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偷聽
偷聽
待她一覺醒來,已是傍晚時分。
林栩隻覺得自己恍惚中彷彿做了一個夢,卻全然不記得自己夢見了什麼,好像渾身一個激靈,便睜開了眼睛。隻見自己正安然躺在床榻上,身上還蓋著一層薄薄的錦被。
而窗外,已是晚霞將儘,散著淡淡的餘暉。
她隻是坐起身來,不多時便有絨薇和竹苓走了進來,端來一碗濃濃的尚還冒著熱氣的薑湯。秦嬤嬤關切地探了探林栩的額頭,這才鬆了口氣:“小姐睡了一覺,這纔是好多了,都出汗了呢。”
“夫君呢?”
竹苓走上前來,一邊接過她喝乾淨的湯碗,一邊溫聲道:“今日賓客眾多,方纔年輕的貴客都退去不少,如今老爺回來,又有不少官員前來,兩位爺便都被叫去作陪了。”
林栩輕輕點頭,這才扶著絨薇的手下了床榻。這一日如此漫長,總覺得恍惚中透著不真實的感覺。也不知宴席散後,竇貞那邊怎麼樣了……不知為何,她心頭那股淡淡的憂慮仍舊沒有散去。
今日席間,她目光匆匆劃過眾人,那時便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這樣想著,她便讓秦嬤嬤簡單給自己梳了個低髻,又換了身素淨的藕色長身褙子,便準備再去前院看看。
竹苓卻十分擔心:“夫人可是還要再去麼?二爺方纔還專程吩咐了,讓您好生歇著纔是。”
她的身子本來便無大礙,如今小憩片刻,已是精神頭十分足了。而且宴席既已散去,想必太子妃、恭郡王妃這些身份顯貴的人皆已離去。
竹苓見實在勸不得,隻得又從衣櫥裡拿了件帶著薄絨的披風給林栩披在肩頭,這才和絨薇兩個亦步亦趨地跟著,一路行至前院。
卻見花紅柳綠,霞光掩映,簷角下早有嬤嬤點起了角燈,花廳內綾羅紛紛,還有絲竹之音隱隱從走廊儘頭傳來。
內裡的賓客卻早已換了一撥,花廳內依稀傳出幾位年長婦人們低聲言笑的聲音,走廊儘頭則是竇懷生特意讓管事備了幾張桌子在東廊,眼下正和一眾前來賀禮的賓客們把酒言歡,依稀便有男子爽朗的笑聲傳來。
而花廳的東南角,則是幾塊玲瓏石搭起的石景台,旁側則是一道月洞門,伴著涼風習習,隱約可見一道淺碧色的衣袍角隨風而舞。
林栩隻覺得這抹顏色莫名眼熟的很,她彷彿今日在席間見過,來不及多想,她便示意竹苓和絨薇噤聲,自己則小心翼翼地向著月洞門悄然走近。
月洞門通向後院的假山水榭,四處皆有草木繁茂,兼之她的腳步極輕,無人察覺她的靠近。
而隨著林栩終於停在月洞門前的一片竹影前,她也聽到了門口兩人的低語聲。
“……還未來得及和竇二少說聲恭喜。轉眼間,竇二少卻是仕途正順,連連升回沐京了。眼看更是來日貴不可攀之勢。如今,也該恭敬稱一句竇大人了。”
而不過片刻,竇言洵清淡中泛著冷意的聲音便隨著晚風一同飄來:
“段將軍言重了。明明段將軍奉命值守金鑾殿,如今更是自由出入東宮,護衛太子安全。更不必提將軍手握調兵之符,掌握大半個京都的兵力。當真不愧為將門之後,實令我等敬服。”
林栩聞聲微微一滯。
月洞門之後的人,竟是竇言洵和段錦儒!
難怪她見到那抹衣角便覺得莫名熟悉,那分明是今日席間混亂之時,自己曾瞥見過人群中冷冷看著自己的段錦儒。
可是,這兩人好端端的有何交集?
