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歸途2 第76章 暮色裡的邀約
張博濤的指尖在鍵盤上翻飛,劈啪聲在安靜的辦公室裡格外清晰,可螢幕上的報表卻像被釘住了似的,始終停在第三行。陽光擠過百葉窗的縫隙,在他手背上織出斑駁的光影,像塊洗得發白的舊格子布,帶著點說不出的滯澀。
這陣子他總像被抽走了精氣神,開會時眼神會不由自主飄向窗外,簽字時筆尖常錯劃行,連茶水間那位總笑眯眯的阿姨都看出了不對勁:“小張啊,最近是不是沒睡好?臉色看著差得很。”
他隻能扯出個僵硬的笑,含糊著應付過去,指尖卻還殘留著昨夜攥緊手機的酸脹。
夜裡的孤單最熬人。一關燈,那股情緒就像漲潮的海水,從床底、從窗簾縫裡漫上來,把整個房間都浸得發沉。臥室的空氣裡飄著股陳舊的灰塵味,窗簾沒拉嚴,樓下車燈的光溜進來,在地板上拖出一道慘白的痕,像道沒癒合的傷口。
他無數次摸過手機,通訊錄裡
“瓊姐”
兩個字被指尖摩挲得發亮,可撥號鍵始終沒敢按下去,最後隻能任由手機從掌心滑回桌麵,發出一聲輕響,在寂靜裡格外刺耳。
那天發出去的資訊,至今沒等來迴音。“瓊姐,你哪天方便,咱們見麵好好談談好嗎?”
傳送成功的提示亮了又暗,他盯著螢幕坐到淩晨,直到手機自動鎖屏,漆黑的螢幕裡映出自己眼底的紅血絲,還有掩不住的疲憊。
週三去集團開月度經營會,會議室離瓊姐的辦公室不過隔了兩條走廊。張博濤特意提前半小時到,藉口去洗手間繞了兩圈,走廊裡空蕩蕩的,隻有保潔車軲轆碾過地麵的輕響,一圈圈繞在心上。
散會後,他抱著檔案在電梯口磨磨蹭蹭,正撞見瓊姐的秘書鄭豔妮。小姑娘穿條淺藍色連衣裙,手裡捧著杯冒著涼氣的冰美式,看見他時眼睛亮了亮:“張總,好久沒見您了。”
“鄭秘書。”
張博濤趕緊把早揣在包裡的小禮盒遞過去,裡麵是前陣子去新加坡帶的手工巧克力,“一點小意思。對了,林總最近忙嗎?恒信這邊有些業務,想找她當麵彙報下。”
鄭豔妮接過禮盒,指尖在印著花紋的包裝紙上輕輕劃了劃,聲音壓得低了些,像在說什麼秘密:“林總這陣白天不怎麼在公司,業務都交給王副總了。”
她頓了頓,又補了句,“昨天還讓我訂了紅舞星舞廳的門票,好像迷上跳交誼舞了,每天都準時去呢。”
“原來是這樣。”
張博濤點點頭,心裡卻像被細針紮了下,密密麻麻的疼,“多謝你了,鄭秘書。”
電梯門
“叮”
地彈開,他跟著人流走進去,金屬壁上的倒影裡,自己的肩膀垮得厲害,連背影都透著股沒精神的頹唐。
晚上開車回家,導航明明規劃了最快的路線,他的方向盤卻像有了自己的主意,鬼使神差地拐向了東山彆墅。門衛認得他的車,沒攔著,欄杆升起時發出吱呀的聲響,在夜裡格外突兀。李阿姨正在彆墅門口澆花,膠皮水管裡的水劃出一道弧線,落在月季花瓣上,濺起細小的水珠。
“李阿姨。”
他搖下車窗,聲音有點發澀。
老太太回頭看見是他,臉上立刻堆起笑:“是小張啊,來找林總?”
“嗯,她在家嗎?”
