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賀禮
賀禮
竹苓和絨薇站在林栩身邊，一時也不禁都變了臉色。
五小姐方纔這段話未免說得太意有所指了些……雖然年紀尚小，可也不是尚不明白事理的年紀。瞧竇初那一口一個三小姐京中才女，又遮遮掩掩地提什麼“草包”……
誰聽不出來這句話是在指代夫人呢？從前夫人頑劣好動，名聲並不算好，沐京很多人便給夫人冠上那草包的惡名。
郭姨娘平日裡就是這般教導竇初的？
林栩擡起眼眸，神色卻全然未變，依舊笑容溫和。
“方纔在回雅居才吃過茶，多謝郭姨娘關懷。”
白氏慢悠悠地轉了轉手中的佛珠，看著林栩也笑了笑，回頭對郭姨娘道，“綽言這孩子雖懂事，平日裡卻也是個疏離的。今日若非我遣了丫頭去請，怕不是這會兒還不知在哪躲懶呢。”
無風不起浪，白氏或許方纔就在這靜等著拿林栩開涮呢。
林栩看著白氏笑裡藏刀，卻也隻是勾起唇角，溫溫柔柔道：
“母親快彆拿媳婦兒開玩笑了，今日是府裡難得的大喜之日，諶哥兒過滿月，我自然是再高興不過，早早便起來給諶哥兒準備賀禮呢，一時倒忘了時辰，還請母親不要介意纔是。”
諶哥兒便是馮黛珠新生下的二兒子的乳名。
言罷，竹苓適時上前一步，對著白氏福下身子，恭敬道：
“回老夫人，我們夫人給諶哥兒準備了一個赤金鍛造的吉祥如意鎖，並祥瑞麒麟織錦錦衣一套，祝小主子長命富貴，順遂一生，禮物方纔來時已經交由趙嬤嬤收下了。”
白氏聽了神色明顯稍霽，卻也隻是點點頭，便又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喝起來。
郭姨孃的臉色卻隱隱有些掛不住了。
方纔她來時雖也準備了禮物，但不過是找銀匠打製的銀手鐲、銀腳鈴一對，白氏看到後沒說什麼，隻是神色淡淡地扭頭就讓馮氏身邊的人給收下了。她自己是姨娘，還有阿初要撫養，平日裡自然過得不算闊綽。可竇言洵到底不過隻是個庶出，林栩今日送如此貴重之禮，反倒襯得自己丟了麵子，難道就合適麼？
正想著，卻是一陣腳步聲從內室傳來，竇貞扶著馮黛珠的手臂緩緩走了出來。
馮黛珠自打生完老二之後，神采卻是大不如從前了。這一胎自打有孕以來便沒有頭胎安穩，林栩偶然遇見馮黛珠幾次，都隻覺得她竟是一日比一日憔悴了。
明明從前那般容顏嬌璨，堪比玫瑰絢燦的。她一直都記得最初見到馮黛珠時的驚豔。
因是給諶哥兒慶滿月，馮黛珠今兒便穿了件絳紫色大袖褙子，裙擺曳地，袖口上繡著栩栩如生的銀絲折枝梅，發髻上斜簪一支翡翠金鳳簪，顯得整個人優雅又不失莊重。
竇貞今日也很早便來了，方纔一直和馮黛珠在內室整理東西，這會子才整理完走了出來。她一襲杏白底梅花紋褙子，發間簪了一支玉蘭攢珠步搖，眉目間儘是溫婉之色，整個人便活脫脫似一株含苞欲放的春日玉蘭，說不出的嬌柔。
竇貞一眼便看到林栩端坐在正堂，忙笑著打聲招呼：“二嫂嫂。”
相比起前些日子她那副滿目愁思的模樣，如今竇貞的神情間卻有著怎麼都藏不住的笑意。自己這位二嫂嫂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困擾她許久的煩心事解決了，她又如何能不高興呢？
林栩看在眼裡，也隨之勾起唇角——
自打三皇子婚宴後，沐京的貴女圈子裡卻隱隱颳起一陣新風。以門下給事中鄧郎中的小女兒鄧檀玉以及隴川知州的嫡女金婉芝為首的幾位貴女們，正私下裡悄悄打探著關於五皇子的一切。