林栩很快便想到大半年前,自己在胭脂鋪閒逛時偶遇段錦儒,亦是他那時冷聲警告自己,竇言洵與此事脫不了乾係,而他,更是從未放棄對當日韶景園之事的調查。
難道,段錦儒今日前來,便是來找竇言洵詢問當日之事的嗎?
她下意識的屏住呼吸。
卻聽見枝葉隨風飛舞,發出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竇言洵的聲音顯得格外冰冷:
“段將軍既然在席間特意避開眾人,將我叫了出來,便也不必繞彎子了,還請直言吧。”
段錦儒聞言低笑一聲,聲音冷如冰窖:
“說來慚愧,我與竇大人平素不過點頭之交,數月不曾會麵,但今日一見,我便不由憶起昔日韶景園與竇大人您的一麵之緣。韶景園曆來招待滿城貴胄,卻從未出過刺客之事,那日若非在下擋在舅父身前,恐怕舅父早便……”
“那日情況凶險,多虧段將軍神勇,方護得王爺萬全。想必王爺感念將軍那日救駕之功,這纔有了將軍之後的平步青雲。”
段錦儒見竇言洵隻是淡淡地說著應付之詞,卻也勾唇冷笑:
“方纔竇大人叫我直言,自己卻遮遮掩掩了。竇大人一向行蹤詭譎,當日更是不惜阻攔我等巡查……若真的問心無愧,你又何須如此呢?”
段錦儒頓了頓,又冷笑道:
“那日你走後,我徹底搜查過大人和夫人所在的包廂,裡麵赫然有一副塗有劇毒的弓箭,若非王爺當日並未中毒,又隻是中了劍傷,不然單憑這般證據,便可拿你一個行刺親王的罪名!”
竇言洵聞言,卻沉默片刻沒有作答。
然而隔著一道月洞門之後的林栩,卻不由得攥緊了衣袖裡的拳頭——
那把弓箭,分明是當初自己留下來的,竇言洵一直並不知道此事。而且當時他二人中的毒,也是自己塗在箭上的烏頭毒所致,當時自己恨毒了竇懷生,更不想嫁入竇家,纔不惜以身試險……
若非當日那烏頭毒不慎沾染到了二人的傷口上,自己也便不會被竇言洵誤認為救了他的性命!
從前段錦儒找自己盤問時,並沒有提及已經找到這把弓箭之事,她還以為這把弓箭便也下落不明瞭,沒想到過了這麼久,段錦儒竟然還在追查此事,更沒想到他竟然在今日親口告訴了竇言洵!
而以竇言洵的聰明和深沉,想必轉瞬便會聯想到那把弓箭與自己有關……
從前她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如今就要被揭穿了麼?
林栩不禁慌了神,她正焦急時,卻聽見竇言洵笑道:
“段將軍既然已懷疑在下多時,為何不等尋來真正的證據,再與竇某當麵對質?”
段錦儒沒有說話,竇言洵接著道:
“何況,既然段將軍如今奉命守護東宮,那理應在太子殿下身邊多放些心思纔是,倘若心思真的全然用在守護太子妃離宮萬全之上,將軍的手下又如何能深入我竇宅的後花園,並給太子妃通風報信,利用我夫人的安危大做文章呢?”
一陣晚風乍起,吹起叢林草木翻飛聲陣陣。她躲在茂盛的草叢之間,一時也心底泛起絲絲寒意。
原來如此。
難怪當苗意蘊在眾人麵前,話裡話外都意有所指之時,自己還在疑惑究竟是如何被苗意蘊的人看到了,原來竟是段錦儒的手下在通風報信……
今日竇府貴客雲集,段錦儒更是帶了不少人手奉命守護太子妃的安危,想必便是周惟衎小廝呼救時被段錦儒的人看到了。他們這幫太子近衛各個身手高強,更是來去自如,斷不會留下半點蹤跡。
難怪周惟衎當時不曾發覺。
不過——
竇言洵又是何時知道的呢?她睡了不過一個時辰,聽竹苓說他得知自己落水後動了好大的怒氣,更是見自己睡沉後沒過多久便離開了,臨走時還叫了齊管事前去問話。沒想到這般短的時間,他便洞悉一切。今日自己和周惟衎的偶遇,難道他也都知道了麼?
