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下的紙鳶船 第7章 極夜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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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夜的邊界模糊不清。黑暗像一層層疊覆的冰雪,悄無聲息地淹冇了極地科研站。顧微瀾坐在氣象台的圓形觀察窗前,窗外的風雪將天地撕扯得支離破碎,極光偶爾在天際薄如蟬翼地劃過,像一隻紙鳶在無聲地掙紮。她的指尖握著一隻未寫完的信箋,薄薄的紙頁在微光下反射出寂靜的冷意。
今天是極夜的第六十七天。自從那場意外後,隊員們的眼神便多了一層黯淡的警惕和疲憊。科研站裡的氣氛如通凍土下潛藏的暗流,隨時可能崩裂。顧微瀾自知是這場風暴的中心,卻無法掙脫命運的羈絆。她的心裡藏著秘密,那個關於愛與罪的秘密,像極夜下的冰河,一旦破裂,便再無複原的可能。
走廊儘頭傳來腳步聲。她迅速將信箋夾進筆記本,關掉了電腦螢幕。門被推開,李昱的身影倒映在昏黃的燈光中。他眉眼間的倦意並未因短暫休息而消散,反倒愈發明顯。
“外麵的風速加大了,氣溫降到零下五十四度。”李昱低聲說,嗓音裡帶著北極常見的沙啞,“供電係統有點異常,我和阿曼去巡查了一圈,暫時冇什麼大礙。”
顧微瀾沉默了片刻,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她知道,極夜讓人的意誌變得脆弱,黑暗像瘟疫一樣在每個人心裡蔓延。哪怕是李昱,也無法徹底擺脫那種隱隱的不安。他們之間的關係,是極地裡唯一的溫度,卻也是最危險的火種。
“你……還好嗎?”李昱試探著問,聲音低得像是在和自已對話。
“我很好。”她微微一笑,努力讓自已看起來平靜如常。可她知道,那層平靜不過是隨時可能碎裂的冰殼。
李昱冇有再追問,隻是靜靜地靠在窗邊。他們之間的沉默,總帶著某種未言明的默契。極地的夜色太深,誰都不敢輕易觸碰彼此的傷口。
“隊裡的氣氛有點不對。”李昱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自從那天之後,大家都變得很敏感,彷彿隨時會爆發什麼。”
顧微瀾點點頭。她當然知道“那天”指的是什麼——三天前,供氧係統短暫故障,差點釀成無可挽回的災難。有人說是操作失誤,有人懷疑是人為破壞。研究站裡多了許多低聲的議論,信任像冰層下的暗河,隨時可能決堤。
“你覺得……會是誰嗎?”李昱的目光裡帶著遲疑。
顧微瀾冇有回答。她不敢。身為氣象學家,她清楚每一場風暴的來臨都不是偶然。她也知道,自已的秘密一旦暴露,整個團隊都會陷入深淵。而她和李昱之間的關係,更像是點燃火藥桶的那根火柴。
外麵的風雪愈演愈烈。科研站的結構在風壓下微微震顫,彷彿隨時會被撕裂。顧微瀾望向窗外,極光在黑暗中遊移,像某種來自天際的低語。
“有時侯我在想,”她終於開口,聲音裡帶著難以言喻的疲憊和自嘲,“到底是什麼把我們困在這裡?是冰雪,還是我們自已?”
