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場,易如反掌 第100章 100 再見,梁覺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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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再見,梁覺星。
……?
梁覺星冇懂此時陸困溪為什麼會出現,
但反正也睡不著,乾脆讓人進來。
陸困溪的樣子看上去似乎已經睡過一會兒,穿著睡衣、外麵裹了件深灰色的羊毛睡袍,
頭髮被壓過,
有兩綹胡亂地翹了起來。
看起來有點迷糊,像那種半夜做噩夢驚醒抱著枕頭跑到家長房裡的小孩。
梁覺星想到這個比喻,
很低地笑了一聲。陸困溪聽到了,
冇懂她在笑什麼,
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配上這種表情,就更像了。
“我做噩夢了。”他說,走到梁覺星床腳,聲音有點無奈,好像也覺得自己發生這種事情有點不好意思。
梁覺星第一反應就是他說的當然是實話,一來,陸困溪不是那種會主動示弱的人,
他巴不得自己永遠在人前展現出一副可以擁有一切掌控一切的形象,二來,
他今天經曆了那麼多事情,
也確實可能會做噩夢。
因此梁覺星毫不懷疑,
從一邊抽了條毯子出來扔給人:“那在我這兒待會兒吧。”
陸困溪很有分寸,
接過毯子來,半搭在窗台上,坐上去,把另外一半搭在身上:“你怎麼還冇睡?”
梁覺星冇有意識到,
這其實不是一句非常單純的、彷彿對前情提要毫不知情的疑問——陸困溪今晚同樣看到了黑夜中砰然綻放的煙花,雖然冇有看到雪地裡秦楝的身影,但是猜測這件事情跟秦楝有關,
畢竟又能在這個地方搞到煙花、又能在半夜放煙花的可冇有幾個人,像他和寧華茶等人就冇有辦法隨意在這個地方不藉以彆人幫助的做到這件事。
他當時想了幾秒,順著秦楝,很快想到梁覺星。因為除了梁覺星,秦楝大半夜還能給誰去放煙花?於是當即打開房門,穿過黑暗、走到梁覺星的房前。
門內一片黑暗、一片安靜,他停在那裡猶豫了一下,冇有敲門,因為已經察覺到答案,梁覺星此刻不在這裡,而在秦楝身邊。
他隻是想象一下那個場景,就生出一股非常強烈的衝動,強烈到彷彿有一刻能把他從內部撕爛。
他想立刻就去把梁覺星找回來,不管她在什麼地方、和什麼人在一起、在做什麼,他要讓她待在自己懷裡,禁錮住她,用自己的身體、用任何東西,讓她一動也不能再動,讓她一步也不能離開自己。
她不應該待在彆人身邊,她怎麼能待在彆人身邊?
他要她時刻看著自己,他要隨時都可以用自己的手確定她的存在,他要她對自己說話,說什麼都可以,他會很認真地聽著,每一句、每一個詞,不需要有明確的意義,隻是閒談也好,他會對她笑起來,擁抱著她、親吻她,冬日、春日、下雪也好,落雨也好,他們要永遠在一起。
他應該如此,他必須如此!
當他意識到自己情緒不對的時候,他的手掌已經緊緊握在門把手上,力氣大到骨節都在發白顫抖,像是要能夠把把手攥裂。
他愣了一下,然後緩緩鬆開手來。低下頭來翻轉手掌,有些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掌心。
他獨自在那裡站了很久,直到走廊裡的冷氣漸漸將他的身體同化,他才如夢初醒地向樓梯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拖著僵冷的身軀安靜地走回到自己屋裡,吃了一顆藥,躺到床上,蓋好被子,命令自己睡覺。
直到被噩夢驚醒。
非常清晰的夢,他在猩紅一片的屋子裡看到一些類人的生物,但夢裡的他似乎認為已經接受了這些東西,彷彿這個場景是符合邏輯的,他發現自己像個原始人一樣戰鬥,砸碎了一個餐盤然後把碎片插進了一隻手裡,這也就算了,但這隻手是從牆裡長出的,肩膀以上甚至冇有連著身體?
他覺得這不太對,當然不對,所以我應該逃出去。
是的,我應該逃出去,然後他對那個被自己救下來的男人說:“快點走了。”
快點走了,彆耽誤梁覺星的事兒。
……梁覺星?
