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過來 第第六十八夢 三千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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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夢
三千心事
長寧心想,
反正明日自己就要離開,而且他都躺下可,總不能讓他就這樣晾在外頭。
再多忍一回也無妨,
隻要不碰他就行。
聞言,原清逸微微一愣,
他注視著澄澈的目光,
心中的思緒翻過了山河日月,
方纔掀開錦被。
二人間隔一尺,
隻要她不靠過來,自己定能剋製,
可若她湊近呢?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能輕易地將長寧的心牽起,
肺腑被帶著藥香的一夢清寧浸透,令她倍覺安心。
她也冇開口讓原清逸將外袍褪下,怕稍有不慎就鬼使神差地捱過去。藥池裡發生的事絕不能二度上演,否則她當真怕自己難以自持!
又這樣如此反覆地暗示過自己後,
長寧才昏昏沉沉地闔上了眼。
但一道炙熱的目光卻牢牢釘在臉上,令她不由得掀開眼皮,朝上望去。
絳紗繡球燈的清輝在目光相接間投下意味不明的暗影,徘徊著不為人知的心事。
眸光盈盈,若粉渡清溪,看得原清逸口乾舌燥,他倏地伸手點住她的睡xue,隨即靠上前,
將頭埋在散發著甜香的肩頸,
緊抱著她入眠
翌日,天方破曉,原清逸就帶著長寧離開了靈州,
恐匆忙趕路她會吃不消,因此並未解開睡xue。
從蒼龍穀至靈州的水路乃順流,加之商船行得快,六日即可抵達。而回程則為逆流,至少需得九日。
為縮短行程,原清逸依地勢,結合水路,官道,以及臨空飛行,兩日後便抵達了延城,此地距浴城從水路走不超過兩日。
他之所以停在延城,乃是因沈傲霜在此。
原清逸將長寧抱入船艙,深深地凝視了一眼,若非靈州事急,他本打算將其送回蒼龍穀。
接到訊息後沈傲霜便在等候,見他眉心發緊,溫和道:“我會親自將她送回穀,尊主無須擔憂。”
“嗯,”原清逸起身,方擡步又問了聲:“她的事?”
雖未言明,沈傲霜卻清楚他的言外之意,但她卻並未急於迴應,反倒從袖中掏出黑木紋的藥盒,又倒了盞甘露遞去:“如你所料,待靈州之事解決後,我會事無钜細地告知你。”
此時,原清逸在她眼中並非是蒼龍穀的尊主,而僅僅是自己師兄的孩子,是十二年前所見的那名清澈少年。
自原清逸從山洞出來後,沈傲霜就再不曾在他眼中見過純粹的目光,長寧的到來毫無疑問地喚醒了他昔日的赤誠。
這並非壞事,蒼龍穀不需要一名冷血無情的尊主,況且他的身份
他的改變對所有人而言皆為幸事,沈傲霜心下甚慰。
原清逸瞟了眼後拿起黑木紋藥盒裡的白玉丸,就著甘露服下,也未追問此乃何藥。
他又忍不住地瞥了眼塌上,道:“她近來有了些心事,待醒後你同她談談。”
昨夜他雖言辭凜凜地同長寧解釋了二人關係的異常,可最後對視的目光卻隱隱透著些不對勁。但他暫時無暇顧及,打算將靈州之事處理完,再好好理理心中的煩悶。
但劍道門之事本就棘手,再加上長寧遇襲這一出,原清逸預感此事或許不會如計劃那般順利地解決。
關心的語氣與過去截然不同,沈傲霜在心頭歎了歎,她上下打量著原清逸,他靜默的氣勢愈發肖似其父。
有些事也該浮出水麵了……
兩人又簡單談了幾句,原清逸記掛著靈州,不得不忍痛彆離,心中暗道,“寧兒,等我。”
他的背影如白鳥消失在江麵,浪濤飛濺,幻起一片銀光,伴隨著水霧,撲朔迷離。
沈傲霜怔怔地望了許久,待描金茶壺冷卻方纔收回視線,她款步行至塌前,仔細盯著沉睡中的少女。
原清逸已不如往日冷情,誰都看得出他對長寧的在意,如今她遇襲,他保不準真會對劍道門大動乾戈。
縱沈傲霜明白他並非莽撞之人,可昔年萬花山莊之事也是誰都未曾料到,為了善後,葉榮與季羨也費了不少心思。
因此葉榮在收到靈州的訊息後當即快馬加鞭地趕了去,穀中不可無護法,因此沈傲霜也暫時放下了延城之事,接到長寧後便往蒼龍穀趕。
適纔給原清逸的那顆藥丸,乃是她出穀前尊者特意給的,她當時不明所以,眼下看來,尊者或許推算出了長寧靈州會遇險,但他卻並未提醒。
念及昔年原霸天的話,沈傲霜隱隱擔心長寧會捲入危險之中,可自她出西穀,她的命運便已然同原清逸緊緊相連。
不,或者說,連她的出生也早有預謀
三更天,幾絲淺雲綴在深藍的天幕上,倒映於清澈的江麵,好似水中亦有星月。一尾魚兒躍出水麵,攪起粼粼的波光往外散去。
雕花鏤空熏爐裡嫋嫋飄香,長寧迷糊間輕輕地嗅了嗅,並非一夢清寧,仔細聞來還有股水腥。
流光萬傾,照徹滿室清輝。
待適應夜色後,長寧摸索著起身,茶爐尚溫,她猛灌了好幾口水,鉛沉的腦袋方纔輕盈了些。
她記得昏睡前是在塌上與原清逸對望,心跳如脫兔,就在她忍不住地想靠近時,忽地兩眼一黑。
思緒兜轉間,長寧仔細地嗅聞,並無他的氣息。
眉心輕蹙,她推開窗朝外望去,通過岸旁的蔥木辨彆位置,大概明早即可抵達浴城。
如此說來,自己已昏睡了三日。
長寧心內凐出了連續的幾聲輕歎,原清逸定是一路抱著自己趕路,路途危險,他也不會斂息。
當帶著血鱗花的氣息灌入五臟肺腑時,他可是日日被炙烤?
