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繼承者 第40章 遙遠的警報
“星螢”號如一道銀梭,刺破小行星帶濃密的陰影。艦體不時傳來細微的磕碰聲,那是高速規避時無可避免地擦過零星碎岩。蘇玥全神貫注,雙手在控製台上舞出道道殘影,每一次引擎功率的微調、每一次姿態推進器的點火,都精準如手術刀,將飛船的效能壓榨到極限,在嶙峋怪石組成的死亡迷宮中硬生生撕出一條生路。
淩燁靠在副駕椅上,臉色因失血與精神透支而蒼白,右臂的再生繃帶下,隱有血色滲出。他閉目凝神,並非休息,而是將殘存的精神力絲絲縷縷延展出去,如同無形的觸須,輕撫過周遭掠過的小行星。並非細致感知,而是一種更玄妙的、基於能量與物質最基本“存在”的共鳴。
“左舷十七度,三秒後有三連岩體掠過,間隙…容不下我們。”他忽然開口,聲音微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蘇玥毫不遲疑,操縱杆猛推,飛船以一個近乎撕裂的側滑,險之又險地從兩塊巨岩的夾縫中掠過,第三塊岩石幾乎擦著引擎噴口砸向後方。
“右前方,能量湍流,不穩定,繞開。”淩燁再次預警,眉心微蹙,那湍流讓他本就因先前精神衝擊而刺痛的神經更加不適。
蘇玥依言偏轉航向,果然避開一處肉眼與感測器均難以察覺的空間褶皺,那裡正無聲地迸發著足以撕裂船殼的能量亂流。
這般配合,已非初次。自逃離“希望鄉”,追兵雖暫時被小行星帶複雜環境阻隔,但危險無處不在。淩燁那源於“星骸之子”本質的、對能量與物質的超凡直覺,結合蘇玥精湛絕倫的駕駛與計算能力,竟讓這艘傷痕累累的科研船在絕境中跳出了一曲驚心動魄的生存之舞。
又一次有驚無險地避開一波密集的碎石雨後,暫時進入一片相對開闊的空域。兩人皆微微鬆了口氣,艙內隻剩下引擎平穩的嗡鳴和彼此略顯粗重的呼吸。
蘇玥抽空快速檢查淩燁的傷勢,重新上藥包紮。她的指尖微涼,觸碰到他臂上新生的麵板時,動作輕柔至極。
“下次彆再這樣硬抗。”她低聲道,語氣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責備與後怕,指的是他強行對抗那特派員的精神衝擊。
淩燁睜開眼,看向她近在咫尺的側臉,汗水沾濕了她額前的幾縷發絲,緊抿的唇線透著一貫的堅毅,但眼底的憂色卻未完全隱藏。“不然呢?看著你被那鬼網罩住?”他聲音不高,帶著點疲憊的沙啞,“司徒隱想要的‘完整樣本’,我猜不包括兩個。”
蘇玥動作一頓,抬眼瞪他:“總有彆的辦法!你那時的狀態…”
“死不了。”淩燁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卻牽動了傷口,變成一聲輕嘶,“老貓頭說,我這人彆的不行,就是命硬,像灰燼星上的棘刺草,燒不光,踩不死。”
聽他提起老貓頭,蘇玥眼神一暗,沉默下來,仔細地將繃帶最後一段固定好。
淩燁看著她低垂的眼睫,忽然問道:“那艘船…燃燒的鳳凰…一點頭緒都沒有?”
