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繼承者 第42章 玄戈的提案

    “星螢”號如同沉默的銀魚，滑行在“虛無迴廊”邊緣愈加荒涼的空域。這裡的星辰稀疏得可憐，遠處星雲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暗紫色，彷彿宇宙肌體上一塊淤積的傷疤。飛船自身引擎的嗡鳴成了這片死寂中唯一的主旋律，反而更襯出深空的遼闊與壓迫。

自接收到那“深空嚎叫”訊號已過去十數標準時，其帶來的精神餘悸仍未完全散去。淩燁眉心的灼熱感維持著一種低烈度的、持續的警訊狀態，彷彿無形的天線依舊在被動接收著來自遙遠深淵的、充滿惡意的背景輻射。蘇玥則持續監控著訊號波動，試圖從那些混亂的資料中剝離出更多模式，但進展甚微。那訊號如同活物，在不斷變化，抗拒著被輕易解讀。

兩人之間的交流也變得比往日更少，並非隔閡，而是一種各自沉浸在巨大壓力與思考中的沉默。淩燁更多時間在嘗試主動控製並強化自己的感知，那“意識分解效應”的威脅如同懸頸之刃，逼迫他必須更快地掌握這身不由己的能力。蘇玥則埋首於資料海，交叉比對玄戈提供的“歸寂者”資訊、遺跡資料以及嚎叫訊號，試圖拚湊出更完整的圖景。

就在這種壓抑的靜謐中，刺耳的通訊請求提示音陡然響起，打破了艦橋的沉寂。

來源：未知。加密協議等級：極高。訊號特征：帶有明顯的帝國軍用印記，卻又比普通帝國通訊多了幾分難以捉摸的飄忽感，彷彿隔著一層毛玻璃觀察，清晰卻又扭曲。

來了。淩燁與蘇玥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與“果然如此”的神情。

蘇玥深吸一口氣，手指在控製台上一劃，並未完全接受視訊通訊，隻開啟了經過多重防火牆隔離的音訊通道，同時啟動了最高階彆的記錄與反追蹤程式。

“通話線路已加密穩定。對方使用了至少三層動態跳頻加密，源頭被多重中繼站模糊，無法精確定位。”她快速低語。

淩燁點了點頭，對著麥克風，聲音平穩得不帶一絲波瀾：“說。”

通訊那頭沉默了一瞬，似乎對這邊如此冷淡的接通方式略感意外，隨即，那個兩人都已不算陌生的、冷靜中帶著獨特磁性的聲音響起，用的是字正腔圓卻略顯疏離的星盟通用語：

“淩燁先生，蘇玥小姐。冒昧打擾。看來二位已順利脫離‘希望鄉’的紛擾，可喜可賀。”

是玄戈。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如同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廢話就省了。”淩燁毫不客氣地打斷，“你的‘問候’，我們收到了。代價不小吧？”他指的是那精神衝擊和險些被俘的經曆。

玄戈似乎輕笑了一下，極輕，幾乎微不可聞：“任何有價值的收獲，都需付出相應的代價。帝國‘夜鴉’小隊的犧牲，證明瞭那‘深空嚎叫’並非臆想。而二位的安然無恙，尤其是淩先生似乎並未受到嚴重精神損傷…這本身，就是極具價值的情報。”

話語平淡，卻暗藏機鋒，點明瞭淩燁的特殊性，也暗示帝國一直在觀察評估。

“所以？”淩燁不為所動。

“所以，我認為，我們或許有必要重新審視彼此的關係。”玄戈的聲音稍稍嚴肅了幾分，“目前的情況已很清楚。那個訊號，無論其本質是失控的古代造物，還是某種未被認知的宇宙現象，亦或是…更糟的情況，其威脅等級已超越星盟與帝國現有的任何邊境衝突。它針對的不是某一方，而是所有有序存在的文明。”

他頓了頓，似乎在觀察這邊的反應，然而通訊頻道裡隻有沉默的電流音。

“基於此，”玄戈繼續道，語速平穩，條理清晰，“我謹代表帝國邊境艦隊‘影牙’部隊，向二位提出一項有限度、臨時性的合作意向。”

“合作？”淩燁嗤笑一聲，“和剛剛還想把我們‘請’去‘方舟’做客的人？”

