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歸途2 第57章 停職通知上的紅印
海口的鹹濕海風彷彿還黏在西裝料子上,帶著揮之不去的潮意。張博濤推開恒信貿易的玻璃門時,後頸突然泛起一陣針紮似的刺痛
——
那是無數道目光織成的網,正密密麻麻地裹過來。走廊裡靜得反常,往常總在咖啡機旁嘰嘰喳喳的行政小妹們都埋著頭,見他走近便齊刷刷噤聲,轉身時高跟鞋叩擊地板的聲響裡,竟透著倉皇的逃竄意味。
他心裡
“咯噔”
一下。從海口回來的這兩天,那種
“有大事要發生”
的預感像梅雨季的黴斑,正順著骨頭縫瘋狂蔓延。昨晚他在床上烙了半宿餅,盯著天花板吊燈的光暈發呆,腦海裡總晃著林耀東送他們去機場時的臉。車窗裡那張笑臉意味深長,像枚藏著倒鉤的餌,早早就候在那裡,等著他一頭紮進去。
“張總早。”
路過行政部時,梁豔端著咖啡迎麵走來。往日裡總像含著星光的眼睛,此刻蒙著層灰濛濛的霧,說話時眼神左躲右閃,像隻受驚的兔子。張博濤剛要應聲,身後突然飄來細碎的議論,像一群蚊子鑽進耳道嗡嗡作響:“……
就是他,聽說在海口……”“真的假的?陳秘書看著挺本分的……”
他猛地回頭,議論聲像被掐斷的磁帶戛然而止。幾個年輕同事慌忙低下頭,手指在鍵盤上胡亂敲擊,螢幕卻明晃晃地停在空白文件,連個遊標都懶得跳動。
剛進辦公室坐下,座機就炸響了,是王副總的內線。老頭的聲音透過聽筒滲出來,帶著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像塊浸了水的棉絮:“博濤,你……
你看內網了嗎?”
“內網?”
張博濤心裡的不安瞬間炸開,像被點燃的炮仗,“怎麼了王總?”
“你自己看吧。”
王副總的聲音頓了頓,呼吸都帶著滯澀,“首頁頭條,那些照片……
是真的嗎?”
“照片?”
張博濤的手指已經在發抖,他點開電腦桌麵上的
“集團內網”
圖示,滑鼠箭頭在螢幕上抖得像條瀕死的魚。首頁彈出的紅色頭條標題像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眼仁上
——《副總裁張博濤海口出差期間與秘書陳梅行為不端,罔顧公司倫理》。
標題下方,鋪著一整版照片。
第一張是他半裸著上身趴在床上,陳梅穿著那件他眼熟的白襯衫,正彎腰給他蓋被子,領口敞開的弧度像道醒目的傷口;第二張鏡頭更近,他似乎在吻她的脖子,側臉輪廓清晰得能數出胡茬,陳梅的手搭在他背上,姿態親昵得刺眼;最讓他渾身血液凍結的是第三張
——
兩人並排躺在床上,被子隻蓋到腰際,他的胳膊搭在她胸口,背景裡的酒店台燈亮著暖黃的光,正是光明國際大酒店那間房的擺設,連窗簾的褶皺都分毫不差。
照片的畫素高得殘忍,每個細節都像刀刻般清晰:他後頸那顆小時候燙傷的痣,陳梅鎖骨處那顆芝麻大的痣,甚至床單上因為掙紮皺起的紋路……
“嗡”
的一聲,張博濤的腦子像被重錘砸中,眼前的文字和圖片開始旋轉,拚出個荒誕的漩渦。他明明記得,那晚喝到癱倒在沙灘上,後來在衛生間吐得昏天暗地,扒著馬桶就昏睡過去
——
怎麼會有這些照片?
是林耀東!
這個念頭像閃電劈進混沌的腦海。那個
“恰到好處”
的酒局,陳梅反常的順從,之前林耀東執意拉他去海口出差的舉動……
還有那個半夢半醒間聽到的
“哢嚓”
聲!他不是幻聽,是真的有人舉著相機,在他失去意識時,拍下了這些精心編排的
“罪證”!
