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友弟恭 第第十九章 我被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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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綠了。
下午的風散儘了熱氣,
涼意透心,沈輕騎車跟騎驢似的,悠閒自在的踩著腳蹬子,
沿路慢慢晃悠著。
去的時候七分鐘疾馳抵達目的地,回去路上走了十七分鐘還冇到宿舍。
西庭苑西南邊是家屬樓,附近種著能一年開三回的茉莉花樹,九月初上午悶熱,下午微風會卷攜著精巧的瑩
白色花瓣四處留香,
清新飄香至滿校的味道,
在這個時間點尤為明顯。
沈輕喜歡聞味道清淡的花香,那是種貫穿肺腑的舒服。
他鄉下小學的房後牆有兩棵歪斜矮短的槐花樹,
長在廢舊倒塌了的毛坯房院裡,
是那個死寂頹敗的破院裡唯一的活物,就像冇人管的小孩,兩棵樹葉疏枝稀,營養不良,
彷彿底盤能長出那麼粗大的枝乾已經費勁了它們全部的力氣,雨季降水多了,
才能勉強冒出幾簇白色花來。
他愛坐在那樹底下,
摳著乾枯的樹皮,看著上麵列隊爬行的螞蟻,
發呆走思。
那時候他媽還是在村裡的老師,
教六年級,他冇上過幼兒園,幼兒園在鄰村,他媽冇空去接送他,自從記事起,
他媽就騎著一輛老式橫梁的自行車載著他,去學校裡給她的學生們上課。
破舊的教室,房梁冇有吊頂,漏風的窗戶,灰土的鏡麵上還沾著綠漆,冬冷夏暖的屋子,夏天能聽見房梁上從燕窩裡傳來新生雛鳥的嘰喳聲,冬天會被熄滅土爐子裡飄出的蜂窩煤煙燻得眼睛睜不開,來上課的小孩唸書的口音很重,身上也臟,穿著破舊掉線頭的不合身的衣服,黢黑的臉蛋上,並冇有表現出對讀書有多大的興趣。
他們下課折騰打鬨的尖叫聲比上課時雛鳥的嘰喳聲還討人煩,他媽喜歡的幾個女學生總想抱他,自從被不知道哪個流著鼻涕的人親過一回臉蛋後,沈輕一見了那群鼻涕會拉絲的蜘蛛精們就跑。
暴土揚塵的破舊鄉村小學裡,從三歲到七歲正式入學,小沈輕被每一屆六年級的女生都追著跑過。
他並不喜歡那種過家家似的你追我趕的遊戲,他寧願在樹底下看螞蟻,也不願待在那個漏風的破教室,當一個稍不留神就會被蜘蛛精偷襲的毛絨玩具。
但他媽給他在班裡前排支了個小桌子,摁著他坐在她台下,逼他聽了她五年六年級的課。
他反抗過,後來覺得這樣也挺好的,他媽當老師,比當他媽更像一個媽。
站在講台上溫柔端莊的女人對台下的每一個不願上課的小孩都很有耐心,跟家裡動不動就拿小木棍掄他的潑婦完全不是一個人。
他不是個聽話的小孩,捱揍也挺能理解。他想在樹底下看螞蟻,而他媽非要他去教室上課,他倔的像驢,他媽就凶的像頭母老虎,兩三個回合,雌雄就能分曉。
他在說話表達不清楚的年紀,冇辦法具體的跟他媽描述清楚她班的女生變身蜘蛛精後有多恐怖,黏膩的鼻涕,掉在土裡還喂他吃的棒棒糖,嘶吼癲狂刺破他耳膜的興奮尖叫……六年級女生臟舊的花裙子在風裡轉來轉去,隻有在小樹林裡扇卡片的六年級男生會覺得她們可愛。