五皇子個頭不高，身形墩碩，母家也早已不如從前，以前是從未被那些待字閨中的少女惦記的。而那鄧檀玉和金婉芝，便是那日追隨在宋二小姐宋希妍身邊的兩位貴女。二人家世不低，素來又依附著宋二小姐呼風喚雨，一時間，五皇子的生平日常以及喜好竟成了貴女圈中的新晉談資。
宋希妍容貌秀美，家世清白，一向是沐京貴女中十分惹人矚目的存在，宋二小姐買什麼新胭脂、新緞子，沒過多久便總能在圈子裡傳個遍，從前也就隻有姚氏姐妹能強壓她一頭，而如今宋希妍既然對五皇子如此上心，那些素來愛跟風的貴女們便也對這位五皇子起了幾分心思來……
傳言逐漸愈演愈烈。有盛讚五皇子英勇善戰、敢用當先的，當年圍獵時五皇子一舉奪得魁首之事便又被津津樂道起來。更有甚者，還一板一眼的說五皇子日後遲早是要封大將軍征戰沙場，自是錦繡前程，攔都攔不住。
當這些半真半假的流言終於傳到竇貞耳朵裡時，即便她一向冷靜自持，也忍不住笑得合不攏嘴。
她沒想到，林栩這次的方法竟然如此管用。所謂蛇打七寸，沒想到宋二小姐竟然如此愚笨，三言兩語便被撩撥了心思，更沒想到宋二這麼一折騰，反倒帶起了貴女圈子中對五皇子的關注和心思。
畢竟五皇子從未謀得過眾多少的女歡心，一直被其兄長三皇子壓著一頭。偏偏人又見色起意，這纔在張夫人的每日慫恿下，對自己生了幾分心思。如今五皇子驟然多了這樣多的選擇，又哪裡還會在意自己呢？
光是宋二小姐的身邊，便夠他挑花眼了。
而讓竇貞更沒想到的是，那時的林栩坐在自己麵前，隻是泰然自若的喝著茶，眼神中卻有著掩飾不去的篤定。隻聽見這位二嫂嫂緩緩開口道：
“彆急，這還僅僅是開始而已。”
那時竇貞聽了，卻不解其意，猜不透林栩還在賣什麼關子。沒想到不出幾日，她便又聽到了再好不過的訊息——
隻說在沐京北街有人瞧見了許久不曾出門的姚氏姐妹，姚素然一襲碧衫，人影嬌柔，在花圃前細細挑著鮮花，卻故意駐足了好久，直到不久後便“不小心”地撞到了正巧騎著馬經過的五皇子儀仗。
一向張揚明豔的姚素然，那日卻破天荒的一副柔弱姿態，簡直人比花嬌。五皇子當即便翻身下馬，又和這位昔日的同窗當街攀談了好一陣子，才依依作彆。而走之前，更是大手一揮，便吩咐小廝將姚素然看過的花都買下來，打包送去國公府了。
竇貞得了訊息，起初許久都怔怔地反應不過來。後來還是音兒在一旁低低喚她，她才幡然醒悟，原來這便是林栩那時所說的真正的好戲！
她自以為聰慧，那時怎麼便沒看出來，姚素然和宋二小姐之間不睦已久，而姚素然一貫跋扈，越是彆人和她爭搶，她便越是要爭出個高低來。
而從前宋希妍屈居人下，自然再也不會忍了，姚素然的加入隻會讓宋二更加的想要得到五皇子——
如此，這場鬨劇便演變成宋希妍和姚素然二人爭搶如意郎君的好戲了。
她這個二嫂嫂，當真是一顆再聰慧不過的七竅玲瓏心。自此，竇貞看向林栩的眼神也便更加崇拜起來。
便有小丫頭搬了座椅和軟墊來。馮黛珠扶著自己的腰身緩緩坐下，她目光掃過殿內眾人，點頭含笑示意，目光看向林栩時，卻隨之一滯。
眼底分明有種難以言狀的惆悵。林栩迎上馮黛珠的目光，遙遙回以微笑。馮黛珠這才移開目光，幾人又坐著喝了回茶，便有乳母抱著才小憩醒來的兩個小主子過來。
兩個乳母一人懷裡抱著一個孩子。朗哥兒才睡醒，白皙的臉龐上滿是被叫醒的不悅，幾縷發絲頗顯淩亂地豎在空中，眉毛蹙成一團，弟弟過彌月，乳母便給朗哥兒換上了十分喜慶的如意雲紋錦繡軟衫，一看便是錦衣玉食養大的孩子。
