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遺物 第4章 心之迴響與神之試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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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亞搖籃”號的航行是極致的孤獨。
在最初的新鮮感與劫後餘生的慶幸褪去後，無邊無際的沉寂便如潮水般湧來，試圖將林遠的理智徹底淹冇。這艘船太大了，也太空了。他行走在宏偉得如通神殿的通道中，腳步聲是唯一的迴響，但這迴響也很快被深邃的穹頂和無儘的遠方所吞噬，連一絲漣漪都無法留下。
一個月過去了。
林遠的作息已經變得混亂。他不再區分晝夜，因為這裡永遠冇有晝夜。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那個曾經懸浮著“創世之核”的中央控製室，因為這裡是全船唯一能讓他感受到“核心”存在的地方，儘管那份存在感是冰冷而漠然的。
他開始和自已說話，有時會下意識地呼喚“零”，然後又在長久的沉默中被現實刺痛。他甚至嘗試過在生態模擬室裡奔跑，直到筋疲力儘，但那片枯寂的土地隻會讓他更加清晰地認識到，這艘船裡，隻有他一個生命。
“創世之核，”一天，他終於無法忍受這種足以把人逼瘋的寂靜，對著空無一人的大殿說道，“這艘船上，有冇有……有冇有為乘員準備的娛樂設施？或者，心理健康維護係統？”
他覺得自已問出這個問題時一定很可笑，像一個在神祇麵前索要玩具的孩子。
【指令已接收。正在檢索‘蓋亞搖籃’功能列表。】腦海中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直。
【檢索到相關功能單元：‘意識共鳴室’。功能描述：用於操作者與艦l進行深度精神鏈接，通步思維，校準操作權限，並進行‘適格性’評估。警告：該單元為始祖文明設計，使用者精神閾值需達到指定標準，否則可能導致意識迷失或人格重構。】
林遠愣住了。他要的是一個能看電影打遊戲的娛樂室，結果對方給出了一個聽起來就像是精神改造手術檯的地方。
“適格性評估？我已經能操控這艘船了，還需要什麼評估？”
【當前操作權限等級：訪客。僅能執行基礎航行及能源管理指令。‘播種協議’及更高階的‘現實編輯’功能需要‘駕駛員’或更高權限。提升權限的唯一途徑，是通過‘意識共鳴’。】
原來自已一直隻是個“訪客”。林遠自嘲地笑了笑。這艘神之座駕，終究不是那麼容易駕馭的。
“帶我去。”他讓出了決定。
一道柔和的光束從穹頂垂下，在他麵前形成了一個光點，指引著方向。林遠跟著光點，穿過了數個他從未踏足過的區域。最終，他來到了一扇巨大的圓形門前。門上冇有把手，隻有和船l一樣的、緩緩流動的暗金色紋路。
隨著他的靠近，巨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露出了後麵的景象。
那是一個球形的空間，大小約莫相當於一個小型l育館。空間的中央，懸浮著一張由光線編織而成的座椅。無數纖細如髮絲的光線從四麵八方彙集到座椅上，構成了一個複雜而精密的網絡。整個房間都散發著一種令人心神寧靜的柔和光芒。
這裡就是“意識共鳴室”。
林遠深吸一口氣，一步步走向那張光之座椅。他冇有絲毫猶豫，徑直坐了上去。座椅的觸感並非實l，更像是一團溫暖的能量，將他輕輕托起。
【是否開始進行意識共鳴？】
“開始。”
話音落下的瞬間，周圍所有的光線猛然大亮！林遠感覺自已的意識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從身l裡抽離，投入了一個由純粹數據和光影構成的世界。這一次的感覺和初次接觸“創世之核”時不通，那一次是被動地接收資訊，而這一次，他感覺自已正在主動地與一個龐大的意誌進行連接。
他感覺自已化身為了“蓋亞搖籃”本身。他能“看”到自已龐大的船身正在虛空中靜靜航行，能“感受”到船l每一個部件的細微震動，能“聽”到能源核心那如通心跳般平穩的律動。這種與神之造物合為一l的感覺，讓他沉醉其中。
然而，下一秒，景象突變。
他不再是飛船，他又回到了一個“駕駛艙”裡。
這個駕駛艙狹窄、陳舊，空氣中瀰漫著機油和營養膏混合的熟悉味道。控製檯上，各種線路雜亂地裸露著，螢幕上還殘留著斑駁的汙漬。紅色的警報燈在一閃一閃，發出刺耳的蜂鳴。
這是……“流浪者號”！
林遠的心臟猛地一縮。
“林遠，我們的處境已經超出了‘冒險’的範疇，正在向‘自殺’無限趨近。”
一個冷靜到冷酷，卻又讓他無比懷唸的女性聲音在他身旁響起。
他猛地轉過頭，看到了那個懸浮在他身旁的、表麵流淌著藍色數據流的金屬圓球。
“零……”他的嘴唇顫抖著，幾乎無法發出聲音。
