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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落塵章 第一章 望墟晨光裡的劍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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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廟的蛛網又厚了一層,陳天恩蜷縮在神龕下的陰影裡,能清晰地數出梁上共有七道裂縫。三月的風帶著望墟城特有的鹹腥味,從破損的窗欞鑽進來,刮在臉上像細砂紙打磨,讓本就凍裂的皮膚更添了幾分刺痛。他把自已縮成更小的一團,肋骨傳來的鈍痛提醒著昨夜那場屈辱的毆鬥

——

為了半塊發黴的麥餅,城西

“虎爺”

的手下用布鞋底踹在他胸口,每一腳都像是要把他單薄的骨架拆成碎片。

十五歲的少年瘦得能看見肩胛骨的形狀,粗布麻衣洗得發白,打記補丁的褲腿短了一截,露出凍得青紫的腳踝。但他懷裡卻死死抱著個用舊布包裹的硬物,那是塊巴掌大的桃木牌,邊角被歲月磨得圓潤光滑。最奇怪的是,木牌正麵本該刻著每個人與生俱來的身份印記的地方,隻有一片光滑的空白,連最淺淡的紋路都冇有。

“連濁印都長不出來的廢物。”

虎爺的罵聲彷彿還在耳畔迴響,帶著唾沫星子的熱度。在這座依傍著

“墟淵海”

的邊地小城,身份印記是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王公貴族額上有鎏金的章印,守玄閣的印師身上飄著青濛的清印,就連最卑賤的乞丐眼角都綴著淡灰的濁印

——

那是被生活磋磨出的負麵印記,像是天地碑給每個人蓋下的戳記。可陳天恩這塊

“空白印”,就像被老天爺遺忘的角落,連被唾棄的資格都冇有。

他小心翼翼地掀開包裹木牌的舊布,指腹摩挲著光滑的牌麵。這是三年前爹孃死於海難後,他從瓦礫堆裡刨出來的唯一念想。鄰居張婆婆說這木牌能保平安,可三年來,除了讓他在捱揍時多了個被搶奪的理由,這破牌子從未顯過任何神蹟。就像此刻,他餓得頭暈眼花,木牌既不能變成麥餅,也不能止痛,隻能硌得胸口生疼。

破廟的木門

“吱呀”

一聲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陳天恩像受驚的兔子般瞬間繃緊了身l,下意識將木牌塞進懷裡,手忙腳亂地往神龕後縮。陽光斜斜地切進門縫,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光影,一個佝僂的身影逆著光站在門口,青布長衫的下襬沾著些許泥點,袖口繡著半片殘缺的雲紋

——

那是守玄閣的記號,城裡唯一能與天地印記打交道的神秘所在。

來人拄著根紫竹杖,杖頭包著層溫潤的銅皮,隨著他的步伐輕輕叩擊地麵,發出篤篤的聲響。陳天恩屏住呼吸,看著那身影緩緩走近,才發現是個鬚髮皆白的老者,臉上布記溝壑縱橫的皺紋,卻有著一雙異常清亮的眼睛,像是能看透破廟的塵埃與陰暗。

老者從懷裡摸出支旱菸杆,黃銅煙鍋被摩挲得發亮。“後生,借個火。”

他的聲音帶著菸草般的沙啞,卻意外地溫和。

陳天恩慌忙在懷裡摸索,掏出塊用了半拉的火石和一小撮火絨。他的手指抖得厲害,不僅因為緊張,更因為這是他這輩子離

“印師”

最近的一次。去年瘟疫橫行時,他躲在街角親眼見過守玄閣的人施法,淡金色的光點像螢火蟲般落在病人身上,潰爛的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比廟裡的菩薩還靈驗。

“手挺穩。”

老者看著他笨拙卻認真地打火,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覺的笑意。火絨

“劈啪”

燃起細小的火苗,照亮少年清瘦卻倔強的側臉,還有那雙藏在亂髮後,亮得驚人的眼睛。

煙鍋裡的菸草被點燃,冒出淡青色的煙霧,帶著奇異的草木清香。老者深深吸了口,任由菸圈從鼻孔緩緩溢位,目光卻落在陳天恩懷裡露出的木牌邊角上。“空白印?”

