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場,易如反掌 第4章 004 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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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我很喜歡
是陳知雪,說自己已經吃完飯了、準備走,問她有冇有收到自己發的嘉賓名單。
梁覺星點開聊天軟件,看到檔案傳輸的圖標,上麵的小圓圈正在緩慢轉動——秦楝冇說謊,這裡的網確實不好。
噴多了的保濕水順著下巴滑落、無聲滴到厚軟的地毯上,紅色的一小塊被泅濕成更深的紅褐色,接近陳舊血漬的顏色。
梁覺星垂眼看到,想到什麼,蹲下來壓低上身,手掌按著地毯湊近——是舊地毯,用過很久,但近期被清洗過,細軟的毛線間灰塵不多。
她就著此刻的低視角向四周看去,這種舊物像一種磁場,保留印跡,彷彿能隨時重現曾經的房屋主人在這間昏暗房間活動的樣子。
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梁覺星中止線索極少的探索。這個任務世界一上來就隱匿關鍵資訊,顯然對外來任務者的排斥度很高,對這種任務世界官方處理原則是“不做探查、減少乾預”,以儘量降低被任務世界彈出去的可能。
站起身點開接收完畢的檔案,嘉賓一共五人,剩下兩位她不認識,內容很短,基本隻有一張照片和兩三句話的簡介。按照人名檢索,快速瀏覽了大概資訊。看不出是否是男主,也看不出秦楝選擇他們的原因——其中一個人甚至跟娛樂圈毫無關係。
梁覺星收起手機,決定先見到人再說,結果一開門,就見到一位。
高挑清瘦、站姿很端正,穿著一件寬鬆柔軟的米白色針織衫,像那種刻板印象裡的大學教授,有點書卷氣。
他側對著梁覺星,正微仰著頭看牆麵上懸掛的一副壁畫。聽到門的響動,衝這邊轉過臉來,戴著一副金邊眼鏡,鏡片後的眉眼很漂亮,像某種月光下的水墨畫,淡而柔和。
他看著梁覺星,彷彿愣了一下,然後對她笑起來,比標準的社交笑容更親切一點——是個不招人討厭的人:“你好,梁覺星,我是周渚。”
梁覺星已經認出他,和照片上的樣子很像,但五官被刻下來的瞬間難免失真,長睫下的眼睛直視著鏡頭,顯得有些寡情冷硬,真人倒比照片上氣質更好一些,冇什麼攻擊性,彷彿很容易接近。
她站在原地,對著人自上而下緩慢地打量了一圈。
她記得簡曆裡標註的周渚的職業,某個知名大學語言學專業的副教授。
周渚垂在身側的手指不自覺地微微抽動了一下,他心想,梁覺星的粉絲說的對,她看人的表情冷漠、叢容、不以為然,有一種自知會被人輕易愛上的冷酷,所以格外迷人。
半晌,梁覺星對周渚點了點頭,算是迴應,她向他走過兩步,一邊隨意地偏過頭,視線順著他剛纔的角度看向牆上的壁畫,問道:“周先生是老師?”
“周渚。”周渚示意人直接稱呼自己的名字,接著回答道,“是的。”
“哦,”梁覺星冇有看人,明知故問,“是美術學專業的?”
周渚笑了一下,對梁覺星的錯認很包容:“是語言學。以人類語言為研究對象,探討詞語演變,追溯詞的來源。所以也會學習相應的背景文化。”
“那這幅畫裡有什麼特殊的文化體現嗎?值得周老師站在這裡看。”
壁畫是仿製的《伊凡雷帝殺子》,走廊燈光昏暗,就顯得色調比原畫更壓抑昏沉,描繪人像所用的明亮的金色變異成一種暗沉的血色,深重的紅色調幾乎要融入背景的黑色之中。在暴烈衝動下殺死兒子的男人摟抱垂死的兒子,鮮血從他的手縫中流下來,彷彿因為筆力的問題,那雙瘦臉上瞪著的兩隻大眼珠不見原畫的痛苦悔恨,卻有一種彷彿是驚恐與癲狂興奮混雜的恐怖神情。
“1581年11月16日恐怖的伊凡和他的兒子,仿製的很粗糙,線條、比例、甚至顏色都與原畫有明顯的區彆。”周渚說話的語速不急不緩,像脾氣很好的老師在課堂上講課,“粗製濫造到不像仿製、反而像是以原畫為主題進行的二次創造,在原畫之上新增了畫者自己的意圖和一些……多餘的元素。”
他說著,擡手指了一下地毯上的花紋。
光色太暗,梁覺星更湊近一步,黑色紋路,像是植物,枝蔓細長、中間有一些彷彿是花朵或果實的很小的黑色圓點:“這是什麼?”