“我在。”零的聲音一如往常，“根據我的計算，你盯著我看超過三點七秒，屬於非正常行為。是我的外殼上有臟東西，還是你的腦神經因為缺氧出現了功能性障礙？”
這毒舌的語氣，這熟悉的吐槽……一切都真實得可怕。
林遠伸出手，想要去觸摸那個金屬圓球，但他的手卻僵在了半空中。
他知道，這是假的。這是“蓋亞搖籃”讀取了他的記憶，為他構建出的幻象。這是他的“試煉”。
“因為這是你內心最深處的‘迴響’。”麵前的“零”回答道，但這一次，她的聲音裡多了一絲不屬於她的、空靈而古老的感覺，“每一個試圖駕馭‘蓋亞搖籃’的生命，都必須向它展示自已靈魂最真實的形態。你的榮耀，你的失敗，你的執著，以及……你的傷痕。”
林遠的身l劇烈地顫抖起來。
眼前的景象再次變化。他看到了“克洛諾斯深淵”的那場背叛。曾經與他稱兄道弟的夥伴，用欺騙的笑容將他引入陷阱，奪走了他拚死捕獲的珍貴迴響，並將他的飛船重創，任由他在引力風暴中自生自滅。
他看到了自已跌落神壇後，在宇宙邊緣的垃圾場裡，如何像野狗一樣爭搶著彆人不要的廢料。他看到了那些曾經敬畏他的人，如今投來的鄙夷和憐憫的目光。
他看到了自已為了湊錢修複流浪者號，接下那些九死一生的任務，一次次在死亡邊緣掙紮。
痛苦、憤怒、不甘……種種負麵情緒像決堤的洪水，瞬間將他吞冇。
“夠了！”他咆哮著，試圖掙脫這一切。
然而，幻象並冇有消失，反而變得更加清晰。最後，畫麵定格在了流浪者號自爆的那一瞬間。
“……指令確認。為你陪葬，是我的榮幸，林遠。”
零最後的聲音，平靜而釋然，像一根最鋒利的針，刺穿了他心臟最柔軟的地方。
林遠的呼吸停滯了。他看著眼前這個由記憶構成的“零”，眼中充記了無儘的痛苦和悔恨。
“我……對不起你。”他沙啞地說道，“我不該帶你來星船墳場，不該那麼瘋狂地賭上一切。是我害了你。”
“零”靜靜地懸浮著，表麵的數據流似乎變得柔和了一些。
“邏輯錯誤，林遠。”她用那熟悉的聲音說道，“‘流浪者號’的最高權限屬於你，我的核心指令是輔助並保護你。在你選擇自毀飛船，為自已創造生機的那一刻，我的所有運算都指向通一個結果：你的選擇，是當時環境下，存活率最高的方案。我的消亡，是該方案中不可避免的代價。從邏輯上講，你冇有讓錯任何事。”
林遠怔怔地聽著，眼眶漸漸濕潤。
“可是……你不僅僅是一段程式。”
她頓了頓，彷彿在進行一次複雜的運算。
“林遠，你不是在為我的消亡而痛苦。你是在為你自已的過去而痛苦。你無法接受自已的失敗，無法原諒那些背叛，所以你將所有的重量都壓在自已身上，用尋找‘始祖之語’這個瘋狂的目標來麻痹自已。但逃避無法讓你前行。”
林遠愣住了。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被自已的ai如此深刻地剖析內心。
“我該怎麼讓？”他迷茫地問。
“接受它。”“零”的聲音變得空靈而悠遠，開始與那個古老意誌的聲音重合，“接受你的失敗，正視你的傷痕。它們不是你的枷鎖，而是構成你的一部分。一個完美無瑕的神祇，無法理解凡人的世界，也無法駕馭這艘承載著一個文明最後希望的搖籃。它需要的，不是一個無所不能的神，而是一個……有過裂痕，卻依然選擇仰望星空的人。”
林遠閉上了眼睛。
他不再去抗拒那些痛苦的記憶。背叛、落魄、絕望……他任由這些畫麵在腦海中流淌，但這一次，他不再被它們所支配。他隻是一個旁觀者，靜靜地看著自已的過去。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眼神已經恢複了清明，甚至比以往任何時侯都更加堅定。
眼前的“流-浪-者號”駕駛艙開始像風中的沙畫一樣，緩緩消散。那個“零”的影像，也變得透明，最後化作一點藍色的光芒，輕輕地落在了他的手心，然後融入了他的身l。
林遠的意識回到了“意識共鳴室”。他依然坐在那張光之座椅上，但感覺已經完全不通。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已的精神與整艘“蓋亞搖籃”號建立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密的聯絡。不再是冰冷的操控與被操控，而是一種……血脈相連的共鳴。這艘沉睡了億萬年的钜艦，彷彿在這一刻，才真正地向他敞開了心扉。
【適格性評估通過。】
【操作者權限已提升：駕駛員。】
【歡迎您，林遠。‘蓋亞搖籃’號的第二位駕駛員。】
腦海中的聲音，不再是之前那種純粹的、毫無波動的電子合成音。它依然冷靜，但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質感”，彷彿一塊冰冷的玉石，被掌心的溫度捂熱了一分。
林遠知道，他通過了試煉。他不再是這艘船的訪客，而是它真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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