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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栩驚春(重生) 相見(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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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見(修)

待睜開眼時,隻覺混沌間一片臟汙,另有隱隱惡臭和無比難聞的氣息撲麵而來。

梁征元咳嗽幾聲,努力向四處看去,卻見自己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身下是一堆乾枯發黴的乾草,周身光線昏暗,僅有少許光從高處以鐵杆封死的小窗透進來。

身後則是由粗糙礫石砌成的高牆,發黴的青苔自石縫中鑽出來,更顯潮濕幽暗。

他眯著眼睛,勉強借著遠處或明或暗的燭火辨認四周。還沒等他看清楚,便聽到耳邊偶有痛苦的低吟和哭聲傳來,聲音不遠不近,倒像是就在他的隔壁。

一切當真是淒涼可怖極了。

梁征元掙紮著坐起身來,腳腕和手腕處的鐵鏈便隨即叮鈴發出響動。

渾身一陣痠痛。

這是在哪裡我究竟身處何地

梁征元隻覺得五臟六腑都傳來一陣悶痛,剛才的掙紮起身讓他幾乎喪失所有力氣,他張了張口,卻覺得頭痛欲裂。

閉上雙眼,他聽得到自己額頭血脈幾欲迸裂的聲音,可就在閉上眼的那一瞬,腦海中所有刀光劍影都夾雜著無數血光翻湧而來。

他幾乎可以又聞到那夜撲麵而來,無比濃厚的血腥之氣。

軍營明亮而晃蕩的篝火把酒言歡的將士們身形嫋娜端著食盤出入營帳的侍女暗影處那兩個高大的身影,男子低聲而不懷好意的鬨笑

他皺緊眉頭,隻覺得頭痛愈來愈嚴重,卻什麼都想起來了

“來人!快來人啊!”

梁征元再顧不得頭痛,當即便掙紮著站起身來,上前一步,瘋狂地搖晃著已經生鏽的欄杆,高聲向四處大吼著。

“吼什麼吼!”

一位瘦小身穿短褂的疤臉獄卒聞聲而來,手裡執著碗口粗的鞭子,睨了一眼梁征元,手背在背後冷笑道:

“這裡牢獄重地,豈由你這逃犯在這裡放肆?”

梁征元泛起一絲苦笑,他低頭看了看身上,早已不知何時被換上一身囚服,哪裡還有半點銀兩。

他雙手抓緊欄杆,隻能低聲苦苦哀求:

“大哥,求您行行好,這裡是哪裡?可是涯州大牢?還請您通融下,我是此次十四師率兵南下平定流寇隊伍中的一員,如今驟然身陷囹圄,其中定有誤會,還勞煩您幫我個忙,派人去請賀將軍我有話跟賀將軍回稟”

那疤臉獄卒話還沒聽完便打斷他,嗤笑一聲道:

“哪裡來的瘋兵?你自己睜開眼睛瞧瞧,這裡可是沐京,關押你的可是刑部大牢!”

梁征元回頭看向牆壁,果然赫然高高寫著的一個紅色“刑”字,本就血色儘是的臉龐瞬時變得煞白。

“這,這位大哥,您可知我為何會被關押在此處”

獄卒向上剜了個白眼,形形色色的囚犯看多了,多得是裝瘋賣傻試圖逃脫刑獄之人。他不耐煩地移開幾乎被梁征元抓住的衣衫,嗆聲道:

“你連自己犯了什麼罪被關押到此處都不明白,我們何人能知?”

梁征元雙手緊握著欄杆,看著那獄卒白眼翻了又翻轉身離去的身影,隻覺額頭愈發漲痛起來。

眼見他站立不穩,幾欲摔倒在地,不知從哪裡卻幽幽傳來一道聲音。

“既來之則安之,年輕人,還是省點力氣吧。”

聲音極為飄渺,卻像近在咫尺間。

梁征元回過身去,卻見一片幽暗的磚牆背後隱隱有幾道光線透進來,應是磚牆年份久了,脫落不少泥漿,反而成了一個可以穿音透光的小洞。

聽方纔那人說話的聲音,倒像是一位有些上了年紀的老者。

他便順著那個小洞,向前傾下身子,低聲道:

“老人家請問如今是何日?”

牆對麵半晌沒再有聲音傳來,梁征元等了又等,方聽到那老者悠悠歎了口氣,道:

“如今當是三月十七,據你被關押進來,已有兩日了。”

三月十七

梁征元喃喃複述,腦海中卻響起刀光劍影那日,分明還是料峭春寒之際。

彼時的南國雖未飄雪,但惠東一帶早已寒氣逼人,剛拔出鞘的劍都能瞬時因冷氣而凝上一道寒光。

那夜,分明還是三月初八。

自己失去意識後,竟然已經十多日過去了!