“啪”,滑鼠從手裡滑落,砸在桌麵上發出悶響。張博濤癱坐在椅子上,後背的襯衫瞬間被冷汗浸透,黏在麵板上像層冰涼的薄膜。他看著照片裡那個麵色潮紅、眼神迷離的自己,像在看個完全陌生的人
——
一個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陽光下示眾的蠢貨。
“完了……”
他喃喃自語,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恒信公司最看重
“倫理操守”,當年市場部一個經理因為和供應商私下吃了頓便飯被曝光,都被直接開除,更彆說這種
“高管與秘書同床”
的醜聞,簡直是往公司臉上潑糞。
辦公室門被推開時,他甚至沒力氣抬頭。陳梅站在門口,手裡端著他慣喝的龍井,杯子在托盤上晃得厲害,茶水都濺出了幾滴。她的眼圈紅腫得像核桃,看見他盯著電腦螢幕,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又嚥了回去,最終隻是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轉身快步離開,高跟鞋的聲音裡裹著壓抑的哭腔,在走廊裡碎成一片。
張博濤盯著那杯冒著熱氣的茶,突然覺得胃裡一陣翻湧。她是無辜的,還是……
幫凶?
訊息像長了翅膀的病毒,半小時內傳遍了整個集團。張博濤的手機開始瘋狂震動,訊息提示音此起彼伏,有看熱鬨的、有假意關心的,還有銷售部幾個老下屬發來的
“張總挺住”。
他一條都沒看,手指懸在手機螢幕上,想給林瓊發資訊,卻連
“在嗎”
兩個字都敲不出來。
他該怎麼說?說
“照片是假的,我被陷害了”?可那些照片那麼真,連他自己都快分不清記憶和偽造的界限。說
“我喝多了什麼都沒做”?林瓊會信嗎?那天在秦皇島沙灘上,他說
“會永遠對她坦誠”
時,笑著說
“我信你”
的林瓊,此刻會信嗎?
手機突然亮了,是林瓊的資訊。隻有一行字,像淬了冰的刀,直直紮進心臟:
“你和她,到底做沒做?”
張博濤的心臟猛地一縮,指尖在螢幕上打滑,好幾次才敲出回複:“我喝多了,我真的不知道……
瓊姐,我……”
“不知道?”
她的訊息回得飛快,字裡行間都透著毫不掩飾的戾氣,“張博濤,你真讓我惡心。”
“不是的!瓊姐你聽我解釋!”
他急得額頭冒汗,手指在鍵盤上亂敲,“這是個圈套!是林耀東乾的!他故意灌我酒,拍這些照片陷害我!你相信我,我對天發誓……”
資訊發出去,像石沉大海。張博濤盯著螢幕,秒針在手機頂部的狀態列裡一格格跳動,每一秒都像在淩遲他的神經。十分鐘後,螢幕終於亮起,林瓊的訊息隻有五個字,每個字都帶著決絕的寒意:
“你是個混蛋。滾。”
“瓊姐!”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手指瘋狂打字,“求你了,給我個機會解釋!我知道現在說什麼你都不信,但這真的是誤會!”
“我喝多了,我把陳梅當成你了,我隻記得親了她,後來吐了就睡著了,真的什麼都沒發生!那些照片是合成的,或者是趁我暈過去拍的!瓊姐,你瞭解我,我不是那種人……”
他刪了又改,改了又刪,螢幕上的文字被淚水打濕,變得模糊一片。最後發出去的資訊冗長又混亂,像一個溺水者在抓救命稻草,徒勞又絕望。
但這一次,對話方塊徹底安靜了,靜得像座墳墓。
下午兩點,人力資源部的李姐敲開了他的門。她手裡拿著一份檔案,臉上是職業化的冷漠,連往常那點客套的笑意都蒸發得乾乾淨淨:“張總,集團董事會剛開完會,讓我把這個給您。”
檔案袋上印著
“集團機密”
四個字,紅得刺眼。張博濤拆開時,手指抖得幾乎撕不開封口。裡麵是一份《暫停職務通知》,列印在集團特製的信箋紙上,董事長和幾位董事的簽名鮮紅刺眼,像一道道血印:
“因張博濤同誌在海口出差期間行為嚴重違反公司規定,造成惡劣影響,經董事會研究決定,自即日起暫停其副總裁職務,相關工作暫由王副總接管。請於三日內辦理工作交接,待調查結果出爐後另行處理。”
“調查結果?”
