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歸途2 第35章 暖意
電鑽的轟鳴聲突然停了,張博濤正彎腰檢查地板的找平情況,褲兜裡的手機在震。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螢幕上跳動著
“瓊姐”
兩個字,背景是剛刷完底漆的白牆,顯得那兩個字格外清晰。
“博濤,下午有空嗎?”
瓊姐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點會議現場的嘈雜,“我這會開到一半走不開,你幫我去順義德威英國際學校接下璐璐?”
張博濤看了眼腕錶,時針剛過兩點。“沒問題,您把學校地址發我。”
他應得乾脆,目光掃過滿地的裝修材料,對著施工隊長喊了句
“牆麵陰角再找直點”,抓起外套就往門外走。
開車上了機場高速,秋光透過車窗斜斜地打在儀表盤上。張博濤調大了收音機音量,裡麵正播放著《秋日私語》的鋼琴曲。
順義德威英國際學校的校門氣派得像座城堡,雕花鐵門上纏繞著模擬常春藤。張博濤報上齊璐璐的名字,保安才放行。教學樓前的草坪上,幾個穿著校服的孩子在追逐打鬨,穿著白色連衣裙的齊璐璐正坐在長椅上看書,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落在她濃密的睫毛上,像停著隻金色的蝴蝶。
“璐璐?”
張博濤放輕腳步走過去,看清她手裡的書是英文版的《哈利波特》。
小姑娘抬起頭,眼睛亮得像浸在水裡的黑曜石。“張叔叔好。”
她說話帶著點奶音,起身時把書簽夾在書頁裡。
車裡彌漫著淡淡的梔子花香,是璐璐書包上掛著的香片味道。“媽媽說您買了新房子?”
小姑娘突然開口,手指絞著裙擺上的蕾絲花邊,“我可以去參觀嗎?”
張博濤笑著點頭,從後視鏡裡看她認真的樣子,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每次搬家都要在新牆上刻下身高記號。“等裝修好了,第一個請你去溫居。”
東山彆墅的鐵藝大門緩緩開啟時,璐璐指著庭院裡的鞦韆說:“那是爸爸以前給我裝的。”
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彆人家的事。張博濤把車停在車庫,幫她拿下書包,觸到書包側麵硬邦邦的,像是裝著畫板。
“在學畫畫?”
他隨口問。
“嗯,媽媽說以後出國學設計。”
璐璐踢掉腳上的瑪麗珍鞋,光著腳踩在實木地板上,“張叔叔要不要看我的畫?”
畫室在二樓朝南的房間,牆上貼滿了素描和水彩。張博濤站在一幅畫前愣住了
——
畫麵上是對牽手的男女背影,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旁邊歪歪扭扭地寫著
“爸爸媽媽”。璐璐抱著畫板走進來,輕聲說:“這是我畫的。”
張博濤喉結動了動,正想說點什麼,樓下傳來開門聲。瓊姐穿著職業套裝走進來,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看見他們時眼睛彎成了月牙:“回來啦?”
她脫下西裝外套遞給阿姨,領口的絲巾鬆了半截,露出精緻的鎖骨。
晚餐的香氣從廚房漫出來時,張博濤正陪著璐璐組裝樂高城堡。瓊姐係著圍裙從廚房探出頭,鬢角有幾縷碎發垂下來:“博濤,過來幫我嘗嘗湯。”
砂鍋燉著鬆茸雞湯,乳白色的湯麵上漂著幾粒枸杞。張博濤舀了一勺,鮮得舌尖發麻。“瓊姐您這手藝,開餐廳都沒問題。”
他真心實意地說,想起自己平時吃的外賣,胃裡突然泛起一陣暖意。
璐璐捧著碗喝得小臉通紅,突然說:“媽媽今天做的鬆鼠鱖魚,比阿姨做的好吃。”
瓊姐笑著捏捏她的臉頰,指尖沾著的麵粉蹭在小姑娘臉上,像隻白鬍子貓。
飯後去人民藝術劇院的路上,車窗外的路燈連成金色的河流。瓊姐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張博濤調低了音樂音量,想起下午在畫室看到的那幅畫,心裡像被什麼東西硌著。
《全家福》的大幕拉開時,劇場裡瞬間安靜下來。馮遠征飾演的父親在台上絮絮叨叨地說著家長裡短,台下不時響起會心的笑聲。當演到兒子要出國,老兩口在火車站送彆的場景時,張博濤感覺瓊姐的肩膀微微動了下。
散場後走在王府井的夜色裡,晚風帶著涼意。璐璐已經趴在瓊姐懷裡睡著了,小臉紅撲撲的。瓊姐輕輕拍著女兒的背,突然開口:“博濤,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這出戲嗎?”