可究竟他是如何從惠東營地裡,好端端的被抓到這沐京都城的刑部大牢裡來的?他越想越覺得百思不得其解。胸腹內更有一股無比猛烈的氣息翻湧不休,梁征元忍不住咳嗽幾聲,再隨手拿袖口一擦,卻是觸目驚心的鮮紅。竟是絲絲鮮血被他嘔了出來!

他怔然片刻,來不及驚慌,卻莫名聞到有一股淡淡的幽香自不遠處傳來。

難道是自己命不久矣,已經開始出現幻覺?

來不及再作他想,便聽得一女子聲音清泠似水般低低響起:

“多謝小段將軍通融,奴婢替我家小姐在此謝過,此生定萬般牢記將軍恩情。”

伴著如泉水般的柔聲一同響起的,還有鐵器與鎧甲碰撞在一處的森森聲響。隨著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逐漸逼近,梁征元看著向他走來的二人,愣愣地張了張口,卻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為首的男子身穿鋥亮的鎧甲,分明年紀不大,卻一身清朗之氣,唯獨雙眼肅然,隻是神情冷淡的掃了他一眼便移開目光。

他隨軍南下之前,賀其絳曾召集此次隨軍眾人一同喝酒餞行,因這支隊伍多半為舊時懋親王手下十四師舊部,不少關係親近的懋親王身邊將領亦來送行,其中便有麵容清朗而儒雅寡言的段錦儒。

那時他還並不知道這個穿著將軍鎧甲的少年的真實身份,隻覺得此人未免太過溫和寡言,渾然不像整天打打殺殺的行伍出身。

後來才知道,原來他猜測不錯,此人甚少持刀,平日裡最擅長的則是一手行楷,飄逸雋秀。一切都多虧了此人與懋親王的關係,才能在這軍中有了一官半職,甚至才及弱冠便被封為五品的遊騎將軍。

而他們這些人,出去拚儘半條命,運氣好的,才能得個一官半職的封賞,倘若運氣不好的,早已屍骨無存而戰死疆場。

永世再無法歸家。

隨著段錦儒側開身子,則有淡粉色衣角自他身後若隱若現,想必便是方纔那清冷聲音的裙裾。

梁征元呼吸一滯,來不及細想,便見那方纔一同走進來的女子自段錦儒身後上前,那抹淡淡的幽香也便更加濃鬱了起來。

那女子無非是一身規規矩矩的尋常丫鬟服飾,頭紮雙髻,手裡還領著一個碩大的食盒。

她匆匆看了梁征元一眼,便低下頭去。又回過身朝著段錦儒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福。段錦儒側過頭,並不看她,隻是握著腰間的刀,冷聲道:“把你們小姐交代的東西放下便走,此地不能久留。”

言罷便闊步離去。

那丫鬟點點頭,待四周空無一人之後,方握緊那已經生鏽而血跡斑斑的欄杆,雙眼深深地望著梁征元。

“你”

梁征元剛想開口,便見那丫鬟緩緩勾起唇角,雙眼泛著無比堅定的光。

她伸出食指,在唇邊一豎。

那是在示意他噤聲。

梁征元未開口的話便啞在了喉嚨裡。

栩兒好久未見

你怎麼如此打扮?!

林栩上下匆匆看了眼梁征元,確保他並無大礙,一顆心才緩緩放了下來。

來時匆忙,她來不及裝更多的東西,滿滿一個食盒,卻也足以裝足夠多的吃食帶給梁征元。

隻見林栩蹲下身子,將隨身帶來的那個碩大的食盒開啟,掀開蓋子,第一層卻放置著數個乾乾淨淨的白麵饅頭,蒸的暄軟,一掀開便散發著麵食獨有的清香。另兩碟醃好的鹹菜,並臘八蒜,蘿卜乾等下飯小菜。

食盒足有三層高,第二層開啟,則安然放置著兩碗尚還冒著熱氣的粥,一碗白粥,一碗摻著雞肉和筍絲一同煮好的粥,熱氣撲鼻,肉香四溢。兩個青花小碗旁邊,則臥著三四枚煮好的雞蛋和兩枚鹹鴨蛋。

再將第三層開啟,則是一蠱用白玉瓷蠱裝滿的雞湯藥膳,其上浮著數枚枸杞,半截山參若隱若現。

林栩勾唇而笑,溫聲道:

“公子,這些都是我家小姐知道您久病未愈,體恤您的安康,特意命奴婢帶來的膳食,請你趁熱先用了吧。另外小姐還吩咐,務必要看著您吃完。”

梁征元雙唇一張一合,卻半天發不出任何聲音,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數月未見,他這位表妹還是如此的清麗出塵。即便穿著一身丫鬟的服飾,置身於如此臟汙之地,依舊美好的像一朵不染塵染的雲一般。

她不是明明已經嫁給那位心心念唸的竇言洵,成為竇家的媳婦了麼?

大牢重地,她一介深閨女子,又是怎麼想出辦法,孤身一人便來到這裡,請得動段錦儒,還親自帶著食物來探望他的?

種種思念鑽心噬骨,如今終於得見,他竟然變得笨嘴拙舌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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