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除厄(修)
除厄(修)
晴蕪又驚又怕,雙腿已然發軟而抖個不停,臉色蒼白宛若死灰,小聲囁嚅:
“奴婢不懂小姐在說什麼”
林栩冷笑一聲,眼眸如晚星熠熠,卻冰冷而無一絲溫度。
“你這幾個月時常給我送些吃食,每每用了這些茶點,尤其是那酪櫻桃,分明是摻了些彆的東西,甜膩得很。每每吃完我便昏昏欲睡,睏倦不已,若非你暗中下藥,可還有其他因由?”
言罷,林栩手中之力沒有絲毫鬆懈,反而加重了幾分力度。那道清凜的眸光不過上下掃了晴蕪一眼,便令早已顫抖不已的她愈發渾身一滯。
“你自小便服侍我。若是此時坦白一切,我便放你一條生路。”
晴蕪眼見林栩神色決然,那是她伺候多年,最熟悉不過的眼神。小姐每次露出這樣神色,必定會言出必行。如今擺在自己麵前的,分明隻有坦白和送死兩條路。
然而思慮片刻,她終究隻是緩緩搖頭,眼角流下兩行清淚,滿目皆是泫然。
林栩的聲音中愈發飄著清冷之色。
“齊氏如今入府不過數月,你便背棄舊主,聽從她的差遣給我暗中下毒。你好大的膽子!我且問你,這藥性如何?”
小姐果然都知道了。
晴蕪惶然跪地,哀泣不已:
“齊氏齊氏以我父兄性命要挾,奴婢實在沒有彆的法子奴婢知道自己有愧於小姐,心中自責難安齊氏給我的是雪蒿粉,雖是極小的劑量,但小姐若每日服用,不出三月便會喪命。奴婢不忍在小姐的吃食裡混了蜂蜜和甘草,以解雪蒿劇毒。但長期服用,小姐恐怕仍會逐漸心悸,狀如癡傻”
怪不得。
怪不得自己前世時常頭痛不已,有時哪怕想認真讀些書,隻會覺得渾身惙憂,孱弱無力,原來不過是遭了旁人暗算。
想到此,林栩不禁鬆了口氣。還好自己本性並不愚鈍,如此一來,複仇大計便也有了期望。
她又瞥一眼跪伏在地上的晴蕪。
“你五歲那年被家人賤賣到奴役所,是我逛街時收留了你。為了區區五十文便將親生女兒、妹妹賣掉,這樣的父兄,值得你冒這樣大的風險麼?”
晴蕪瑟縮著身體,伏在地上小小一團,聲如蚊呐:
“可他們畢竟是晴蕪在這世上僅有的親人。”
她以為自己終究難逃一死。小姐心善,或許會留她一具全屍。
祠堂外鋪著石磚,絲絲冒著冰冷的寒氣。她雙膝跪得太久已經逐漸變得麻木,卻聽見良久之後,上方傳來細不可聞的一聲歎息。
“罷了,你將齊氏往日的陰謀都與我細細講了,你父兄那邊,我會想辦法。”
這日,依著慣例,府內眾人等到林甫下朝後一同在閱雪廳用晚膳。
粱征元晌午纔打了馬球,早早便添了些糕點進補。林栩看一眼身旁神情懨懨的表兄,將手中碗筷放下。眉眼彎似皎月,“可是白日受了暑熱,沒有胃口?”