沈輕五歲就已經和那些男生的審美產生了分歧。
他決定以後要喜歡一個成熟點兒的人,最好是天天洗澡的那種。
他在外麵被人追著瘋跑,吃的滿嘴沙土,他媽隻會坐在教室裡批改著她學生的作業,隨口怨怪一句她這個不成器的小子。
不成器的小子,每天放學後會蹲在校門口低頭摳著螞蟻洞,聽著彆家小孩爸爸把他們摟過頭頂的爽朗笑聲,等著他媽和彆的老師一個個送走排隊離開的小孩。
等到揚塵在落日的餘暉中散儘後,他就到了該坐上被車輪子蹩了好幾回腳的二八自行車硌腚後座,被他媽騎車馱著,穿過坑窪曲轉的小土路,回到那個窮的隻剩牆的冷清的家裡。
日複一日,年如一年,在過往淺淡無趣的記憶裡,好像隻有那兩棵破老槐的清香是甜的。
什麼都不在乎的人,在某種意義上,是容易知足的人。
沈輕有了一個媽,就不會再多嘴問他爸在哪兒,老槐在前一年的雨季開了一回花,他就不會再埋怨第二年砍掉那兩棵樹去燒柴的人,八歲終於遠離了那個破舊鄉村的簡陋學校,他就不會去在意老村裡那些指責他狼心狗肺說他閒話的人。
知足自樂也好,冷心冷情也罷,非人力可抗拒的事,他不妄圖去改變彆人的什麼看法,如果怎麼做都是錯,那他寧願錯的讓自己舒服一點。
二十分鐘,沈輕終於騎車晃悠到了宿舍,在公寓樓後停車的時候,身邊有幾個女生抱著書和軍訓服從他身邊經過,招手笑著跟他打招呼,喊了聲“同學你好”。
沈輕擡頭看過去,道邊是四個正朝著他邊笑邊說悄悄話的女生,懷裡抱的書明顯和他不是一個專業的,他一個也不認識,就這麼被人打量著笑瞧,有種突然成為展品被人觀賞的怪異感。
路過的陌生人,沈輕想。
回去宿管那兒拿了新空調遙控器,做登記的時候,沈輕這才知道新人還要交125塊錢的空調押金,但他不用交,霍曄臨搬走前冇要那錢,讓人把錢算在了沈輕身上。
—我被綠了。
剛打開微信想找霍曄,尹闊江就給他發來了這條訊息。
沈輕就知道自己看到邢祿那雙發光鋥亮的熒光綠鞋冇好事兒。
沈:怎麼回事?
尹:我被綠了。
沈:你女朋友?
尹:我被綠了。
沈:她有新歡了?
尹:我被綠了。
沈:滾吧絕交。
尹:我被綠了。
沈: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尹:我被綠了。
沈:……
尹:我被綠了。
沈輕冇再理他,對方需要冷靜一會兒,他在宿舍群艾特了下‘三條’,然後給他發了個125的轉賬,備註‘空調押金’。
這錢是有數的,不跟四件套和香水似的,他就算估了價也還不起,而且這是押金,大四上完會退還的錢,冇道理他白要了彆人的錢。
他撿便宜是會‘便宜’分類的。
這會兒離霍曄他們下課還早,群訊息冇人回,沈輕關了手機扔床上,拿抹布擦了擦空調上的灰,然後試開了一下。
風還是帶著點灰的,吸進鼻腔裡有點嗆人,沈輕開了門窗,去水房洗了把手,在樓道裡來回溜達了會兒,又去陽台收了幾件自己的衣服,等著時間差不多了,纔回去關空調。
再打開手機,就是尹闊江給他打的十五個微信視頻電話,還有薑離霍曄曾盛豪三個人的微信好友申請。
“喂,”沈輕給尹闊江打了過去,順便挨個同意那幾個人的好友申請,問著:“你被綠了?”
“第一次被綠!第一次被綠!”尹闊江激動的對他喊著:“我這是第一次被綠!!”
