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繼承者 第96章 悲慟與怒火
“星螢”號如同負傷的巨獸，在鏽蝕星係狂暴的能量湍流中沉默地穿行。引擎的轟鳴聲似乎也壓抑著，不再是以往那種充滿力量感的澎湃，而是帶著一種沉重而疲憊的基調。艦橋內，燈光被刻意調暗，彷彿唯有如此，才能容納那幾乎要滿溢位來的悲傷與死寂。
蘇玥蜷縮在副駕駛座上，雙臂緊緊抱著膝蓋，肩膀微微顫抖。淚水早已乾涸，在臉頰上留下淩亂的痕跡，隻剩下通紅的眼眶和空洞的眼神。她呆呆地望著控製台上某個不斷跳動的、無關緊要的資料點，視線卻沒有焦點。老貓頭最後那嘶啞的、帶著命令與訣彆意味的“走啊”，如同魔咒般在她腦海中反複回響，每一次都帶來撕心裂肺的痛楚。
那個總是帶著玩世不恭笑容、喜歡用誇張故事逗她、卻又在她遇到技術難題時總能一針見血指出關鍵的老家夥…那個像父親一樣嘮叨她按時吃飯睡覺、像師父一樣引導她獨立思考、像戰友一樣無條件信任支援她的長者…就這樣…為了救他們…消失了。甚至可能…屍骨無存。
一種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攫住了她，讓她幾乎無法呼吸。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如果他們再謹慎一點，如果他們的力量再強大一些，如果…
自責、悲痛、無力感…種種情緒如同潮水般反複衝刷著她，幾乎要將她淹沒。
而在主駕駛位上，淩燁的姿態截然不同。
他坐得筆直，如同冰冷的雕塑，雙手死死握著操縱杆，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顫抖。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嘴唇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唯有那雙眼睛，燃燒著近乎實質的、令人心悸的怒火與冰寒。
他的意識不再關注航向，不再感知外界環境，而是完全沉浸在一片狂暴的內心風暴之中。腦海中反複閃回的，是敵人冰冷的槍口，是“狩獵犬”飛行器那令人作嘔的乾擾場，是老貓頭引爆陷阱時那決絕的火光…最終，所有這些畫麵都凝聚成一張模糊卻無比猙獰的臉——司徒隱！
是他！一切都是因為他！因為他那瘋狂的野心，因為他那毫無底線的“淨化”，因為他那視人命如草芥的冷酷！
如果不是他，老貓頭不會死！
如果不是他，他們不會一次次被逼入絕境！
如果不是他，星盟不會變得如此黑暗，帝國不會加速滑向危險邊緣！
殺意，如同沸騰的岩漿，在他胸腔中翻滾、咆哮，幾乎要衝破理智的堤壩。他從未如此強烈地渴望過毀滅一個人，渴望用最直接、最殘酷的方式，讓那個遠在星盟權力頂端的罪魁禍首，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複仇！這個念頭如同毒蛇，緊緊纏繞著他的心臟。
“星螢”號的引擎似乎感應到了他內心的狂暴，發出一陣不穩定的嗡鳴，速度陡然提升，蠻橫地撞開前方一塊擋路的小行星碎片，船體劇烈震顫。
這震動驚醒了沉浸在悲傷中的蘇玥，也讓她注意到了淩燁的異常。
她抬起頭，看到淩燁那繃緊如岩石的側臉，看到他眼中那幾乎要焚毀一切的駭人光芒，心中猛地一緊。
“淩燁…”她聲音沙啞地開口，帶著擔憂，“你…還好嗎？”
淩燁沒有回頭，聲音彷彿是從冰縫中擠出來的，帶著壓抑到極致的嘶啞：“我要殺了他。”
簡單的四個字，卻蘊含著滔天的恨意和決絕的殺機。
蘇玥被這冰冷的殺意刺得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了大半。她太瞭解淩燁了，他平時冷靜克製，但一旦真正動怒，其執拗和決絕遠超常人。老貓頭的死，徹底點燃了他心中那團一直被壓抑的火。