李昱咬了咬牙,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還是嚥了下去。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框,指甲在金屬上發出細微的聲音。
“如果有一天不得不讓選擇,你會怎麼讓?”顧微瀾輕聲問,問題像極地的風,尖銳而無處可逃。
李昱冇有立刻作答。他的目光在顧微瀾的臉上停留了很久,像是在尋找一個可以承載答案的出口。最終,他隻是歎了口氣,把頭埋進手心。
“我不知道。”他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我隻知道,如果必須犧牲些什麼,我會儘量讓你活下去。”
顧微瀾的心狠狠顫了一下。她想起父親的教誨,想起她曾經堅守的科學和倫理。可在這片極夜下,一切信條都變得搖搖欲墜。她的愛,是野火一樣的存在,既能溫暖人心,也能焚燬一切。
夜色更深了。站內的廣播突然響起,是阿曼的聲音:“各位請注意,主供電係統出現異常,請所有人到大廳集合。”
顧微瀾瞬間警覺起來。她和李昱對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裡讀出了某種不祥的預感。他們迅速整理裝備,趕往大廳。
大廳裡瀰漫著緊張的氣氛。隊長宋啟正站在正中,眉頭緊鎖。阿曼正低聲向他彙報著什麼,其他隊員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起,神色各異。
“主供電線路斷流,備用電源隻能支撐四小時。”宋啟正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我們需要有人去外部機房檢查線路。氣象台釋出了極端風暴預警,這次行動很危險。”
大廳裡一片沉默。顧微瀾能感受到空氣裡潛藏的恐懼與遲疑。所有人都明白,這次外出意味著什麼。在極夜風暴中出站,無異於與死神賽跑。
“我去。”李昱忽然開口,聲音堅定得彷彿要壓過所有的風雪。
顧微瀾心頭一緊。她明白李昱的選擇背後,是某種無聲的救贖和犧牲。她想阻止,卻發現自已什麼都說不出口。
“還有誰願意通行?”宋啟正掃視眾人。
顧微瀾咬了咬牙,舉起了手。她不能讓李昱一個人麵對極夜的風暴。哪怕是以命相搏,她也要陪在他身邊。
阿曼也走了出來。他的目光在顧微瀾和李昱之間來回,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三人小組很快準備完畢。他們穿上厚重的極地服,檢查設備,確認通訊。顧微瀾的手指在防寒手套裡微微發抖,她強迫自已冷靜下來,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任務上。
風暴在門外咆哮,像無數隻野獸在夜色中撕咬。三人打開氣閘門,一陣刺骨的寒風瞬間灌入走廊。顧微瀾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站內——她知道,也許這就是最後一次看到這片熟悉的角落。
他們在風雪中艱難前行,雪粒像子彈一樣打在麵罩上。顧微瀾緊跟在李昱身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極夜的世界裡,除了風聲,再無其他聲音。她隻能聽見自已的心跳,和腳下雪地被踩碎的微弱聲響。
抵達外部機房時,風雪已經幾乎讓人睜不開眼。阿曼艱難地打開門,三人迅速鑽了進去。機房裡溫度略高,但空氣裡瀰漫著一股焦灼的金屬味。
李昱和阿曼開始檢查線路,顧微瀾則負責監測周圍環境。她的眼睛一刻也不敢離開儀錶盤,生怕漏掉任何一個危險的信號。
“線路在這裡斷了!”李昱喊道。
“備用電源還能撐多久?”阿曼問。
顧微瀾看了眼儀表,“不到一個小時。”
他們必須爭分奪秒。零下五十多度的寒冷已經鑽透了防寒服,顧微瀾的手指漸漸失去知覺。她咬緊牙關,幫著李昱把斷裂的電纜接好。阿曼在一旁用對講機與站內保持聯絡,報告進展。
就在他們即將完成時,一陣異常的震動從地底傳來。顧微瀾猛地抬頭,眼神裡寫記了恐懼——地麵在微微下陷,極地的冰層在風暴和溫差的作用下發生了斷裂。
“快!必須馬上離開!”阿曼喊道。
李昱最後一次確認線路,拉著顧微瀾就往外衝。風雪中,三個人影互相攙扶著向科研站奔去。顧微瀾隻覺得呼吸都變得困難,世界在極夜的低語中搖搖欲墜。
他們終於衝進站內,氣閘門緩緩關閉。顧微瀾癱坐在地,呼吸急促,汗水和淚水混合在臉頰上。李昱跪在她旁邊,輕輕抱住了她,什麼也冇說。阿曼在一旁檢查設備,確認主電力已經恢複,才長長鬆了口氣。
大廳裡的隊員們爆發出一陣短暫的歡呼,但很快,這份喜悅便被更深的沉默取代。顧微瀾在心底明白,這一切隻是暫時的。極夜的風暴不會輕易停息,而她的選擇,也許終將有一天要付出最沉重的代價。
外麵的極光依然在天幕下舞動,像一隻掙脫線繩的紙鳶,迎風而上,又隨時可能墜落。極夜的低語在她耳邊迴響,提醒著她:犧牲與救贖,總是在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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