“剛走沒多久。”
李阿姨直起身,圍裙上沾著些濕潤的泥土,語氣裡帶著點惋惜,“這陣兒天天回來得晚,嘴上說忙,誰知道到底在忙啥呢。”
張博濤望著那扇緊閉的鐵藝大門,門柱上的壁燈亮著,暖黃的光把門前的石階照得清清楚楚,連縫裡的青苔都能看見。他想下車等,腳都已經踩到刹車上,卻又猛地收了回來
——
瓊姐上次說
“彆總聯係我”
時的眼神,像結了冰的湖麵,冷得讓他發怵,他怕自己這一等,又會讓她動氣。
車子緩緩倒出去,後視鏡裡的彆墅越來越小,最後縮成個模糊的光點,消失在夜色裡。他沒回家,在三環上繞了兩圈,霓虹燈透過車窗打在臉上,忽明忽暗的,像一場沒人看懂的無聲電影。
週六上午,張博濤在陽台收拾舊書。那本《國際貿易實務》的封皮已經泛了黃,頁邊還卷著角,裡麵夾著張皺巴巴的話劇票根,是去年和瓊姐一起看《紅玫瑰與白玫瑰》時留下的。他捏著票根發愣,指腹一遍遍蹭過上麵模糊的日期,手機突然
“叮”
地響了聲,嚇了他一跳。
心臟猛地一跳,他幾乎是撲過去抓起手機,指尖都在抖,可螢幕上跳出來的名字,卻不是他盼了許久的
“瓊姐”——
是沈景婷。
“張先生,瞭解您是做國際貿易的。我這邊有個專案想跟您交流下,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聊聊?”
張博濤盯著資訊看了半分鐘,指尖在輸入框裡敲下
“沒空”,又一個字一個字刪掉。反正呆在家裡也是對著空房子發呆,不如出去透透氣。他深吸一口氣,回了句:“好的。”
對方秒回:“您住哪?我挑個離咱們都近的地方。”
“濱江綠洲。”
“好巧,我住附近的觀瀾國際!那就定在巴洛羅餐廳吧,六點見?”
“沒問題。”
掛了手機,張博濤對著鏡子理了理頭發,又開啟衣櫃翻了翻,找出件淺灰色的休閒裝
——
是上個月新買的,標簽都沒拆,一直沒機會穿。熨燙時,蒸汽熨鬥噴出的白霧裹著布料的清香,讓他忽然想起瓊姐以前總說,他穿灰色好看,顯精神。
傍晚五點半,他開車到了麗思卡爾頓酒店。旋轉門轉出一陣涼風,帶著大堂裡雪鬆味的香氛,拂過臉頰時,總算驅散了些心裡的悶。問過服務生,才知道巴洛羅餐廳在三樓。電梯上升時,他對著鏡麵又整了整衣領,看見自己眼底的紅血絲淡了些,氣色比前幾天好了點。
餐廳的門是厚重的橡木做的,推開時帶著股木頭的沉香,慢悠悠地漫進鼻腔。裡麵的佈局很有味道,穹頂是拱形的,掛著盞纏繞著鐵藝花紋的吊燈,牆壁上嵌著複古的壁燈,光線昏黃得像老照片,連空氣裡都飄著點懷舊的氣息。桌椅是深棕色的實木,桌布是暗紅的條紋,每個角落都透著濃濃的意式風情。
他給沈景婷發了條資訊:“我到了。”
沒過兩分鐘,就看見她從裡麵走出來。今天她沒穿上次酒會上的旗袍,換了條黑色絲絨連衣裙,領口綴著幾顆細碎的水鑽,在燈光下閃著柔和的光。頭發鬆鬆地挽在腦後,露出纖細的脖頸,比之前多了幾分溫婉,少了些職場上的銳利。
“張先生,這邊請。”
她笑著招手,聲音比電話裡更清亮,帶著點活潑的調子,“我也是剛到,提前訂了靠窗的位置,能看見外麵的夜景。”
張博濤跟著她往裡走,才注意到她穿了雙細跟的紅皮鞋,鞋跟敲在木質地板上,發出清脆的
“嗒嗒”
聲,和著背景裡的大提琴聲,倒像首輕快的小曲子。鄰桌的客人在低聲交談,刀叉碰撞的輕響混著音樂,把餐廳的氛圍襯得格外愜意。
坐下時,沈景婷把選單推過來,指尖輕輕點了點封麵:“看看喜歡吃什麼?他們家的意大利菜很正宗,我來過幾次。”
張博濤掃了眼選單,上麵的菜名大多帶著拗口的意大利語,他也看不懂,隻能笑著說:“就來份經典款的意大利麵吧,其他的你看著點就行,我對這個不太懂。”
沈景婷笑了,眼角彎成一道月牙,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那我就不客氣啦。”
她叫來服務生,語速輕快地點單,“慢燉牛舌配青醬,要七分熟;土豆球配培根,多放些羅勒;再來份章魚沙拉,dressing
要油醋汁的。”
轉頭問他,“喝點酒嗎?他們家的意大利紅酒不錯,酸度很適中。”
“可以。”
張博濤點頭。
“那就來瓶基安蒂吧,配牛舌正好。”
她合上選單,服務生欠身退下,動作輕得沒發出一點聲響。
水晶杯裡的冰水泛著細密的氣泡,張博濤攪動著吸管,率先開口打破了短暫的安靜:“沈總說有專案想溝通?”