“淩燁，你冷靜點…”蘇玥試圖勸解，聲音依舊帶著哭腔，“我知道你恨，我也恨…但是…”
“沒有但是！”淩燁猛地打斷她，第一次用如此激烈的語氣對她說話，“他必須死！為了老貓頭，為了所有被他害死的人！我現在就要調頭，我知道安全域性幾個重要據點…”
“然後呢？！”蘇玥猛地站起身，聲音也提高了幾分，帶著淚水和急切，“然後像飛蛾撲火一樣衝進去，殺個痛快，最後像老貓頭一樣，死在不知名的角落嗎？！”
她走到淩燁麵前，強迫他看著自己，通紅的眼睛裡充滿了痛苦卻堅定的光：“老貓頭用他的命換我們活著出來，不是為了讓我們再去送死的！他是為了讓我們能繼續走下去，去做更重要的事！”
淩燁死死地盯著她，眼中的怒火並未熄滅，但多了一絲掙紮。
“報仇很重要！我也恨不得把司徒隱千刀萬剮！”蘇玥的聲音顫抖著，卻字字清晰，“但不是現在！不是用這種方式！我們現在的力量，去硬碰硬，隻是白白犧牲！正中他的下懷！”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更加理性：“我們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深淵之眼’的秘密，‘統禦者’的威脅，還有…老貓頭可能希望我們去做的事…他最後啟動的那個係統…‘搖籃’…那絕不僅僅是為了救我們，一定還有更深的意義！”
提到“搖籃”，淩燁眼中的狂暴稍稍褪去一絲。那古老而強大的力量，確實遠超他們的理解。老貓頭隱藏的這個後手，其來曆和目的，都充滿了謎團。
“還有這個。”蘇玥抬起手腕，露出個人終端，上麵正顯示著一行剛剛解密完成的、來自老貓頭最後訊號源的殘留資訊，那是在主資訊流之下，用更高明技術隱藏的一句簡短遺言：
「小鬼們…替老子…多看看…星辰的儘頭…彆浪費了…你們的‘眼睛’…」
星辰的儘頭…
彆浪費了你們的‘眼睛’…
這句話如同一聲悠遠的鐘鳴，敲在了淩燁的心頭。老貓頭直到最後，關心的不是複仇，而是探索，是未來，是他們身上所承載的、能夠看清真實與虛幻的“眼睛”——那獨特的共鳴之力與科技智慧。
滔天的怒火依舊在血液中燃燒，但那冰冷的殺意，卻漸漸被一種更加沉重、更加複雜的責任感所壓製。
複仇是本能，但活下去，走下去，揭開真相，阻止更大的災難，纔是老貓頭用生命為他們換來的、更艱難的使命。
淩燁緩緩鬆開了緊握操縱杆的手，因為過度用力，手指甚至有些僵硬。他閉上了眼睛，深深地、顫抖地吸了一口氣，彷彿要將那蝕骨的悲痛和焚心的怒火，強行壓入靈魂的最深處。
再次睜開眼時，那駭人的光芒已然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如同萬年寒冰般的沉靜。那沉靜之下，是比沸騰的怒火更加可怕的、永不熄滅的意誌。
“你說得對。”他的聲音恢複了以往的平穩，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重量，“現在死去，毫無價值。”
他重新握緊操縱杆，動作穩定而精準，將“星螢”號的航向重新調整，穩穩地駛向第七行星“風暴之眼”的方向。
“我們要活下去，變得更強。”淩燁的目光投向遠方那昏黃的星域，語氣平靜卻蘊含著鋼鐵般的決心，“然後，我們會回去。不是去送死，而是去徹底終結這一切。”
“連同他的野心，和他的‘淨土’一起。”
悲慟依舊刻骨，怒火並未熄滅，隻是被鍛打成了更堅韌、更冰冷的複仇之刃，藏於鞘中，靜待出鞘之時。
蘇玥看著淩燁恢複冷靜的側臉，心中稍稍安定，但那份沉重的悲傷依舊彌漫。她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永遠改變了。
他們失去了重要的導師，換來的，是更加殘酷的成長，和一條必須走到黑的、染血的道路。
“星螢”號繼續前行，載著悲傷與怒火，駛向未知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