張博濤搖搖頭,看著她被路燈拉長的身影。
“因為它夠真實。”
瓊姐的聲音很輕,像怕驚醒懷裡的孩子,“我前夫以前也總說,等璐璐長大了,我們一家三口去環遊世界。”
她頓了頓,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發出篤篤聲,“他是做律師的,在朝陽門那邊開了家事務所,我們剛結婚時,他總說要給我最好的生活。”
“後來他跟秘書好上了。”
瓊姐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平靜,像在說彆人的故事,“那女孩比他小5歲,政法大學畢業的。我們離婚那天,他把分割財產的協議推給我,說‘這些夠你和璐璐過好日子了’。”
她低頭看著懷裡的女兒,睫毛上似乎閃著光,“他帶著那女孩去美國的前一天,璐璐發著高燒,哭著要爸爸講故事。”
張博濤突然說不出話來,喉頭像是被什麼東西牢牢堵住,連呼吸都變得滯澀。晚風捲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掠過腳邊,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涼意,隻覺得一股熱流從心底猛地湧上來,燙得眼眶發酸。他想起瓊姐在酒桌上跟客戶周旋時的從容,想起她為自己引薦工作時的篤定,想起她不動聲色為自己買下房子時的通透。那些被他視作理所當然的強大背後,原來藏著這麼多無人知曉的褶皺。
一個女人要獨自扛起多少事,才能在生意場上遊刃有餘,又能把年幼的女兒教養得如此得體?他彷彿看見無數個深夜,瓊姐在辦公室處理完檔案,還要趕回家給發燒的璐璐喂藥。
一種從未有過的衝動突然攫住了他,像藤蔓般纏繞著心臟,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
——
他想照顧她,想替她分擔那些沉重的、瑣碎的、壓得人喘不過氣的一切。他想在她忙著開會時,準時出現在學校門口接璐璐;想在她應酬晚歸時,留一盞亮著的燈和一碗熱湯;想讓她不必再時刻緊繃著神經,可以有片刻的鬆弛,像普通女人那樣展露脆弱。
“所以我總說,你啊,跟我剛踏入社會打拚的時候太像了。”
瓊姐抬眼望向他,路燈的光暈輕輕漫在她臉上,柔化了平日裡乾練的輪廓,“都是心裡憋著一股不服輸的勁,一門心思就想把日子過踏實、過紅火。”
車開到彆墅門口時,璐璐還在睡夢中咂著嘴。張博濤下車幫瓊姐開啟車門,看著她抱著女兒的背影,突然覺得那背影單薄了許多。
“瓊姐,”
他忍不住開口,“以後要是有什麼事,您儘管開口。”
瓊姐回頭看他,月光落在她眼底,像盛著片星光。“進去喝杯茶?”
客廳裡的落地鐘敲了十下,茶盞裡的龍井舒展著。張博濤看著瓊姐給璐璐掖好被角的動作。
“瓊姐,”
張博濤放下茶杯,聲音格外認真,“以後我多過來看看璐璐,您忙的時候,我來接她放學。”
瓊姐端著茶壺的手頓了頓,抬起頭時,眼角的細紋裡盛著笑意:“好啊,正好璐璐說喜歡你做的番茄炒蛋。”
窗外的月光淌進客廳,落在兩人之間的茶幾上,像鋪了層薄薄的銀霜。張博濤看著茶杯裡自己的倒影,突然覺得,這座偌大的城市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