“是這樣的。”
沈景婷端起水杯抿了口,指尖輕輕貼著杯壁,“我們公司最近在看跨境貿易領域的投資機會,老闆對大宗貿易特彆感興趣。那天在酒會上聽高總說您是做這個的,就想找您請教些問題。”
她眨了眨眼,帶著點坦誠的笑意,“其實也是我自己想多瞭解些,畢竟隔行如隔山,總怕看走了眼。”
張博濤心裡的那點拘謹忽然散了。說起熟悉的領域,他的話也多了起來,指尖在桌布上輕輕劃著:“現在全球貿易的巨頭還是國外公司居多。比如瑞士的嘉能可,從大宗商品貿易起家,現在產業鏈上下遊都佈局了;荷蘭的維多,在能源貿易領域幾乎沒對手;還有新加坡的托克、日本的丸紅,都是百年老店,在各自領域的競爭力特彆強。”
他隨手拿起桌上的餐巾紙,找服務生借了支筆,在背麵畫起產業鏈圖譜:“國內公司這幾年發展也快,但體量還是差了點。主要是在全球資源整合和風險對衝上,經驗沒他們豐富,很容易踩坑。”
沈景婷聽得很認真,手肘支在桌上,指尖輕輕抵著下巴,連眼神都沒挪開。燈光落在她臉上,睫毛的影子在眼下投出一片淺淡的陰翳,顯得格外專注。“哇,您懂的真多。”
她眼裡閃著真誠的光,語氣裡滿是佩服,“我今天真是找對人了。我們上週看了家做鐵礦石貿易的公司,總覺得他們的風險控製有問題,聽您這麼一說,好像一下子有頭緒了。”
“他們具體是什麼模式?”
張博濤來了興致,身體微微前傾。
“就是從澳大利亞進口鐵礦石,賣給國內的鋼廠。但他們沒做彙率對衝,這兩年人民幣波動這麼大,風險其實特彆高。”
“確實是這樣。”
張博濤點頭,語氣肯定,“大宗商品貿易,彙率和價格波動是兩大風險點,必須做對衝。要麼用期貨,要麼用期權,總得留個安全閥,不然很容易虧得血本無歸。”
正說著,服務生端著菜上來了。慢燉牛舌盛在白色的骨瓷盤裡,上麵淋著翠綠的青醬,旁邊點綴著幾顆鮮紅的小番茄,看著就有食慾;土豆球炸得金黃,培根的焦香混著羅勒的清冽,一上桌就飄滿了整個角落;章魚沙拉裡的章魚足切得厚厚的,裹著透亮的油醋汁,泛著新鮮的光澤。
紅酒被倒進醒酒器,深紅色的液體在玻璃容器裡輕輕晃蕩,散發出黑櫻桃和香草的混合香氣,醇厚又不刺鼻。沈景婷給兩人各倒了半杯,推到他麵前:“嘗嘗這個,基安蒂的紅酒酸度適中,不會蓋過肉的香味,配牛舌正好。”
張博濤抿了一口,酒液滑過喉嚨,帶著點微澀的回甘,餘味裡還藏著淡淡的果香。他夾起一塊牛舌,入口即化,青醬的草本香剛好中和了肉的厚重,口感特彆清爽。他平時不常吃西餐,此刻卻覺得味道格外好。
“對了,還沒好好跟您介紹下我自己。”
沈景婷切著牛舌,忽然抬頭看他,眼裡帶著點笑意,“我是湖南人,本科在京都大學讀的經濟學,後來去了耶魯,讀的西方經濟學碩士。畢業後在華爾街待了兩年,做跨境並購,四年前被公司派回中國,現在負責亞洲區的投資業務。”
“很厲害。”
張博濤真心實意地說。他知道耶魯的金融碩士有多難考,更彆說在華爾街站穩腳跟,眼前這個女人,比他想象中更優秀。
“您呢?”
沈景婷笑著反問,叉起一塊土豆球放進嘴裡,“聽高總說您以前做投資,後來怎麼轉去貿易公司了?”