“此一時，彼一時。”玄戈應對自如，“莉維亞博士的手段過於…直接，且其目的更傾向於滿足司徒隱個人的掌控欲與研究癖，而非應對真正的危機。我與她，立場有所不同。”

他話鋒一轉，切入正題：“我的提案包括三點：第一，情報共享。帝國願意提供我們已掌握的、關於‘深空嚎叫’訊號及其周邊空間異常的所有資料，包括其意識攻擊效應的詳細分析、能量屬性推測。同時，我們也希望獲取二位從守護者遺跡中獲得的、可能與訊號相關的任何資訊。”

“第二，區域互不侵犯。在以訊號源為中心、半徑十光年的特定‘危機區域’內，我方承諾不對‘星螢’號及二位采取任何敵對行動。相應的，希望二位在此區域內，亦避免主動攻擊帝國艦船與設施。”

“第三，知識交換。作為誠意，帝國可以先行向二位開放部分非核心的、關於古代‘守護者’及‘歸寂者’的曆史文獻檔案摘要。其中可能包含關於應對意識攻擊、穩定靈源科技的方法。未來，視合作進展，不排除提供更深入技術支援的可能。”

條件聽起來…出乎意料的“優厚”？甚至帶著某種程度的讓步。共享情報、劃出安全區、甚至預先支付“報酬”。

艦橋內，淩燁和蘇玥快速交換著眼神。蘇玥手指飛動，在輔助螢幕上列出對方提案的關鍵點，同時標注出潛在陷阱。

“聽起來像是帝國風格的慈善事業。”淩燁語氣依舊帶著濃濃的懷疑，“代價是什麼？我們需要做什麼？站到帝國旗下，幫你們對付司徒隱？”

“代價是二位共享你們獨有的發現，尤其是在下一個遺跡——如果我沒猜錯，你們正前往‘靜默崗哨’——中的收獲。”玄戈坦然承認了對他們動向的掌握，“至於對付司徒隱…目前並非首要。我的核心目的，是評估並應對那未知訊號帶來的共同威脅。在這一點上，我們的短期利益是一致的。帝國不需要你們宣誓效忠，隻需要在特定問題上，保持資訊暢通，並在必要時，提供…‘星骸之子’獨特的視角與能力協助。”

他再次精準地點明淩燁的價值所在。

“如果我們拒絕呢？”淩燁冷聲問。

“那麼二位將獨自麵對來自‘深空嚎叫’、司徒隱、以及…帝國可能存在的‘競爭性調查’的多重壓力。”玄戈的聲音依舊平靜，卻透出冰冷的現實，“我不會主動攻擊，但也不會再提供任何預警或便利。帝國的資源，將用於保護帝國自身的利益。而二位…恕我直言，生存概率將顯著降低。”

胡蘿卜加大棒，帝國慣用的手段，卻被玄戈用得如此直白又難以反駁。

淩燁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蘇玥。蘇玥快速遞給他一塊寫滿分析的字板：

【條件誘人，但風險極高。情報可能被篡改或隱瞞關鍵部分；“安全區”範圍可能暗藏陷阱或利於帝國監控；古代知識可能不完整或帶有誤導性。核心目的：將我們納入帝國情報體係，利用淩燁的能力為其探路，最終目標仍是掌控或消除威脅\\\\/淩燁。同意即意味著一定程度被捆綁。】

淩燁目光掃過字板，心中瞭然。他對著麥克風，沉默了片刻，方纔緩緩開口，問題卻尖銳地指向了核心：

“玄戈將軍，你說莉維亞代表司徒隱的私慾，你代表帝國應對危機。那麼，帝國又想從這‘共同威脅’中得到什麼？僅僅是‘應對’嗎？帝國對‘歸寂者’的力量，就毫無興趣？”

通訊那頭，玄戈的呼吸聲似乎有極其細微的停頓。隨即，他回答道：“帝國追求力量與秩序。任何力量，若能理解並掌控，自然不應放過。但前提是，這種掌控是安全且符合帝國利益的。目前，‘歸寂者’所展現出的，更多是不可控的毀滅性。帝國的首要目標是消除威脅，其次纔是考慮其潛在價值。這與司徒隱那種不計後果、急於將未知力量武器化的短視行為，有本質區彆。”

回答得冠冕堂皇，幾乎滴水不漏，承認了對力量的渴望，卻強調了理性與謹慎。

但淩燁捕捉到了那一絲停頓。他不再糾纏於此，換了個問題：“你提供的古代知識，包括應對意識攻擊的方法，能現在支付一點‘定金’嗎？”