梁征元如今進林府不過半年。外祖家的男兒各個出類拔萃,唯獨這個年長林栩四歲的粱老四成天最愛插科打諢。
梁四雖生得一副好相貌,但據聞在荷城當地惹了一身風流債,惹得外祖不甚頭疼,便特意囑咐了林甫將他養在沐京,也好嚴加管教。尋常他整日都待在校武場,有專門的武學師傅帶著,白日並不常在府中。
林栩一過問,飯桌上的林甫與齊氏便都詢問似的看過來。
梁征元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無妨。男兒家不過受些暑氣罷了,身子硬朗便挨過了,並不打緊。”
林甫一向喜歡這個侄子,說話間便夾起一筷子蓮房魚包到梁征元的碗中。
“如今春日漸長,確是比往日燥熱。郢之身子骨再硬朗也需多用些清涼生津的菜品,好生將養著。”
齊氏適時笑著應和:
“老爺說的極是。先前妾身讓廚房做了這蓮房魚包,用的是新鮮的蓮子,將鱖魚丁用蜂蜜煨了,小火細熬又晾製良久方呈這透亮顏色。食材一並用的都是菱角、蓮子等祛熱之物,入口清甜,元郎快嘗嘗。”
齊氏乃是城北屠戶出生,門楣低微,卻自小耳濡目染燒得一手好菜。入府以來每日出入廚房十分殷勤,十道菜裡常有八道是她親自下廚燒製。久而久之,林甫愈發依賴齊氏的手藝,常常點名要吃她的拿手菜。
林栩倒似驀地想起什麼,笑盈盈地站起身,便在眾人的目光中從自己房中端來一個食盤。隻見食盤中一蠱烏梅湯晶瑩剔透,佐以玲瓏碎冰和新鮮的薄荷葉,伴著輕輕搖晃叮泠作響。
“還是齊姨娘疼我,每日備著我愛吃的糕點不說,自開啟春以來呀,這解膩消食的冰飲涼食更是沒斷過。我怎好一人獨享,特意放在冰鑒裡冰著,就等著父親回來和大家一同享用呢。”
涼水荔枝膏養陰生津,冰鑒儲冰隔熱,甫一開啟,便見晶瑩湯底泛著清淩光澤,悠悠冒著涼氣。悶熱日子裡,自然最為消解鬱熱不過。
齊氏卻在看到那碗糖水後倏然變了顏色,急道:
“栩兒若喜歡,我得空再多做些便是。何須巴巴的端來這荔枝膏,攏共也沒幾份,平白叫人惦念”
林栩卻示意晴蕪上前將那荔枝膏為眾人一一盛入碗中,氣定神閒:
“姨娘這可有失偏頗了。知道姨娘偏愛我,可哪有不讓人嘗嘗的道理,表兄勞累失了胃口,這會子冰涼涼的來一口,最是舒爽解膩。”
林甫向來縱著林栩,也不言語,隻是笑著搖頭。梁征元見那荔枝膏晶瑩可口,便端起麵前的碗淺嘗一口,瞬時笑意舒然:“冰涼爽口,委實過癮!”
林甫便也拿起麵前的荔枝膏,正要嘗。
齊氏強忍著心中驚惶,柔聲勸慰:“冰鑒到底涼氣逼人,老爺身體受不住寒氣,不如放置些時候,待冰化了再進。”
林甫笑著擺手,隻道無妨。
眼見眾人都嘗了那荔枝膏,對齊氏的手藝讚不絕口,林栩便一副神情盎然的模樣看著齊氏,笑意似要漫出眼底:
“這下可好,人人都極愛姨孃的手藝,往後這甜點,怕再不會隻有我落雅居裡獨一份呢。”
齊氏怔怔地看著林栩,隻覺那雙眸子幽深如海,凜凜泛著橫波,像是要將她迫在那深淵底,動彈不得。
她不自覺緊了緊喉嚨,驚出一身冷汗——
是誰說,這丫頭頑鈍無知,斷不會察覺的?
雪蒿粉本是劇毒,但她並不敢冒進,隻是每日取微末之數下於林栩的餐食中。林栩貪愛甜食,她便又格外做了甜點每日送於林栩房中。如此隻消數月,她即使不死也會癡傻。
林甫忙於政務,梁征元又成日不在府內,本可以做得天衣無縫
怎會好端端地被她發覺?!
齊氏愈想愈覺得惱恨,當下強忍著臉色不便發作,卻也不忘在匆忙間狠狠剜了晴蕪一眼。
分明是這個蹄子不靠譜,壞了她的春秋大計!
齊霜兒將恨掩下心頭,再看向麵前林栩,仍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樣,似乎一切如常,並未打算揭發她。但仔細端詳,那卻又是一副與往常不大相同的神情,眉眼間分明泛著詭黠。
著實古怪。
可她實在拿不準如今林栩的脾性,府內本就有傳言,說她前一陣子性情大變,那時自己從未當真,如今卻也不禁心中一跳。慌亂間,她正絞儘腦汁想著說辭與對策,卻見麵前之人將碗筷放置桌上,兀自斂了神色。
“父親,其實女兒還有一事相求。”
穿堂風伴著晚間鬱熱襲來,混雜著庭院中的草木清香。芭蕉早已長得蓊鬱,因著潮濕,倒有些水氣洇潤,寥寥化成煙霧。
林甫怔怔看著自己的女兒,下意識重複著適才聽到的尾音。
“心儀之人?”