雙眸映著星光,卻照不透底下的黑沉。
值時,走道上傳來細微的腳步聲,門被推開時,光也隨之照入。
長寧忙收攏心思,轉身時扯開嘴角,迅速奔過去抱住來人,於她身上親昵地蹭了蹭:“傲霜姨,我可真想你。”
沈傲霜輕撫其頂,關切道:“乖,我也念你。昏睡了幾日,醒來可有噁心發嘔?”
長寧搖頭,邊回身邊道:“無事,喝了藥茶便舒坦了。”
見其手裡提著紅木食盒,她笑著接過,行至桌前擺開,水晶凝脂肴,八寶清露羹,十寶仙雲合蒸等,皆是自己中意的口味。
長寧腹中空空,道了聲“多謝”,一邊夾菜,一邊忖度著說辭。
沈傲霜仔細觀察著她的神情,不過出門半月,少女的眉間已多出幾分沉穩,也學會了不動聲色地掩藏心事。
難怪原清逸會特地囑咐,有關她生母之事,也是時候令其知曉了。
沈傲霜前日就收到了月狐的來信,其實蘇翊謙能尋到長寧,她並不覺得稀奇,她見過忘塵道人好幾回,又怎會不曉得他乃絕世高人。
她抿了口敬亭白雪,也未提及蘇青黎之事,反而溫和道:“可是有事問我?”
長寧埋於青玉碗裡的目光頓了頓,複揚頭勾起笑:“兄長離去前可有囑咐何事?”
聞言,沈傲霜眉頭微挑,如實道:“他說你有了心事,讓我好好開解你。”
心事?是啊,長寧有三千青絲的心事
她食儘一團合蒸,又飲了口甘露:“我在靈州見過了因水患而流離失所的難民,方覺自己一直活得養尊處優,也不曾體會過世間疾苦。我所有的安樂皆來自於你們的出生入死,而我身為蒼龍穀的大小姐,十六年來卻不曾做過任何益事,我甚覺慚愧。”
兩次出穀,長寧的感受愈發深刻,憐憫之心也油然而出,她決定要成為有用之人,不僅為蒼龍穀,也想令更多的人免受痛苦折磨。
堅定的目光令沈傲霜為之一震,果真是虎父無犬子,她寬慰道:“休要自棄,來日你必能守護蒼龍穀,我們都相信你。”
“是麼,”長寧心頭一熱。
自出西穀來,所有人皆順著她,嗬護她,令她覺出了從未有過的溫暖。
長寧舀起八寶清露羹,又吃了幾塊水晶凝脂肴:“傲霜姨,我暫時還是彆出穀了,纔出來兩次,就淹了兩回水,當真是水溺。”
話間,她作勢踩了踩地板,底下是滾滾奔流的江水。
沈傲霜怎會聽不出她故作開朗的語氣,抿唇一笑:“嗯,那就留在穀中。來,和我說說,掉入井中之時怕嗎?”
長寧皺了皺鼻子:“自有些驚懼,離得近了,才曉得什麼叫刀劍不長眼。”
落入井中時她並不怕,她不相信自己會死於一口枯井中,但原清逸從天而降的那刻,她腦中卻閃過了恐慌,她怕噩夢中的事有朝一日真的會發生,怕他會死
見她目光深寂,沈傲霜輕拍其肩:“江湖殘忍,你自小孱弱,因此昔年你父親纔會將你困在西穀中,這也是種保護,你彆怪他狠心。”
長寧回過神,揚眉道:“怎會,我從未怪過父親。”
“父親”二字落下時,她心中有無儘的感慨。
疑惑排山倒海地襲來,長寧轉頭注視著沈傲霜,斟酌片刻後道:“傲霜姨,您應當收到了兄長的來信,我想問問有關母親之事。”
她的目光沉穩,沈傲霜甚至從中看到了故人風華,複擡手輕撫那雙相似的眉眼,語氣悠遠:“青黎若看到你安然成長至今,定會極其欣慰。”
“青黎”,一切不言而喻……
長寧本以為確認身份時自己的心情多少會有些波動,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很平靜。
或許在見到蘇翊謙時,血緣裡的親厚就讓她認定了母親的身份,又或是近來諸事繁雜,她日日反省,勸慰自己,心思也愈發沉穩。
長寧也明白,她的身份在自己與原清逸的關係前,也變得不那麼重要了。她不曾見過生母,與碧雲峰亦生疏,身份於她而言並無實感。
思緒間,她的聲音毫無波瀾:“您隱藏我與碧雲峰的關係,可是父親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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