一直強裝的平靜終於出現裂痕。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他愛的……不是我。”

“啥？”謝駿豪沒聽清，或者說沒明白。

壓抑了太久的委屈和痛苦，在唯一知根知底、如同親人般的老友麵前，終於再也忍不住。林曉棠深吸一口氣，將她和柏斯年之間所有的糾葛，從最初那充滿痛苦和探究的注視，到後來他反複的靠近與逃離，再到許佳欣的出現，那個裝滿照片和生日賀卡的盒子，以及那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早已逝去的許佳慧……原原本本，全都告訴了謝駿豪。

謝駿豪聽得目瞪口呆，臉上的表情從震驚到憤怒，再到最後的複雜和凝重。他完全沒想到，故事背後竟然藏著這樣的曲折和……殘忍。

“……所以，你看，”林曉棠說完，臉上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苦笑，“他愛的從來都是那個叫許佳慧的女孩。我隻是恰好……長了這張臉而已。一個影子，一個替身。”她的聲音裡充滿了自我厭棄和深深的無力感。

謝駿豪沉默了很久，隻是皺著眉頭，眼神卻異常清亮地看著她。忽然，他開口，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甚至帶著點怒其不爭：

“林曉棠！”

他連名帶姓地叫她。

“你就這麼不自信嗎？！”他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啊？你是覺得你自己比那個……那個許佳慧差？還是你覺得你林曉棠根本就不配被一個人真心實意地愛上？！”

林曉棠被他突如其來的質問震住了，怔怔地看著他。

“是！最開始他可能是因為你這張臉注意到了你！這他媽是個人都會愣住吧？”謝駿豪說得又快又急，像是在發泄憋了許久的話，“可後來呢？他一個大老闆，放下身段，天天往你那小咖啡店裡跑？為你受傷？為你打架？為你買醉？現在，就為了找你，開十幾個小時車跑到這窮鄉僻壤，像個流浪漢一樣守了兩天！住著破旅店！被你哥們兒我揍得鼻青臉腫。”

他越說越激動，指著那輛豪車：“這些事，是一個僅僅隻把你當‘影子’的人會乾得出來的嗎？！林曉棠，你平時那股聰明勁兒呢？你看事那股通透勁兒呢？都喂狗了？！”

“一個男人，為你做到這個份上，他那點過去，他那點最開始傻逼的心動理由，還他媽重要嗎？！”謝駿豪幾乎是吼了出來，臉都漲紅了，“他現在眼裡心裡是誰，你感覺不到嗎？你還不懂嗎？！”

他喘著粗氣，瞪著林曉棠，眼神裡沒有嘲諷，隻有一種鐵哥們式的、恨鐵不成鋼的焦急和心疼。

林曉棠被他這一連串劈頭蓋臉的話砸得暈頭轉向，心臟卻像是被重錘狠狠敲擊，那些她一直刻意忽略、強行壓抑的細節和感受，如同潮水般洶湧地回溯——

他看著她時，那逐漸變得清晰和專注的眼神；

他因為她受傷而失控的焦急和嚴厲；

他笨拙地試圖幫忙卻越幫越忙的可愛；

他在醫院裡沉默卻全心的依賴；

他在籃球場邊那個不顧一切的吻；

甚至昨夜醉後，那絕望到想要“瞎掉”的瘋狂囈語……

真的……隻是一個影子能得到的嗎？

謝駿豪的話像一把鋒利的鑿子，狠狠鑿開了她冰封自我保護外殼，露出了裡麵一直渴望被認可、被全然愛著的、真實的自己。

她一直糾結於開始的錯誤，沉浸在被當作替身的羞辱和憤怒裡，卻下意識地迴避了他後來所有那些超越了“臉”的、指向她林曉棠這個靈魂本身的舉動和情感。

是啊……她為什麼不自信？

她猛地擡起頭，眼眶不受控製地泛紅，淚水在裡麵迅速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