張博濤抬頭看向李姐,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什麼調查?查這些照片是真是假嗎?”
李姐避開他的目光,低頭看著自己的指甲,聲音輕飄飄的:“張總,這是董事會的決定,我隻是負責傳達。”
她頓了頓,補充道,“王副總在會議室等您,說有些業務上的事需要交接。”
走出辦公室時,走廊裡的人不再掩飾目光,指指點點的議論聲像潮水一樣湧過來,拍得他耳膜生疼。
“看,就是他,平時裝得人模狗樣的……”
“聽說陳秘書都哭了,肯定是被他強迫的……”
“林總知道了嗎?他倆不是……”
那些話像針一樣紮進耳朵,張博濤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滲出血絲也沒察覺。他想衝上去嘶吼
“不是這樣的”,想把那些照片摔在他們臉上問
“你們看不出是假的嗎”,可腳像灌了鉛,一步都挪不動,隻能任由那些聲音在腦子裡衝撞、炸裂。
王副總在會議室裡等著,麵前擺著一疊檔案。老頭見他進來,歎了口氣,沒提照片的事,隻是指著檔案說:“山東信法的合同我看過了,下週的簽約儀式我替你去。上海子公司的籌建方案,你之前做的筆記在哪?我讓小趙找了半天沒找到。”
公事公辦的語氣裡,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張博濤喉嚨發緊,說不出話,隻是從抽屜裡翻出那本記滿了批註的筆記本遞過去。紙頁上的字跡潦草卻有力,那是他熬了無數個夜晚的心血。
“博濤,”
王副總接過筆記本時,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襯衫傳過來,“不管怎麼說,先把自己照顧好。”
這句話像一根細針,戳破了他強撐的鎮定。張博濤彆過頭,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眼眶突然就熱了,有什麼東西在裡麵拚命打轉。
收拾東西時,他才發現自己在這個辦公室裡留下的痕跡少得可憐:一個用了兩年的馬克杯,杯沿還留著他喝咖啡的漬痕;桌角那盆綠蘿是陳梅剛來時送的,葉片上還沾著她擦過的水跡;還有抽屜裡一疊沒來得及報銷的打車票,記錄著他跑業務時的奔波。
他把東西一件件裝進紙箱,動作慢得像在做最後的告彆。路過銷售部時,趙峰和兩個新來的小夥子突然站起來,快步走過來:“張總,我們幫您搬。”
趙峰的眼睛紅紅的,像隻剛哭過的兔子,想說什麼,最終隻是把紙箱往自己懷裡抱得更緊。那兩個剛入職的年輕人,他甚至叫不全名字,卻一路跟著他下樓,電梯裡誰都沒說話,隻有紙箱摩擦的沙沙聲,像首沉默的輓歌。
到了樓下,張博濤把紙箱放進後備箱,從口袋裡摸出煙盒,給趙峰遞了一根。打火機
“噌”
地躥起火苗,煙霧裡,趙峰突然開口,聲音帶著哽咽:“張總,我們都信你。”
張博濤笑了笑,煙味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眼淚都咳出來了:“上去吧,好好乾活。”
他拍了拍趙峰的肩膀,“後會有期。”
車開出停車場時,他從後視鏡裡看到陳梅站在寫字樓門口,風把她的長發吹得很亂,像團糾結的線。她望著他的車,眼裡翻湧著什麼,有不捨,有愧疚,還有一絲他看不懂的恐懼,像被貓盯上的老鼠。
他終究還是沒問她
“為什麼”。有些答案,或許比謊言更傷人,像把鈍刀,會一下下割到骨頭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