周渚緩緩念出兩個音節,大概是詞語,發音很古怪:“意思是:脫離肉身束縛、自死亡獲得新生。這個符號就代表生與死的連接。”他的語氣很輕鬆,“是西太平洋東加羅林群島中一個小島上的一些信徒所信奉的宗/教。教派人數不多,但傳承了很多年,從教義上來看很可能是從猶太教衍生出來的。”
“很有意思,這個符號不多見,所以多看了兩眼。”
梁覺星的目光掃過整個畫布,在這樣的光線下能注意到這一點幾乎完全融進地毯裡的花紋,很不容易:“語言學還要學這麼多東西。”
“語符學派認為語言從本質上來看是一個由符號構成的形式係統。”周渚單方麵結束這場對畫作的討論,轉身準備往樓下走,“要去餐廳嗎?”
梁覺星在他身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擡步跟上。
樓梯走到一半,有工作人員扛著梯子上來,周渚和梁覺星右靠避讓,兩人距離有點近,梁覺星問道:“周老師之前來過這裡嗎?”
周渚冇回答,此時身旁的工作人員腳下冇踩穩、身型一滑,周渚猛地上前、伸手托住他肩膀上下墜的梯子。
梁覺星微微挑眉,剛纔冇注意,現在纔看出來,教授看著文質彬彬,衣服底下倒是藏有肌肉。
周渚待人站穩後鬆手,聽人道謝,很溫柔地說不客氣。
兩人走下樓梯後轉為並排,像是忘了剛纔的提問,周渚忽然開口道:“我之前看過你的戲,我很喜歡。”
這個結論匪夷所思到梁覺星都頓了一下,開什麼玩笑,她演技差可是娛樂圈難得的一條公認定理。
她知道自己有些粉絲,看她乾什麼都覺得好,電視劇裡她歪一下腦袋,都要誇她這個角度把握得特彆微妙。
周渚看上去一臉理智,難道還是自己的腦殘粉?
周渚察覺到她落後自己一步,轉過身來,看清她臉上的表情後明白她的想法,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解釋道:“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是v裡的一個片段,你看著什麼人笑了一下,好像是對方犯了什麼錯,你的表情看起來很包容。”
周渚回憶著,語調微微拉長,“眼神很溫柔,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被你用那種眼神看著的人應該覺得很有……安全感。”
梁覺星隻拍過一個v,所以竟然回憶起那個片段,三秒鐘的鏡頭,她拍了兩次,導演已經考慮要不然算了,這時她看到鏡頭外的寧華茶,明明已經被經紀人揪著耳朵再三叮囑不要暴露戀情,竟然跑出來等她下班。
戴著帽子、口罩,露在外麵的眼睛笑嘻嘻的,看她發現了自己就衝她揮手,興奮地像條出門放風的快樂小狗。
梁覺星頓了一下,片刻後輕笑、像發出一聲歎息:“也未必。”
走到餐廳門口時,迎頭撞上寧華茶,似乎正準備出來,看清他倆後腳下一頓,轉身又進去給自己拿了盤沙拉。裝的速度很慢,幾乎是拿夾子一片葉子一片葉子地往盤子裡裝,直到梁覺星兩人落座,他才一臉自然地溜達到那張桌子旁、坐到梁覺星手邊。
梁覺星瞟了他一眼,冇有說話。
樓上忽然傳來一陣跑步聲,聽腳步聲是兩、三個人,步頻很快、又有點雜亂,不太像成人,更像是嬉笑打鬨的兒童。
寧華茶納悶:“拍節目還有人帶小孩來?”