張博濤頓了頓,指尖在杯沿輕輕劃了圈,簡單說了說自己的經曆:“之前在投資公司做了三年,後來想換個賽道,覺得貿易離產業更近,能摸到實體的脈搏,比坐在辦公室裡看報表更踏實。”
他沒提瓊姐,也沒說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糟心事,有些話,終究不適合對剛認識的人說。
“挺好的。”
沈景婷點頭,眼神裡帶著認同,“我其實也挺佩服做實業的,一步一個腳印,來得紮實,不像投資,總帶著點虛浮的不確定性。”
話題漸漸從工作轉到生活,氣氛也越來越輕鬆。張博濤才知道,沈景婷雖然看著乾練,私下裡卻喜歡擺弄花草,家裡的陽台種滿了各種鮮花,連出差都要拜托鄰居幫忙澆水,生怕自己一走,花就蔫了。
“您有什麼業餘愛好嗎?”
她好奇地問,眼裡閃著期待的光。
“以前喜歡踢足球。”
張博濤笑了笑,想起大學時的日子,語氣裡多了些懷念,“大學時是校隊的,現在偶爾和同學去朝陽公園踢場野球,不過體力大不如前了,跑兩步就喘。”
“我喜歡跳舞。”
沈景婷眼裡立刻亮了起來,語氣都輕快了些,“但跳得不好,正在舞社學呢,還在入門階段。”
“什麼舞社?”
張博濤隨口問了句,心裡卻忽然想起鄭豔妮說的話
——
瓊姐也在學交誼舞。
“嘉禾舞社。”
她立刻答道,眼裡滿是推薦的熱情,“老師教得特彆好,有爵士,有拉丁,也有交誼舞。怎麼,您也想學?”
張博濤心裡一動,指尖輕輕攥了攥餐巾紙:“大學時學過一點交誼舞,後來忙起來就忘了,最近倒想撿起來,活動活動身體。”
“那太巧了!”
沈景婷眼睛亮得像星星,放下手裡的刀叉,拿起手機就開始翻通訊錄,“咱們可以一起去啊!我把舞蹈老師的電話給您,她叫孫儷,教交誼舞特彆有經驗,耐心也足。”
說著就把號碼發了過來,螢幕上的字還帶著她指尖的溫度似的。
聊得投機,時間過得格外快。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酒店的霓虹燈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在桌上投下彩色的光斑,忽明忽暗的,像在跟著音樂跳舞。
張博濤藉口去洗手間,走到服務台結了賬。服務生報出的數字讓他愣了下,比預想中貴不少,但還是爽快地刷了卡
——
難得聊得這麼開心,這點錢不算什麼。
回到座位時,沈景婷正看著窗外,側臉的輪廓在燈光下顯得很柔和,連頭發絲都泛著暖光。“差不多該走了吧?”
她轉過頭,眼裡還帶著點沒聊夠的意猶未儘。
“嗯。”
兩人起身往外走,沈景婷先去服務台結賬,聽服務生說已經結過了,驚訝地轉頭看他,嘴角微微張著:“哎呀,張先生,本來該我請您的,怎麼讓您結了?”
“沒事。”
張博濤笑了笑,語氣很輕鬆,“下次你請回來就行,正好再聊聊專案的事。”
“那說定了!”
沈景婷也不矯情,爽快地應下,腳步頓了頓,又補充道,“下週舞社有交誼舞課,咱們一起去?正好讓孫老師幫咱們順順動作。”
“好啊。”
張博濤點頭,心裡忽然覺得敞亮了些。
走出酒店時,晚風帶著點涼意,吹在臉上很舒服。沈景婷攏了攏頭發,指了指不遠處的停車場:“我開車來的,就在那邊。”
“我也開車了。”
“那下次見!”
她揮揮手,紅色的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嗒嗒的聲音漸漸遠了,最後消失在夜色裡。
張博濤坐進車裡,沒立刻發動。後視鏡裡,沈景婷的車打著雙閃,緩緩彙入車流,紅色的尾燈像兩顆跳動的星星。他想起剛才吃飯時的情景
——
她認真聽他說話的樣子,談起舞蹈時眼裡的光,還有那句爽快的
“下次你請回來”,心裡那塊緊繃了許久的地方,好像忽然鬆了些,連呼吸都順暢了。
車載音響裡放著首老歌,李宗盛的《凡人歌》。“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間”,熟悉的旋律漫出來,混著車廂裡淡淡的紅酒香,格外熨帖。張博濤發動車子,方向盤一轉,朝著家的方向駛去。路過東山彆墅時,他沒再猶豫,也沒再減速,徑直開了過去
——
有些事,或許該慢慢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