“可以。”玄戈答應得異常爽快，“稍後我會傳送一段經過加密的摘要，其中包含一種古老的精神聚焦技巧，源自‘築城者’對抗早期‘虛境低語’的實踐，或可一定程度上強化心智，抵禦外在意識侵蝕。但請注意，這隻是基礎片段，且效果因人而異。”

很快，一段加密資料包傳輸過來。蘇玥立刻接手，在完全隔離的沙盒環境中進行破解與分析。

片刻後，她對著淩燁微微點頭，低聲道：“技巧本身…看起來是完整的，原理上似乎可行，確實基於靈源能量的某種內在運用。但缺少最關鍵的能量引導核心模型，無法直接修煉，更像是一篇…‘目錄’或者‘引言’。”

果然是“定金”，吊人胃口的魚餌。

淩燁心中冷笑，麵上卻不顯，最後問道：“最後一個問題。‘星骸之子’…這個稱呼，到底意味著什麼？帝國知道多少？”

玄戈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些。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裡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意味：“‘星骸之子’…並非帝國的命名。它源自某些極其古老的、甚至早於‘守護者’文明鼎盛時期的禁忌傳說。帝國所知亦不完全。目前僅能確認，它與‘大寂滅’的成因，以及‘靈源’的本質，有著最深層的聯係。或許，在‘靜默崗哨’，你們能找到比帝國更多的答案。”

他再次巧妙地丟擲一個誘餌，並將最終解答引向了下一個遺跡。

通訊到此，似乎已無更多可言。

“提案請二位考慮。如有決定，可通過原頻道回複。期待你們的訊息。”玄戈的聲音恢複了一貫的冷靜，隨即主動切斷了通訊。

艦橋內再次恢複寂靜，隻餘下引擎的嗡鳴。

蘇玥立刻開始全麵掃描飛船，確認對方沒有借通訊過程留下任何隱藏的後門或追蹤程式。

淩燁則靠在椅背上，揉著眉心。玄戈的提案，像是一杯精心調製的毒酒，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明知有毒，卻可能是在沙漠中唯一能看到的水源。

“你怎麼想？”他問蘇玥。

蘇玥麵色凝重：“風險極大。但與虎謀皮，或許是目前唯一能快速獲得關鍵資訊、提升我們生存能力的機會，尤其是應對那種意識攻擊的方法。”她看向淩燁，“關鍵在於，我們能否在合作中保持獨立，並反過來利用帝國的資源，同時不被其吞噬。”

淩燁望著舷窗外無垠的黑暗，那遙遠的、彷彿永不停止的“嚎叫”似乎又在意識深處隱隱回蕩。前有未知的宇宙級威脅，後有司徒隱的冷酷追兵，旁邊還有帝國這隻笑麵虎。

絕境之中，似乎每一步都是險棋。

他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抹灰燼星生存者特有的、混合著謹慎與狠厲的光芒。

“回複他，”淩燁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定金’我們收了。合作…可以談。但範圍僅限於情報共享和危機區域互不侵犯。知識交換的具體內容和方式，需要再議。並且，所有情報，需經我方驗證。我們不會成為帝國的探路卒子。”

他頓了頓，補充道：“另外，告訴他，如果帝國在‘安全區’內有任何小動作，合作即刻終止。並且…”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我不介意在‘被分解’之前，先讓玄戈將軍近距離感受一下，‘星骸之子’的‘獨特視角’是什麼滋味。”

以強硬對算計，以有限合作應對潛在威脅。這是在走鋼絲，卻也是目前形勢下，唯一能爭取主動的策略。

蘇玥看著他眼中那簇決絕的火焰，點了點頭，開始斟酌詞句，起草給玄戈的回複。

深空依舊黑暗，“星螢”號如同孤獨的旅人，帶著剛剛達成的、脆弱而危險的臨時協議，繼續駛向名為“靜默崗哨”的未知遺跡。

而在遙遠的帝國艦船上，玄戈看著螢幕上“星螢”號傳來的、措辭謹慎卻暗藏鋒芒的回複，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

“果然…沒那麼容易掌控。也好…”他低聲自語，眼中閃爍著棋手遇到有趣對手時的光芒，“這樣的棋子，用起來，才更有價值。”

風暴將至，各方勢力均已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