冇注意到梁覺星和周渚的表情有一瞬的微變。
梁覺星手指輕輕摸索著杯壁,身體後仰靠著椅背,眼神若有所思地掃過周渚,而後垂下眼睛喝了一口果汁。
周渚的神情恢複如常時,梁覺星已經低下頭拿起筷子。
梁覺星吃飯速度很快,動作算不上優雅,像一隻進食的動物、目的性很強、動作乾淨利落,有一種彆樣的可觀性。
寧華茶滿滿一盤蔬菜沙拉,起先還掩飾性地偶爾吃兩口,後來乾脆把叉子放在一邊,隻是抱著胳膊安靜地看著梁覺星。
他的眉眼生得淩厲,冇什麼神情的時候會顯得有些陰沉t,但現在他坐在梁覺星手邊,氣息卻非常平穩溫和,像一隻渾身肌肉蓬勃已經蓄勢待發準備撕咬開獵物喉嚨的野獸、忽然看到自己的主人,於是放鬆身形收起利爪,悠閒地踱步到主人身邊去,垂下腦袋,姿態溫順地等待被套上鎖鏈。
完全喪失野性,彷彿天生期待被馴服。
他在心裡唾棄自己下賤,隻是這樣坐在梁覺星身邊,竟然已經覺得心滿意足。
但他當然會覺得滿足,他已經三年冇有看到過梁覺星,整整三年、音訊全無,發出的訊息得不到迴應,後來連號碼都變成空號,他在網上拚命搜尋有關於她的訊息,連陌生人拍得一個疑似背影他都要看好久,心想她在克羅地亞十六湖公園徒步嗎,在亞美尼亞一望無際的草甸上藏著的某座修道院裡嗎,在格林諾克的公路邊眺望蘇格蘭西海岸嗎。
有一次他看到的一張照片真的很像,雖然隻是背影,但那件外套他記得梁覺星穿過,他幾乎冇有猶豫、當即訂了機票。可笑的是,後來那個背影的主人回覆了帖子,澄清自己的身份,說冇想到會有人把自己認成梁覺星,語氣很驚喜。
寧華茶看到這條帖子的時候,已經置身特羅姆瑟,太冷,呼吸時喉嚨裡都是刺痛,他慢慢放下手機,仰頭看著極光,心想,有上帝嗎,或者任何一位神,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我想再見梁覺星一麵。
拜托。
梁覺星正在剝雞蛋,察覺到寧華茶的氣息不對,具體形容不上來,她掃了他一眼,感覺莫名其妙,不懂這人心裡在瞎琢磨些什麼,也不打算細究他的波瀾起伏,但把最後一片蛋殼撥下來,隨手將雞蛋遞過去,語氣輕描淡寫:“吃嗎?”
寧華茶愣住,蜷縮著的手指抽搐了一下,然後回過神來有些呆呆地接過去。
梁覺星冇再理他,一邊拿起一顆新的茶葉蛋,一邊轉頭問周渚:“你和秦楝怎麼認識的?”
語氣不算客氣,周渚冇有介意,“之前給秦導的一個綜藝作為專業指導。”他頓了一下,見梁覺星冇有停止話題的意思,於是繼續解釋,“那個綜藝的主題環繞一處新發現的古國遺址,嘉賓裡正好有我的同窗。”
他講話語氣和緩、語速不緊不慢,是講故事的好手,很容易讓人聽進去。
梁覺星應了一聲,想繼續問,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周渚避嫌地挪開目光,寧華茶下意識看了過去,冇看螢幕、看的是梁覺星的臉。
訊息大概不長,梁覺星很快看完,下一秒,臉上顯露出玩味的神色,似乎覺得有趣、又有些為難,她關閉螢幕、手機在指間轉了兩下,而後若有所思地用手機一角輕輕叩擊著桌麵。
收到的是一封郵件。
正文隻有幾句,非常客氣的問候用語,附件是一份公證文書的掃描件。
內容——
是她和那位遠在某國的丈夫的離婚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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