蘇玥收回手,坐回駕駛位,調出之前驚鴻一瞥記錄下的模糊徽記影像,搖了搖頭:“資料庫裡沒有匹配項。不是已知的星盟註冊艦船,也不像帝國製式。私人定製風格明顯,火力與機動性都遠超普通民用船隻。而且…”她頓了頓,眉頭蹙得更緊,“它出現和撤離的時機,太刻意。與其說是救我們,不如說是…攪局,或者說,把水攪渾。”
“攪渾了,纔好摸魚。”淩燁目光投向幽暗的深空,“玄戈,司徒隱,現在又多了個藏頭露尾的鳳凰…咱們這‘禮物’,倒是搶手。”語氣裡帶著濃濃的自嘲與冷冽。
就在這時,艦載ai發出柔和的提示音:“檢測到超空間躍遷通道穩定視窗,持續四分十七標準秒。推薦航線已規劃。”
終於可以暫時擺脫身後的追兵了。蘇玥精神一振,雙手複上控製台:“準備躍遷。三、二、一…”
“星螢”號輕微一震,前方星空驟然扭曲,化作一片流光溢彩的隧道。飛船被巨大的力量拖拽著,投入超空間航行那違背常理的寂靜之中。
短暫的顛簸後,一切歸於平穩。窗外是扭曲拉長的光帶,無聲滑過。這是宇航中難得的靜謐時刻,卻也最容易讓人放鬆警惕,沉入思緒。
淩燁看著蘇玥依舊緊繃的側影,忽然道:“歇會兒吧。躍遷期間,他們追不上。”
蘇玥輕輕撥出一口氣,身體略微放鬆,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我在想那個莉維亞博士。安全域性首席科學家,專攻古代科技與靈源理論…她親自出馬,意味著司徒隱對你的‘興趣’,已經從簡單的捕獲,升級到了最高優先順序的研究。”她看向淩燁,眼神凝重,“這意味著,常規的追捕手段可能會減少,但更詭異、更防不勝防的陷阱會接踵而至。她對‘靈源回響’和‘守護者’的瞭解,可能遠超我們的想象。”
“還能如何?無非兵來將擋。”淩燁語氣平靜,彷彿談論的不是自身的絕境,“倒是你,蘇大小姐,跟著我這顆‘災星’,算是把你那份‘安穩人生’徹底賠進來了。”
蘇玥聞言,轉過頭,定定地看著他。躍遷通道變幻的光影在她清澈的眸子裡流轉,讓那目光顯得有些深邃難測。
“淩燁,”她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你覺得我離開科學院,四處躲避安全域性的追捕,是為了什麼‘安穩人生’?”
淩燁一怔。
“有些答案,比安穩重要。”蘇玥收回目光,望向窗外無儘的光流,聲音裡帶著一種堅定的力量,“我父親…他畢生致力於研究‘虛無迴廊’和‘大寂滅’的真相,最後卻因觸碰禁忌而‘意外’失蹤。科學院對此諱莫如深,司徒隱更是將其研究列為最高機密。我相信他的失蹤絕非偶然。跟著你,固然危險,但你身上,有你或許自己都未察覺的、通往真相的鑰匙。”
她頓了頓,繼續道:“而且,這一路走來,我看到的星盟,並非教科書裡那個光鮮亮麗的聯盟。‘希望鄉’底層那些掙紮求生的人,司徒隱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冷酷…這些,都不是我父親當年投身科研時所希望見到的未來。所謂‘絕對秩序’,若建立在犧牲和壓迫之上,與毀滅何異?”
艙內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超空間引擎低沉的嗡鳴。
淩燁看著她略顯單薄卻挺得筆直的背影,心中某處微微觸動。他想起灰燼星上那些為了一口淨水、一塊營養膏就能拚得你死我活的人們,想起老貓頭偶爾望著垃圾山巔那輪渾濁落日時沉默的側臉。他從未想過什麼大道理,活下去,保護好身邊僅有的人,便是他全部的信條。但蘇玥的話,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漾開了細微卻持續的漣漪。
“你父親…”他開口,聲音有些乾澀,“是個什麼樣的人?”
蘇玥似乎沒料到他會問這個,怔了一下,眼中掠過一絲追憶與感傷:“他…是個理想主義者,有些固執,甚至天真。他總是相信,知識和真理最終能照亮一切黑暗,無論那黑暗來自星空還是人心。”她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弧度,“也許,正是這份天真害了他。”
“但你沒放棄。”淩燁道。
“我不能。”蘇玥輕聲說,更像是對自己宣誓。
就在這時!