幾絲碎發因熱氣氤氳而輕貼於林栩的脖頸處,愈發顯得雪頸修長。她說話時眉目低垂,像是因羞赧而低頭,但語氣決絕而篤定,聽起來更似旦旦信誓。
她在眾人注目下,半羞半怯地點了點頭。
“女兒其實已有心儀之人。但女兒自知如今一技無成,還請父親恩準聘請幾位教習先生入府教授女兒學習。他日倘若女兒有所進益,待與他人結親時,想必也不會讓父親顏麵無光。”
林家世代簪櫻,自小便極為重視子女的培養,林栩兒時也有過重金聘請的教習先生入府授學。然而她前世頑劣異常,接連氣走了幾位先生,授學之事也便不了了之。
如今想要重拾學業——自然是好事。然而聽林栩言語間似是為了配得上心儀夫婿纔有此決心,林甫不禁覺得頭又痛了幾分。
“那栩兒可否跟為父說說,這心儀之人可指的是誰家公子?”
“竇家的男兒風雅蘊籍——”
林栩輕輕擡頭,沒有一絲猶疑,像是早已準備好了答案。那雙眼眸中,柔光閃爍,熠熠宛若星暉。
“實乃女兒心之所係。”
全沐京城唯有那一個竇家可堪名貴。
竇懷生在朝中任職多年,籍籍無名,文章倒是出彩,自己還曾在朝堂上為其美言過一二。況且近年間聽聞竇家投靠了駙馬廖千,剛晉了太史令之位,風頭正勁,也算是個可靠人家。
林甫定了定心神,又想起竇懷生確有位嫡子竇言舟,才行弱冠。自己曾與他在朝堂中匆匆地打過照麵,也堪風逸之才。
便又放心一些。
他便執起案幾上的杯盞,抿一口茶,正欲開口,林栩像是瞭然父親心中所想,又補充了半句:
“女兒想要嫁的人是竇家的次子,竇言洵。”
林甫執杯的手微微一滯,險些將杯盞中茶水灑落出來。
漪蘭苑內。
博山爐幽幽焚著上等的合香,齊霜兒雙眉簇成一處,閒閒把玩著手中團扇。
丫鬟醉枝殷勤地為她捶打著小腿,力度正好,卻見齊氏始終愁眉不展,便小聲道:
“齊夫人何必自苦,小姐的言行舉止分明如常蠢鈍,奴婢瞧著她未必真的知曉那甜點裡中的端倪,今日不過是歪打正著罷了。”
齊霜兒這才擡起眉毛,忍不住嗤笑:
“先前我委實擔心,還以為這丫頭能說點什麼,沒想到如此煞有介事,竟是看上了竇家那位,當真荒唐。”
“正是呢。沐京城人人都知竇家有兩子,長子如勁風,次子若蒲草。長子貴氣俊朗,而那次子麼庶出便罷了,自小便不得寵,說是在塞北養了好一陣子,幾年前才接回呢。”
醉枝瞧著四下無人,又壓低了幾分聲音,在齊氏耳邊道:
“而且呀,奴婢還聽聞,說是那位回京後風流不改,常常醉酒,是煙花地的熟客呢。”
“當真?”
齊氏聽得分明,心中又多了一絲暢快。
自己入府已有數月,先前便早有耳聞林府人口空虛,不過一個不成器的嫡女,算不得氣候。後來日日朝夕相處下來,她也認定傳言不虛。
然而不知為何,最近她卻總覺得眉頭狂跳,似乎暗有蹊蹺。
尤其是今日晚膳時林栩那番言語,字裡行間的試探,當真不像是巧合。可她若真心聰慧,低調藏拙,又如何會想要嫁給那個浪蕩紈絝?還如此一本正經,求了老爺的恩典?
齊氏左思右想,隻覺得滿腹煩亂,愈發不得要領。
“晴蕪那蹄子行事雖欠些火候,到底她父兄都在我手裡,諒她也不敢生事。”
末了,她揉揉胸口,揚起腿不耐煩地讓醉枝停下動作。
“你明日去趟洹水村,再給我探探情況。看那晴蕪家的人可還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