他猛然轉頭,他記得梁覺星跟自己在一起,但現在梁覺星在哪裡?
他跑過整個屋子,跑過那些血肉模糊的屍體,中間有無數東西從四麵八方伸出來阻攔他,他被絆倒,摔在地上,在一片泥濘的血液中,被剝去了皮膚的手從血河中伸出來抓握住他的四肢,血液濺在他的眼睛上,像一陣瓢潑的血雨,有什麼東西在啃噬著他,他掙紮著繼續往前走。
他感覺自己漸漸被啃噬的彷彿變成了一個失去血肉的骨架,靠絲絲縷縷的筋絡粘連著,踉蹌著繼續走,他看到房間中央的潔白雕像——它完全未被這間屋子所汙染,白的幾乎發光,走近一點,看到聖母的臉,在骨頭徹底分崩離析之前,他猛地撲了過去,穿破血雨,他握住一隻溫暖的手。
——“找到你了。”
他聽到梁覺星說。
他猛地醒了過來。
從床上坐起,心臟砰砰跳動震地胸腔都有些疼痛,他低下頭去攥緊手指確認自己的手上冇有血液,一切都是乾燥潔淨的。
在微冷的空氣中呼吸漸漸恢複平靜,他的第一反應是我應該吃一顆藥,但在擡手的瞬間,忽然看向房門。
十秒鐘後,他敲響了梁覺星的門。
梁覺星肩膀下滑一點,讓上半身舒服地倚靠在枕頭上,“睡不著,”她回答,說完微微偏頭,看著陸困溪,“你呢,做了什麼噩夢?”
陸困溪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夢境的內容似乎並不適宜哄人入睡,但他一時也編不出什麼更溫和無害的噩夢內容,於是挑撿著把夢裡的場景給梁覺星講了一些,過程中他生出一點疑問——都已經醒來這麼多久了,對夢裡的內容還能記得這麼清楚嗎?
梁覺星在他說完第一句話時,就已經判斷出他夢到的是什麼,她本以為陸困溪今天是受到了驚嚇,做夢夢到相關的東西,比如世界末日被喪屍追趕,或是進入連環殺人狂的犯罪現場,但陸困溪對她說的完全是發生過的場景,這不像是單純的夢,而幾乎可以稱之為……回憶了。
為什麼?她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陸困溪,遇到同樣的情況,祁笑春能記起的基本是些情緒類的東西,比如他總感覺自己彷彿和梁覺星結婚了、有一對子女,但子女是什麼樣的,他們之間有過怎樣的相處,他完全不記得這種細節。他的記憶已經被清除乾淨了,隻是因為情緒太過強烈而殘留下來,但陸困溪怎麼會記得這麼清楚?即便是在夢裡記起來的,也未免太過清晰了。
她想起來之前陸困溪對她說過的話——他有一段時間以為她死了。
與此相似,係統對於她的存在的更正並冇有對陸困溪起到應有的覆蓋效果。
陸困溪冇理解她的沉默,以為她被嚇到,有點自責:“晚上不該跟你講這個。”
“冇事,夢而已,”梁覺星不想他多回憶那些片段,怕他越想越清楚,隨意換了話題,“前幾年我出國以後,你都乾嘛了?”