嗚——嗚——嗚——
一陣極其尖銳、完全不同於任何已知警報模式的蜂鳴聲,毫無征兆地撕裂了超空間航行的靜謐!
主控台上所有螢幕瞬間被一片狂暴的、不斷扭曲跳躍的能量波形圖占據!那波形結構極其複雜怪異,充滿了非和諧的尖峰與斷裂的低穀,其強度高得離譜,甚至乾擾了躍遷引擎的穩定執行,飛船開始不正常的輕微震顫!
“怎麼回事?!”淩燁猛地坐直身體,右臂傳來一陣刺痛。
蘇玥臉色劇變,雙手飛快操作:“未知來源的強能量訊號廣播!強度…難以置信!正在穿透超空間隔斷!頻率…不屬於任何已知文明編碼體係!”
她試圖過濾、分析,但那訊號如同宇宙的狂嘯,粗暴地衝刷著一切接收裝置。刺耳的蜂鳴聲中,隱約夾雜著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彷彿億萬生靈絕望嘶吼又像是星體崩滅時哀鳴的詭異“雜音”!
淩燁的感知比儀器更加直接!在那訊號出現的刹那,他彷彿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眉心!那不僅僅是能量的衝擊,更蘊含著一股龐大、混亂、充滿了非理性破壞**的冰冷意誌!如同一個沉睡億萬年的恐怖存在,於深空之中翻了個身,發出的無意識夢囈,卻足以令星辰戰栗!
“呃!”他悶哼一聲,雙手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額角青筋暴起,那灼熱感從未如此滾燙,幾乎要將他顱骨熔穿!與遺跡共鳴時是資訊的洪流,與反應核心連線時是能量的狂潮,而此刻,湧入他感知的,是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惡意與毀滅衝動!
“淩燁!”蘇玥注意到他的異常,驚呼道,但她自己也忙於穩定飛船和分析訊號,無暇他顧。
“關掉它!快關掉接收!”淩燁從牙縫裡擠出聲音,那聲音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痛苦與抗拒。
蘇玥立刻切斷主動訊號接收,隻保留最低限度的被動監測。刺耳的蜂鳴聲減弱大半,但那股令人心悸的壓迫感並未完全消失,彷彿那恐怖的廣播依舊在宇宙的某個角落持續回蕩。
飛船漸漸恢複平穩,但艙內的氣氛卻降至冰點。
兩人麵麵相覷,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驚駭。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淩燁喘息著問,聲音依舊帶著一絲顫抖。那股冰冷惡意的餘波仍在他精神深處回蕩,激起一陣生理性的厭惡與恐懼。
蘇玥臉色蒼白,快速調取剛才截獲的片段資料,即使已被大幅衰減,那訊號的特征依舊令人不安。“訊號源方位…指向‘虛無迴廊’極深處,甚至可能更遠。編碼方式完全陌生,結構…充滿了非理性的衝突和斷裂,不像任何有序文明的語言或通訊。更像是一種…咆哮?或者…宣告?”她試圖用科學語言描述,卻發現詞彙如此蒼白。
她將一段經過降噪處理的、極其短暫的音訊片段播放出來。
刹那間,一種難以形容的、混合了尖銳高頻噪音和深沉低頻震顫的聲音充斥艙內。那聲音並非通過耳朵,而是直接敲擊在靈魂層麵!其中蘊含的意味,無法被理性解讀,卻本能地喚起最深沉的恐懼——那是針對一切有序存在的、最原始的憎恨與毀滅**!