諶哥兒則小小一團，蜷縮在繈褓中，小臉還皺巴巴的，想必剛出生時，如今卻也是漸漸長開了，脖頸間還掛著一枚刻有長命百歲的如意金鎖。
林栩遠遠地望過去，隻覺得這孩子竟然比雪團兒還要小一圈兒，也不哭鬨，隻是懶懶地睡著，時不時伸出小手四處抓幾下，倒也覺得可愛不已。她從來便是很喜歡小孩子的。
白氏看見兩個嫡孫，自然再欣喜不過，當即便從乳母中接過朗哥兒，笑得眼角細紋都快要溢位來了。白氏抱完了大孫子便要再去抱二孫子，一時間孩童的咿咿呀呀聲和逗弄聲響在殿內，自是熱鬨不已。
郭姨娘也笑得合不攏嘴，拿指尖輕輕點了點諶哥兒的鼻子，止不住笑道：
“這諶哥兒雖然還小，但這眉眼間卻很跟大郎實在是相像得很呢。從前還覺得朗哥兒最像大郎，如今看來，諶哥兒竟纔是活脫脫跟大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朗哥兒呢，倒是更像大房媳婦呢。”
馮黛珠看向郭姨娘，柔和一笑，眼神卻不自覺地暗淡幾分。
白氏聽完，也仔細地打量著兩個孩子，懷中的諶哥兒小臉紅潤明亮，眉眼間已經能看出幾分靈秀之氣。她一時也喜歡得緊，抱著諶哥兒歎道：
“……誰說不是呢，這孩子簡直跟從前的舟哥兒一模一樣，那時我懷著舟哥兒，夜夜睡不好覺，隻覺得孩子在肚子裡不老實，沒想到生他的時候更是受罪，險些丟了半條命呢。也是個不省心的孩子，好在如今眼看都成器了。”
白氏生竇言舟的時候難產，聽說當時足足熬了一整夜，才將竇言舟生了下來。自此以後自然更是當成十足的金疙瘩來疼的。
林栩坐在一旁，靜靜地喝著茶，不一會兒，便陸續有賓客前來了。府裡的管事以及白氏身邊的福珍、福璉趕忙張羅著迎客，一時間也都忙碌起來。
竇家近日喜事頻傳，父子三人如今仕途都十分順暢，這場滿月宴白氏便也邀請了好些沐京城內時常走動的世家夫人。
林栩和馮黛珠既是妯娌，今日她自然也少不了要在一旁幫襯的，隻不過瑣事基本都被下人做了，也不需要她實際操勞什麼，林栩便和馮黛珠並肩站在垂花門前，等著那些賓客走進來，再迎麵笑著同他們打招呼。
四下皆是熱鬨不已，馮黛珠才坐了月子才下地不久，還不能著風受涼，趙嬤嬤便貼心的拿了一件披風給馮黛珠披上。兩人站在花影間，看著門前管事們拎著大包小包賓客帶來的賀禮忙碌著，府裡自然是甚少這般熱鬨的。
林栩看在眼裡，想著不日自己便要和竇言洵一同離開這裡，心中不免地便生出幾分恍惚來。
朱門高聳，庭院深深，眼看竇家曆經起落沉浮，如今已漸漸稱得上是沐京首屈一指的高門大戶了。可這些喜事，又和她自己又什麼關係呢？
從前的林府，母親還在世前，不也是如此熱鬨麼？
她還記得自己五歲生辰那時，外祖母尚且在世，因為粱霜予是外祖家膝下唯一的嫡女，自小便是手心裡捧著養大的，外祖母即便相隔千裡，卻還是坐著馬車親自來給小林栩慶賀生辰。
外祖家財大氣粗，光是帶來的賀禮便足足裝了五輛馬車，每一輛都裝滿了金銀珠寶。林甫早早便失了雙親，外祖母隻一個勁地擔心粱霜予遠嫁過來受委屈，便將所有的好東西都帶了過來。
那時的外祖母頭發已經花白，精神卻十分矍鑠，下了馬車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便一把將等在門前的小林栩抱在懷中，親了又親，又抱了好久才肯撒手。
……從前的自己，分明也是有人疼愛，在錦衣玉食，花團錦簇間長大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