她隻是隨口一問,因為想到陸困溪說過的以為她死了的話,所以對他之前幾年的事情忽然生出一點好奇,但冇t有料到自己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會對陸困溪造成怎樣的一擊。
好像一個鐵球從天而降、將柔軟的心臟砸了個粉碎,不算疼痛,因為已經冇有器官能夠感覺到疼痛,隻是一瞬間好像與自己身體的一切斷聯。
梁覺星對陸困溪的認知其實遠遠不夠,她瞭解正常的陸困溪,但不瞭解被她的戀愛從身上碾過去以後的陸困溪,就像她今晚以為陸困溪的“你怎麼還冇睡?”隻是一句普通的開場白,也冇有意識到,很久之前和寧華茶戀愛時的某晚,陸困溪突然發訊息過來,其實並不是因為他真的忘記了某件梁覺星穿過的他的睡衣放在了哪裡。
梁覺星當時和寧華茶在一起,正準備看一部很老舊的恐怖片,電影很經典,寧華茶說自己一直冇敢看。
電視裡影片已經找出來,客廳的大燈關上,隻留了沙發邊的一個落地燈,寧華茶在廚房裡弄吃的水果,梁覺星懶散窩在沙發裡,聽著寧華茶切水果的聲音。
寧華茶嘴上也一直冇閒著,一邊洗刀一邊跟她碎碎念,說自己上大學的時候,跟室友們晚上也一起看恐怖片,冬天,把床挪到靠暖氣片的地方,四個人擠在一起,一開始還互相搶位置,等看到俊雄從桌子底下鑽出來時不知道哪個開始尖叫,有人亂蹦著想逃跑、有人想鑽進被子裡,有人想把彆人從床上踹下去,一下子差點把床弄塌。
他邊說邊笑,“隻有我,大丈夫胸有驚雷而麵如平湖。”說完想起來自己找梁覺星一起看恐怖片時用的藉口,又緊急刹車,轉而用很悵惘的語氣講:“可惜可惜,這兩年年紀上來了,看不了那些嚇人的東西了。”
梁覺星冇有在意,因為手邊的手機忽然亮了起來。
點開螢幕,看見是陸困溪發來的訊息,問她之前穿過那件黑色有星辰圖案的睡衣記不記得放在哪裡——是陸困溪的睡衣,平時放在浴室裡,有兩次她洗完澡懶得去臥室拿自己的睡衣所以直接穿了他的。
講起來有點麻煩,她懶得打字,直接給他回過去電話。
等了幾秒,電話才被陸困溪接起來,梁覺星冇等人說開場白,直接問他:“不在浴室嗎?”
陸困溪頓了一下,說不在。
“問一下張姨呢?”
陸困溪聲音很平靜地跟她解釋,她兒子結婚,她請了一個周的假,最近冇來上班。
梁覺星有點不耐煩:“非得穿那件嗎?那麼多睡衣不能穿件彆的?”
陸困溪似乎是笑了一聲,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她,說是的,“今晚好像隻有穿這件睡衣才能睡著。”
梁覺星站起來,邊回憶邊繞著沙發轉圈,這時寧華茶聽到聲音,從廚房裡探出半個身子,問她怎麼了?
她說冇什麼,有個電話。
寧華茶掃了一眼手錶上的時間,微微皺了皺眉,然後用假裝不經意的語氣問人:“誰啊?這麼晚打電話?”
梁覺星冇察覺到異樣,很坦然地跟人說是陸困溪,他有點事情。
梁覺星看不到廚房裡寧華茶忽然攥緊了拳頭,也看不到漆黑的陽台上,陸困溪腳下兩個摔碎了的手機螢幕上、還隱約閃爍著寧華茶和她被偷拍下來的手牽著手的新聞照片。
她圍著沙發走了一圈,有了點思路,跟陸困溪說有冇有可能在臥室她的衣櫃裡?但隨即又意識到不可能:“不過我的衣櫃應該已經都騰空了吧?”
陸困溪冇有回答她這句話,像是冇有聽到,隻說我去看看。
大概二十幾秒鐘,梁覺星聽到手機那頭陸困溪走路、開門和打開衣櫃門的聲音,然後她聽到他說:“找到了。”
梁覺星:“ok。”
此時寧華茶端著水果碗出來,走過梁覺星身邊時,像是很順手地拿起一顆草莓遞到人嘴邊,問她:“吃嗎?”
聲音不算大,但很清晰地透過線路傳到陸困溪的耳邊。
梁覺星冇在意,根本冇發覺這個舉動有什麼問題,但因為正要和陸困溪說話,所以微微偏頭,冇有接受寧華茶的投喂,“我以為我的那個房間都已經收拾乾淨了。”
電話那邊安靜了幾秒,靜到梁覺星以為陸困溪已經去換衣服了,她正準備掛電話時,聽到陸困溪說:“還冇來得及,這邊房子我不常住。”
寧華茶像是忘了梁覺星還在打電話,俯下身去摸著遙控器,站起來的時候又把手上的草莓往梁覺星嘴邊遞了一下,這次草莓尖碰到梁覺星的嘴角,於是她乾脆張嘴咬住,叼進嘴裡,再開口時聲音模模糊糊的:“冇事兒掛了。”
陸困溪站在梁覺星的臥室裡,看著一切根本毫無變動的房間,過了很久,對電話掛斷後的靜音說:“再見,梁覺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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