淩燁猛地捂住了耳朵,儘管知道無用。蘇玥也下意識地後退半步,臉色更加難看。
“這訊號…能影響精神?”她駭然道。
“不止…”淩燁緩緩放下手,眼神凝重得可怕,“它讓我感覺…惡心。像是有什麼東西,想把一切都拖回混沌,撕碎,湮滅…”
幾乎在同一時間,蘇玥的備用監控頻道自動啟用,捕捉到數段經由加密中繼站泄露出的、極其短暫的公共頻道噪音碎片。顯然是各大勢力監測到如此驚人的異常訊號後,出現了瞬間的混亂與資訊溢位。
一段模糊的星盟邊境巡邏隊通訊:“…重複,監測到伽馬級能量爆發…來源不明…訊號特征無法識彆…請求最高指令…”
另一段帶有明顯帝國加密特征的訊號碎片(被蘇玥的係統強行破譯了表層):“…迴廊深處異動…非帝國試驗專案…能量級數超越‘滅世’級閾值…陛下密切關注…”
甚至還有一段極其微弱、似乎來自某個獨立情報販子的頻道:“…操!黑市懸賞!天價求購任何關於‘深空嚎叫’的資訊!來源、意圖、任何解讀!媽的,這鬼訊號讓老子的義體都在抖!”
“‘深空嚎叫’…”蘇玥喃喃重複著這個不約而同出現的代號,心底寒意更甚。
連司徒隱和帝國皇帝都被驚動了!這訊號的威脅等級,顯然超越了雙方目前的明爭暗鬥!
淩燁走到舷窗前,望著窗外早已恢複正常、彷彿一切未曾發生的躍遷光流,眉頭緊鎖。那遙遠的、充滿惡意的“嚎叫”,像是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他一直以來專注於生存和眼前危機的視野,指向了一個更加浩瀚、也更加黑暗的未知領域。
老貓頭以前喝多了劣質酒,曾拉著他說過些醉話,說什麼星海之大,無奇不有,人類吵吵嚷嚷,不過是井底之蛙,真正的恐怖,藏在光都照不到的深空裡,睡著呢,彆吵醒它…
當時他隻當是醉話。
現在…那“嚎叫”是夢囈,還是蘇醒的前兆?
蘇玥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訊號還在持續,但強度有微弱波動…像是…某種心跳?”
她將分析圖譜投射到主螢幕上。那狂暴混亂的訊號宏觀背景下,確實存在著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規律的脈衝式波動,如同一個巨大無比的心臟在緩慢而有力地搏動。
淩燁凝視著那規律的血脈圖譜,眉心灼熱隨之輕微起伏。忽然,他瞳孔驟縮!
“這波動…”他猛地看向蘇玥,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你覺不覺得…有點熟悉?”
蘇玥一愣,仔細看向那波動放大後的細微結構,又與資料庫中的資料快速比對。幾秒後,她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
“不可能…這…這怎麼可能?!”她失聲驚呼,手指因震驚而微微顫抖,“這波動頻率的微觀調製模式…與‘守護者’遺跡核心能源室那塊主控水晶的殘留共鳴頻率…有高度相似性!”
守護者?!
那發出充滿毀滅**嚎叫的未知存在,其訊號中竟隱藏著與創造漂流之城、發展出靈源科技的遠古文明相似的“指紋”?!
是守護者留下的某種失控武器?是他們的敵人?還是…與守護者同源,卻走上了截然不同道路的、某種更加可怕的存在?
無數疑問如同冰水,澆透了兩人的脊梁。
他們原本以為,隻是在追尋一個失落文明的遺產,躲避兩大勢力的追捕。然而此刻,一段來自深空的遙遠警報,卻昭示著一個可能遠超想象、關乎所有文明存亡的巨大威脅,正悄然浮現。
淩燁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那來自深空的惡意彷彿仍縈繞不去。他看向蘇玥,發現她也正望著自己,兩人眼中都倒映著同樣的震驚與沉重。
前路未知的追兵,神秘莫測的各方勢力,還要加上這懸於頭頂、不知何時會斬落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下一個坐標…”淩燁的聲音低沉下來,“看來比我們想的,更要命。”
蘇玥重重點頭,手指在控製台上輸入新的指令,原本規劃的航線旁,出現了新的、基於那恐怖訊號源方位的推算路徑。
“星螢”號依舊在超空間通道中滑行,但艙內的寂靜,已染上了截然不同的色彩。
遙遠的警報已然敲響,舞台不再侷限於星盟與帝國的疆域,而是擴充套件至整個冰冷而黑暗的宇宙深淵。
而他們,陰差陽錯地,成為了這幕宏大而恐怖劇目的首批聽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