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繼承者 第73章 帝國的裂痕
玄戈的“提議”如同投入靜湖的巨石，在淩燁和蘇玥心中持續激蕩著漣漪。他們並未立刻回應，玄戈也並未催促，彷彿給予他們充分的時間去觀察、去權衡這座宏偉帝都表象之下的真實脈絡。
而真相，往往隱藏在細節與裂縫之中。
幾日下來，透過那有限的自由活動範圍和帝國書館中那些經過精心篩選、卻仍能窺見端倪的資訊，結合玄戈那次開誠布公的談話，淩燁逐漸勾勒出一幅帝國內部權力鬥爭的清晰圖景。
玄戈，帝國最年輕的將軍，“影牙”艦隊指揮官，以其卓著的戰功、深遠的視野和在靈源科技應用上的激進改革主張，儼然成為帝國新興的“改革派”或曰“務實派”的核心旗幟。他們多出身於憑借軍功或技術晉升的中層貴族及精英階層，清楚地認識到帝國僵化的體製、腐朽的貴族特權以及對“統禦者”遺產潛在危險的忽視，正使帝國乃至整個人類文明坐在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口上。他們主張有限度地打破階級壁壘，唯纔是舉，將更多資源投向尖端科技研發、對“虛無迴廊”及古代遺跡的深度探索，以應對真正的生存威脅，而非沉迷於內部傾軋和虛假的繁榮。
然而，他們的對麵，矗立著盤根錯節、勢力龐大的“保守派”。這一派係以古老的世襲大貴族、把持元老院的傳統既得利益集團以及部分思想僵化的皇室近臣為核心。他們視玄戈等人的改革主張為洪水猛獸，是對帝國千年傳統的背叛，更是對他們手中特權的直接挑戰。他們滿足於現狀，熱衷於維護森嚴的等級製度，認為帝國的力量足以碾壓一切（無論是星盟還是所謂的“古代威脅”），任何改變都是不必要的冒險和動蕩之源。他們更傾向於將靈源科技嚴格控製在軍方手中，作為維護統治的工具，而非開放研究，探尋其深層奧秘。
這兩派之間的明爭暗鬥，幾乎滲透到帝國的每一個角落。淩燁甚至能從他們居住的這座館驛的細微之處感受到這種張力——服務人員恭敬卻疏離的態度背後，可能分屬於不同的效忠物件；帝國書館資料庫中，關於古代曆史、靈源理論的不同學派著作的訪問許可權時鬆時緊；甚至連帝都每日播放的宣傳口徑，都在微妙地變化，時而強調傳統與忠誠，時而又會突兀地插入一段關於科技創新或邊疆開拓重要性的論述。
這天下午，玄戈再次來訪。他似乎剛結束一場會議，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
“看來你們這幾日並未虛度。”他掃了一眼淩燁麵前終端上開啟的、幾篇關於帝國早期靈源理論奠基人（其學說後來被保守派斥為“異端”）的論文，嘴角勾起一抹瞭然的弧度，“感受到帝國的‘多樣性’了？”
“冰山一角。”淩燁關閉終端，平靜回應。
“很好。”玄戈頷首，“那麼，或許你們有興趣親眼看看，這冰山之下的湧動暗流。”他發出一個邀請，“今晚，在‘鉑金穹頂’有一場沙龍，主辦者是米達麥亞公爵，保守派的中堅人物，也是我在元老院最‘熱心’的反對者之一。那裡彙聚了帝都最‘傳統’的精華。有興趣去見識一下嗎？”
淩燁和蘇玥對視一眼。這無疑是一次深入虎穴的機會，風險與機遇並存。
“將軍邀請，豈敢推辭。”淩燁道。
“很好。不過，”玄戈意味深長地補充道，“在那裡，你們是我的‘客人’，也是他們眼中的‘稀有展品’。少說，多看。有些聲音，或許會很有趣。”
夜幕降臨，懸浮車駛入帝都最核心的貴族區域。這裡的建築愈發古老奢華，帶著沉重的曆史感與排外性。“鉑金穹頂”並非真的穹頂，而是一顆被整體掏空、內部改造得極儘奢靡的小行星，是帝國老牌貴族們最喜歡的社交場所之一。
與玄戈那冷峻簡潔的風格截然不同，這裡的沙龍充滿了浮華與享樂主義的氣息。空氣中混合著高階香氛、醇酒與某種慵懶頹靡的味道。衣著華麗的貴族男女們低聲談笑，舉止優雅卻難掩眼底的空虛與傲慢。他們談論著最新的星際狩獵、藝術品拍賣、以及繁瑣複雜的宮廷禮儀，對帝都之外的世界，甚至帝國邊疆的動蕩，顯得漠不關心。
淩燁和蘇玥的出現，立刻吸引了許多道目光。好奇、審視、輕蔑、甚至帶著一絲獵奇般的興趣。他們作為玄戈的“客人”，尤其是來自“迴廊對麵”的星盟，在這裡無疑是異類。
玄戈似乎習以為常，從容地與幾位上前搭訕的貴族周旋，言語機鋒，滴水不漏。
很快，淩燁便感受到了玄戈所說的“有趣的聲音”。
一位穿著綴滿寶石、華麗得有些誇張的中年貴族，端著酒杯，晃到他們附近，故意提高了音量，對同伴說道：“…要我說，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太急躁。總想著改革、創新，卻忘了帝國的根基是什麼？是傳統！是秩序！是血脈！那些靠著幾件新式武器和嘩眾取寵的理論爬上來的家夥，能懂得如何治理一個偉大的帝國嗎？”