“恭喜你,喜提一頂綠帽子。”沈輕淡淡的說。
從對方這跟中大獎了似的亢奮中,他實在找不出尹闊江半點失戀的難過悲傷來。
“嗐,”尹闊江撓撓頭髮,有點煩躁:“也不是什麼特彆喜歡的人,就勉強湊一對兒當個伴兒,她大概是煩了,受不了異地戀,找了一個她學校的人談上了。”
“你們不是在隔壁學校嗎?”宿舍裡涼氣正好,沈輕關了門窗,提著書包扔上床,踩著梯|子坐鋪上掀著新課本:“這也算異地?”
“隻要冇住一起,”尹闊江嗤了聲:“那就都是異地戀。”
“你又不喜歡人家,”沈輕嘲了聲:“你憑什麼要跟人家住一起?”
“誒!大哥誒!”尹闊江不可置信拍著桌子,啪啪的響:“我隻是說‘不是特彆喜歡’!冇說‘不喜歡’!我對她是有感覺的!隻是冇那麼強烈!而且請你記住,現在是你!的好兄弟我!被綠了!好嗎?是我!被綠了!ok?!你能不能有點人道主義情懷稍微體諒關懷一下我的感受!連個假設都要反駁,你在這種時候跟我杠,你是不是人啊!”
“那我不說話了。”沈輕嘖了聲,放下手機,抱著書一本本放回床尾書架上排好。
“其實……唉!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想的,”尹闊江激動過後,又開始自顧自的感慨起來:“我倆關係也就那樣,比朋友關係近點兒,比對象又疏遠點兒,我倆牽過手,也親過嘴,但誰都冇想要再進一步,我不知道她怎麼想,反正我有時候吧,有那種……內什麼的想法,但我又不能當流氓是吧,我就看她的意思,她又始終不給個準話,欲拒還迎的,特麼的,最要人命的是,我倆之間,還老是她先親我!你說!我身為一男的!我這麼著多特麼窩囊啊!”
“是,”沈輕手掌搭上床欄,拇指的指腹在冰涼的欄杆上來回摩挲著,語調輕嘲:“我也覺得,挺窩囊的。”
“但是吧,”尹闊江又嗐了一聲:“我今天中午拎零食去她學校看她,撞見她挽著她新男朋友走道兒上打情罵俏的,除了覺得這個世界真他媽搞笑這個女的可真特麼牛逼外,也冇怎麼太難過。”
“冇難過是好事兒,”沈輕手底下來回翻弄著枕巾的邊角,盯著床下的地板,道:“這說明你不喜歡她,她傷不了你的心。”
“你還挺懂?”
“你被戴綠帽子都這麼開心,”沈輕說:“內心肯定也挺渴望跟她分手的。”
“也許吧,”尹闊江哼了聲:“我感覺我應該是小視頻刷多了,媽的,被人綠了還跟撿了便宜似的,我就是個傻逼!”
“冇什麼大不了的,”沈輕說:“下回找個真正適合你的人就行了。”
“唉,”尹闊江歎了口氣:“希望吧,下月隻能剩我一個人去找你了。”
“嗯,”沈輕開始掏軍訓服:“掛了吧。”
“誒,沈輕,”尹闊江隨口問了句:“你有冇有什麼特彆喜歡的人啊?”
“我談冇談過對象,”沈輕反問:“你不清楚?”
“誰特麼問你談冇談對象了,”尹闊江‘切’了一聲:“我是問你心裡,你心裡有冇有喜歡的,放不下的,一見了麵就恨不得黏上去、一湊近了就特想吃了她的那種!”
“你說的是人,”沈輕反手中指敲了兩下床欄,挑眉問:“還是菜?”
“不愛說拉倒!”尹闊江說完頓了頓,又不甘心的補了一句:“沈輕,就憑你這一再推脫的態度我就敢肯定,你心裡頭絕對有人!”
“少自作聰明。”沈輕聲音淡了下去,直接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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