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的夢 第137章 天上來了個龐然大物
回到郡衙,屏退左右後,他才卸下那副帝王的架子,一屁股坐在胡床上,手指微微發顫。
白日裡城樓上的血腥氣彷彿還縈繞在鼻尖,突厥兵悍不畏死的衝鋒、城磚崩裂的脆響、兵士臨死前的慘叫……
這一切都在腦子裡盤旋。他戎馬半生,見過無數風浪,可此刻被數萬鐵騎困在這座孤城,聽著城外隱約傳來的伐木聲,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像藤蔓般纏上心頭
——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死亡離自己這樣近。
他喃喃地自語:“這纔是第一天,第一天呐!”
燭火在案頭搖曳,映著他蒼白的麵容。窗外,夜風吹過街巷,帶著守城兵士換崗的腳步聲,也帶著遠方更濃重的殺機。這一夜,雁門城裡無人能安睡。
天剛破曉,東方剛泛起一抹魚肚白,突厥大營的牛角號聲便如驚雷般炸響。那聲音粗糲而綿長,裹著塞外的寒氣,貼著雁門城牆滾過,震得城磚縫裡的積灰簌簌往下掉。
城內,楊廣剛在案幾旁閤眼片刻,便被這號聲驚醒。
他猛地坐起,揉了揉發澀的眼眶,昨夜的驚懼尚未散儘,卻還是強撐著站起身,讓內侍為自己披上鎧甲。甲片碰撞的脆響裡,他的動作帶著掩飾不住的滯澀,眼下的青黑像暈開的墨,可那雙眼睛裡,卻仍硬撐著幾分帝王的威儀。
“傳朕的令,”
他推開帳門,冷風灌進領口,讓他打了個寒顫,卻也清醒了幾分,“各城門守軍即刻到位,滾木礌石備好,弓箭手登上箭樓
——
今日,誰也不許後退半步!”
城頭上,剛打了個盹的兵士們聞聲躍起,顧不上拍掉身上的草屑,手忙腳亂地搬起滾木,將箭搭上弓弦。有人往手心啐了口唾沫,用力攥緊刀柄;有人望著城外黑壓壓的突厥兵陣,喉結忍不住滾動
——
那密密麻麻的雲梯已在晨霧中豎起,像一片猙獰的獠牙。
楊廣站在城樓最高處,扶著冰涼的垛口,望著城下漸漸逼近的敵陣。牛角號聲仍在回蕩,突厥兵的呐喊如浪濤般湧來,而他身後,是一萬多雙緊盯著他的眼睛。
新一天的攻防,就在這破曉的寒風裡,拉開了序幕。城磚上未乾的血跡結了層薄冰,陽光下泛著冷光,彷彿在預示著這場廝殺,還遠未到儘頭。
一連三日,雁門城下的廝殺就沒斷過。
突厥人的雲梯像瘋長的藤蔓,一**搭上城牆,又被隋軍的滾木礌石砸得粉碎;城頭上的箭雨密集如蝗,射得突厥兵抬不起頭,可稍一鬆懈,便有悍勇的敵兵踩著屍身攀上垛口,隨即又被亂刀砍翻。
雙方的血混在一起,順著城磚的縫隙往下淌,在牆根積成小小的血泊,很快又被新的廝殺覆蓋。
城外的突厥人始終沒能真正站穩腳跟,城內的隋軍也殺得精疲力儘,每個人的甲冑上都濺滿了血汙,握著刀槍的手在寒風裡止不住地抖,卻誰也不敢後退
——
身後就是禦駕,就是最後的防線。
第三日午後,戰況正烈時,一支狼牙箭忽然穿透箭雨,“篤”
地釘在楊廣腳前的城磚上,箭羽還在嗡嗡震顫。離他不過咫尺之遙。
那一瞬間,周遭的廝殺聲彷彿都遠了。楊廣盯著那支箭,箭桿上的突厥狼頭紋章刺得他眼睛生疼。
連日來強撐的鎮定轟然崩塌,什麼雄才大略,什麼開疆拓土的夢想,什麼帝王的威儀,都被這支冰冷的箭戳得粉碎。
他忽然想起當年平南陳、巡塞北的意氣風發,再看看眼前這困守孤城的絕境,一股巨大的恐懼與絕望攥住了他。
“父皇……”
身邊的幼子楊杲被嚇得哭出聲。
楊廣猛地蹲下身,將兒子緊緊摟在懷裡,積壓了三日的驚懼與疲憊終於決堤。他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肩膀劇烈地顫抖,眼淚混著鬢角的汗水滾落,很快就把眼眶泡得紅腫。
城頭上的兵士聽見哭聲,都愣住了,回頭望見那抹明黃的身影蜷縮著,一時間竟忘了廝殺,隻有風卷著血腥氣掠過,吹得龍旗獵獵作響。
遠處,始畢可汗的怒吼仍在傳來,攻城的號角聲刺破長空。
而雁門城樓最高處,那位曾意氣風發的帝王,正抱著年幼的皇子,在漫天箭雨裡,哭得撕心裂肺。
就在這時,原本晴朗的天空中突然炸響一聲巨響,像天神揮斧劈開了雲層,震得雁門城牆都嗡嗡發顫。
廝殺正酣的雙方士兵皆是一愣,下意識地抬頭
——
隻見戰場上空不知何時懸著個龐然大物,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那銀白色的橢圓形身軀光滑如鏡,邊緣垂著數不清的黝黑繩索,隨著它不斷變大,竟一點點遮住了頭頂的日頭,投下的陰影如墨般在曠野上鋪開,連風都彷彿被這未知的巨物懾住,驟然停了。
城上城下的士兵全忘了廝殺,握著刀箭的手僵在半空,一個個張著嘴仰著頭,眼裡滿是驚恐與茫然。
突厥兵忘了攀爬雲梯,隋軍也忘了推落滾木,整個戰場隻剩下粗重的喘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空中巨物牢牢吸住。
“轟隆
——”
又是一聲巨響撕裂空氣,比前一次更震耳。隻見那銀白巨物下方突然騰起一團濃黑的煙霧,像憑空生出的烏雲,在半空緩緩散開。
這一下徹底擊潰了眾人的心神。突厥士兵不等將軍發令,便像被抽了魂似的扔下兵器,轉身就往大營的方向狂奔,連甲冑掉了都顧不上撿,嘴裡胡亂喊著
“天罰”“妖物”;城頭上的隋軍士兵也好不到哪裡去,紛紛縮到城牆垛子後麵,雙手抱頭瑟瑟發抖,有人甚至直接癱坐在地,連抬頭再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唯有楊廣,還抱著小皇子楊杲呆立在城樓中央。他望著那遮天蔽日的銀白巨物,臉上血色儘褪,嘴唇哆嗦著,連哭都忘了
——
那支釘在腳前的狼牙箭帶來的恐懼,此刻與這來自天際的未知巨物相比,竟顯得微不足道了。
日頭被遮了大半,天地間一片昏暗。那銀白巨物懸在半空,沉默如謎,而下方的戰場,早已沒了廝殺的聲息,隻剩下四散奔逃的人影與抑製不住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