他的同伴，一個麵色蒼白、眼神陰鷙的年輕貴族附和道：“叔父說的是。尤其是某些人，整天把資源浪費在那些虛無縹緲的古代遺跡和迴廊探索上，還說什麼存在威脅帝國安全的巨大威脅？簡直可笑！帝國的敵人隻有一個，就是星盟那幫烏合之眾！集中力量碾碎他們纔是正理！我看呐，有些人不過是借題發揮，想攫取更多權力罷了。”
這些話顯然是說給玄戈聽的。玄戈卻彷彿沒聽見，正與一位看起來像是學者模樣的老人低聲交談著什麼。
另一位胖乎乎的貴族，則帶著虛偽的笑容直接向玄戈舉杯：“玄戈將軍，聽說您的‘影牙’艦隊最近又在迴廊邊緣損失了幾艘偵察艦？真是可惜啊。要我說，那些危險的地方，交給自動探測器和那些低等兵團去處理就好了，何必讓帝國的精銳去冒險呢？您說是嗎？”
玄戈這才緩緩轉過身，臉上帶著無懈可擊的淡淡微笑：“感謝關心，伯爵。正因是危險之地，才更需要帝國最優秀的戰士去弄清真相。畢竟，真正的危險往往源於無知和輕視。若因懼怕損失而固步自封，與將頭埋入沙土的鴕鳥何異？”
那胖伯爵臉色一僵，乾笑兩聲，訕訕走開。
淩燁冷眼旁觀，將這些人的話語、神態一一記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這些保守派貴族對玄戈的敵意，並非僅僅源於政見不合，更深層次的是對自身特權可能被剝奪的恐懼，以及對未知變革的本能抗拒。他們沉迷於眼前的奢靡與權力，拒絕承認任何可能顛覆他們舒適區的威脅。
這時，那位與玄戈交談的老學者走了過來，他看起來似乎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眼神中帶著學者的專注與一絲憂慮。他並未在意淩燁和蘇玥的“身份”，反而對玄戈低聲道：“…將軍，關於您上次提交的，關於增加對xk-77…呃，就是那個特殊遺跡研究撥款的提案，元老院再次駁回了。米達麥亞公爵等人堅持認為那是不必要的開支，甚至暗示您的研究方向…可能‘偏離了帝國的正統利益’。”
玄戈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但語氣依舊平靜：“我知道了，感謝您告知，墨菲斯博士。真理不會因駁斥而改變。”
老學者歎了口氣，搖搖頭走開了。
蘇玥在一旁低聲對淩燁道：“他們甚至不願意去瞭解‘卡戎之門’的真正危險…”
淩燁微微點頭。他忽然明白，玄戈帶他們來這裡，並非僅僅是為了展示保守派的腐朽，更是為了讓他們親眼看到改革所麵臨的巨大阻力。玄戈需要助力，需要像淩燁這樣能真正理解古代威脅、並能帶來不同視角和力量的“變數”，來打破這僵持的局麵。
沙龍進行到一半，忽然有一名宮廷侍從官模樣的人匆匆走入，在米達麥亞公爵耳邊低語了幾句。米達麥亞公爵那原本帶著傲慢笑容的臉，瞬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他下意識地瞥了玄戈一眼。
玄戈似乎也注意到了這一細節，但他不動聲色。
片刻後，玄戈的副官也悄然來到他身邊，低聲彙報：“將軍，剛收到訊息，陛下突然推遲了原定於下週聽取關於邊疆星域開發計劃的禦前會議，理由是要…專心籌備皇太子的成年禮。”
玄戈聞言，隻是輕輕“嗯”了一聲，指尖在酒杯上輕輕敲擊了一下，眼神變得更加深邃難測。
淩燁將這一切細微的互動儘收眼底。皇權的偏向，哪怕隻是一次會議的推遲，都可能意味著政治風向的微妙變化。顯然，皇帝在這場改革派與保守派的角力中，態度似乎更加曖昧，或者更傾向於維持平衡，甚至…偏向了保守派一方？
離開鉑金穹頂時，帝都的夜空依舊被人工天幕渲染得一片“輝煌”，但淩燁卻感覺彷彿置身於一個巨大而精緻的囚籠，無形的裂痕在華麗的外表下蔓延。
懸浮車內，一片沉默。
良久，玄戈才緩緩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嘲諷：“看到了嗎？這就是帝國。一半的力量在試圖看向未來，尋找生路；而另一半，卻拚命地想將所有人的頭按回過去的沙堆裡，哪怕洪水滔天。”
他轉向淩燁和蘇玥，目光灼灼：“現在，你們還認為，僅憑星盟那種無力的‘自由’，或者帝國保守派鴕鳥般的‘秩序’，能夠應對我們即將麵對的的東西嗎？”
“打破僵局，需要新的力量，需要…變數。”
他的話語，如同重錘，敲打在寂靜的車廂內，也敲打在淩燁和蘇玥的心上。
帝國的裂痕清晰可見，而他們，似乎已被捲入了這裂痕的最深處。選擇哪一邊，或者…能否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