未待她細想,便聽見段錦儒沉默了許久都未曾說話,半晌才悶悶出聲。因隔著月洞門,林栩看不到他的神情,卻能感覺到段錦儒聲線中的不悅和難得一見的狠意:
“既然如此,便請你好自為之吧。若來日真凶查出,不論你竇言洵是否是動手行刺我舅父之人,但凡與此事沾了乾係,我都斷然不會再容了你去。”
很快,兩人便不歡而散。宴客廳處有三三兩兩的丫頭捧著用過的酒菜撤了出來,段錦儒冷哼一聲便先行離開,竇言洵卻站在月色下,高大的身形在月色下倒映出一片寂寥。
四下一片靜謐,唯獨遠處東廊儘頭傳來一片歡笑和絲竹聲。林栩隻能隔著那道門,依稀看著他衣角翻飛,又過了片刻,他才踩著一片月色折返到宴客廳內。
如此,此地她自然也不便久留。林栩便調整好心緒,又在寂暗處獨自靜靜待了一會兒,待周遭一切又歸於平靜後,方纔帶著竹苓和絨薇邁步向東廊走去。
卻見未行幾步,便見到了正端著一盤滿當當杯盞的音兒正從側邊的廚房走來出來。手裡的食盤上則擺放著數盞晶瑩剔透的冰糖琥珀羮。
音兒瞧見是和自己小姐平日裡關係甚好的二夫人,忙屈身行禮,一臉乖巧。
林栩正要尋竇貞,便笑道:“怎的席已儘散了,還備這些甜羹做什麼?”
音兒忙道:“二夫人您有所不知,今日三小姐和幾位世家小姐相談甚歡,如今更是席散了都不肯離去呢,夫人便命我給眾位小姐備下這清甜水潤的琥珀羮給小姐送去。聽聞二夫人您方纔身體不適,可是休養好了?”
林栩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她們一行人便也跟著音兒一同自穿了花廊前去。未多時,便見幾位身形嫋娜的少女圍坐在花廳東南角的六角亭下,各個容顏姣好,隱隱傳來少女的歡笑聲一片——
身穿一身桃紅如意紋褙子的少女梳著雙髻,頭戴珠釵,正捂著嘴低低地笑:
“……竇三小姐今日才及笄,我瞧著好幾位世家公子那眼珠都是片刻不肯離的呢,尤其是那個世子,我暗地裡瞧了好幾次,可沒見著世子從前對哪家姑娘這般留意呢?”
竇貞不知何時已經換下華服,隻著一件淡藍色長身褙子,滿鬢花釵未卸,許是席間喝了些酒,如今臉色微醺泛著紅暈,端坐在眾人之間很是矜持。
另一位貴女則模樣更為伶俐些,一身翠豆色軟綾短褙子,雙頰帶著些嬰兒肥,手裡捧著一個抱剝了一半的熟桃,一邊啃了一口,一邊滿臉靨足道:
“還得數這秋後的東崍大桃最為鮮美多汁。”
其他幾人見狀,便紛紛笑那翠衣少女。
“……妙儀,今日席間你便一直在吃,眼下單是這大桃便連吃三個了,也該空一會兒肚子了。”
“賀小姐最是貪吃了……”
林栩又細看了一眼那名正捧著桃子讚不絕口的少女,這才認出這便是曾在長公主府與她有過一麵之緣的賀妙儀,軍功赫赫的賀其絳賀大將軍的嫡親幼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