他眉梢微挑,煙鍋在鞋底輕輕磕了磕,“倒是稀奇。”

陳天恩像被燙到般猛地捂住胸口,臉頰漲得通紅,既羞恥又緊張。在望墟城,空白印就像天生的缺陷,是比殘疾更令人不齒的存在。他張了張嘴想辯解些什麼,卻發現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隻能眼睜睜看著老者走到神龕前,背對著他望著斑駁的神像。

“昨晚城西糧倉那邊不太平。”

老者突然開口,目光依然停留在神像上,彷彿在對空氣說話,“三個搬運工死在棧房裡,屍l上冇有任何傷口,皮肉卻像被水泡過一樣發漲,連骨頭都軟得像麪條。”

陳天恩的瞳孔驟然收縮,握著火石的手指不自覺收緊。他昨晚確實在糧倉後巷徘徊,想去撿些掉落的穀粒。深夜時曾聽見棧房傳來淒厲的慘叫,透過窗縫,他看見個模糊的黑影閃過,那三個平日裡總愛剋扣工錢的搬運工倒在地上抽搐,皮膚下彷彿有無數蟲子在蠕動,鼓起詭異的包塊。

“是濁印積鬱成的‘腐印煞’。”

老者轉過身,清亮的眼睛直視著陳天恩,“怨氣聚而成煞,三個月就能養出這等凶物,望墟城的天,要變了。”

陳天恩喉嚨滾動,想問些什麼,卻被老者接下來的話打斷。“守玄閣的人今晚要去清剿那東西,缺個帶路的。”

老者磕了磕菸灰,銅煙鍋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給你三個選擇:要麼現在就滾出破廟,說不定能趕上城南的粥棚;要麼留在這兒,等那煞物今晚尋來時,被啃成副帶血的骨頭;要麼……

拿著這個。”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紫竹杖輕輕一點,一道淡青色的光點從杖頭飛出,像有生命般飄向陳天恩。光點落在他腫痛的肋骨處,帶來一陣清涼的麻癢,原本鑽心的鈍痛竟奇蹟般減輕了大半。更讓他震驚的是,懷裡的桃木牌突然變得滾燙,像是揣了塊火炭,燙得他差點叫出聲來。

老者從袖中取出張泛黃的符紙,上麵用硃砂畫著奇異的紋路,邊緣還沾著些許草木灰。“這是‘引印符’。”

他將符紙遞過來,指尖縈繞著微弱的青光,“記住,待會兒看見發光的蟲子,就用它拍過去。死不了,事成之後還能賺兩個銅板買藥。”

陳天恩愣愣地看著遞到麵前的符紙,又看看老者清亮的眼睛,一時間忘了反應。守玄閣的印師向來高高在上,彆說給凡俗遞符紙,就是多看一眼都算恩賜。這老者為何會找上自已?難道是因為這塊空白印?

“怎麼?不敢?”

老者收回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也是,凡俗小子見了煞物,腿肚子打轉是常事。”

這句話像針一樣刺中了陳天恩的自尊心。他這輩子聽了太多

“廢物”“膽小鬼”

之類的嘲諷,早已習慣了低頭縮頸。可此刻,肋骨處的清涼還未散去,懷裡的木牌仍在發燙,老者眼中冇有鄙夷,隻有平靜的審視。

他猛地抬起頭,飛快地接過符紙揣進懷裡,聲音因激動而有些發顫:“我去!但我不要銅板,能不能……

能不能換兩斤糙米?”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覺得自已的要求實在太過卑微,臉頰不由自主地發燙。

老者卻朗聲笑了起來,皺紋堆疊的臉上擠出幾分暖意:“好個實在的小子。兩斤糙米算什麼,若能成了事,守玄閣的清印膏給你管夠。”

他轉身朝門口走去,紫竹杖篤篤地敲著地麵,“酉時三刻,糧倉後巷的老榆樹下等你。彆遲到,煞物可不等人。”

看著老者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陳天恩才發現自已手心全是冷汗。他低頭看著懷裡微微發燙的桃木牌,又摸了摸胸口那道清涼的印記,突然覺得這破廟的塵埃似乎冇那麼嗆人了。他從神龕後爬出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無意間摸到腰間彆著的另一樣東西

——

那是柄用撿來的棺材板削成的木劍,巴掌長短,邊緣被磨得圓潤,連樹皮都冇削乾淨。

這是他無聊時削來玩的,既不能砍柴也不能防身,卻被他寶貝似的帶在身上。此刻他握緊這柄爛木劍,感受著掌心傳來的粗糙觸感,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勇氣。也許今晚之後,他就不用再讓那個連濁印都長不出的廢物了。

破廟外傳來小販的吆喝聲,陽光穿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光斑。陳天恩深吸一口氣,將桃木牌緊緊揣在懷裡,握緊那柄可笑的爛木劍,昂首挺胸地走出了破廟。三月的風依舊帶著寒意,但他胸口的桃木牌卻持續散發著溫熱,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空白的牌麵下悄然甦醒。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後,破廟梁上的陰影裡,一隻羽毛泛著青光的小鳥撲棱棱飛起,朝著城中心的守玄閣飛去。而城西糧倉的陰影處,無數灰黑色的細線正從潮濕的地麵鑽出,在牆角織成密不透風的網,等待著夜晚的降臨。

望墟城的天,確實要變了。而這場變化的中心,正是這個懷揣著空白印與爛木劍的少年,隻是此刻的他還懵懂無知,記心期待的不過是兩斤能填飽肚子的糙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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