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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栩驚春(重生) 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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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

林栩靜默片刻。

而自那日太子來訪之後,周惟衎明顯忙碌起來。時常獨自在書房待著,又時常隻帶了一兩個隨從便匆匆離去,待回來時已是星河遍灑。

林栩知道他和太子一定是在密謀著倘若姚綦江叛亂該如何應對一事。儘管身處這幽居小院之中,她也從丫頭們口中得知了近日沐京兩樁十分轟動的婚事。

姚素然嫁給了五皇子,曆來皇子成婚便要封王,肅帝便封其為鎮山王,辟府授地,姚素然則順理成章成了鎮山王妃,好不風光。如此一來,五皇子身後的霍家也再度顯赫起來。而姚家本已傾頹,姚素然此舉卻順勢挽救了國公府的頹勢,更有人言,恐怕不日姚家便要起複。

而自從姚家失勢後,一直困守刺州不得歸京的姚綦江早便受夠了趙相黨羽的壓迫,他手握一方兵權,若是一時情急,太子的推測也實在不無道理。

隻不過前世姚家一直安穩無虞,她自然也無法肯定姚綦江究竟是否會有動作。

而另一樁婚事,則是竇家終於接了聘書,年少便名動京城的才女竇貞即將嫁去恭郡王府。

竇言舟一事本已板上釘釘,儘管虞施下獄後一直守口如瓶,但其中一個昔日追隨他的副手卻耐不住嚴刑拷打,已交代了一連串的名單,聽聞首當其衝的,便是竇言舟。而竇家能在此時將女兒嫁去恭郡王府,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何意圖。

但恭郡王妃又是何等人物?她既不想被竇家牽連,又不願得罪太子黨的人,於是選來選去,竟然隻想將竇貞娶進門做一個側妃。

另一個側妃的人選,最後竟還是落到了愛慕恭郡王世子久矣的宋希妍身上。

甚至,連納娶都選在了同一日。

得知此事時,林栩隻覺得心中五味雜陳。自小嬌寵到大的竇貞,如何能屈居人下,甘願隻做一個側妃?甚至連大婚當日,都要和宋希妍分享自己的丈夫?甚至,以宋希妍的心機以及驕橫,兩人以後同處一方屋簷下,恐怕還會有無休無止的爭鬥。

白氏竟然如此可笑,儘管那日自己前去求情,已經有了長公主的允諾,但白氏饜不知足,為了想方設法保全自己的嫡子,算計到頭,隻能犧牲她心愛的女兒。

隻不過自己眼下幽居在此,再多想這些也是無益。

林栩合上謄寫整齊的佛經,站起身來看著推門準備離去的周惟衎。

像是察覺到她的響動,周惟衎回過身來看她。

“怎麼了?”

林栩心中湧上一陣酸澀。他唇角的疤痕為她所傷,如今已經結了痂,但笑起來時,反倒像是唇邊深陷的梨渦。她從來都無意傷他,可到頭來,傷他最重的也還是她。

林栩淡淡搖了搖頭,隻是走到他的身側,低聲道,“沒事,隻是想看一眼月亮。快滿月了。你的生辰快到了吧。”

周惟衎一愣,這纔想到近日自己忙於奔波,竟然忘記了自己的生辰便在這幾日。

可她又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他不禁眸色震動。

她竟然記得自己的生辰。

“聽丫頭們說的。你生辰是二月十六,我便記下了。倒也好記的很。”

她又如何能忘呢。

前世兩情相悅之時,周惟衎最愛給她慶賀生辰,璀璨奪目的煙火,千金難尋的綾羅,甚至極難買到的鄰國小吃以及稀奇古怪之物皆變著法似的為她搜羅過來。

他那時最喜歡笑眼深深地看著她一樣又一樣的翻看著他送來的東西,旁的貴女瞧都不會瞧一眼的古怪玩意兒她卻當個寶貝。

明明是怕蛐蛐兒的人,但卻偏偏喜歡看熱鬨,硬要一邊捂著眼睛,一邊看他搜來的有天下第一之稱的蛐蛐兒鬥來鬥去。

“喜歡嗎?”那時他聲音很輕,落在她的耳邊。

林栩根本來不及回答,已經沉浸在刺激的比賽之中,隻顧得上“嗯嗯”兩聲。

他便想存心故意逗她似的,雙手將她眼睛蒙上,“喜歡什麼?嗯嗯是什麼意思?”

林栩推不開他的手,又急不可耐,隻得乖巧道,“喜歡你送我的東西。喜歡你送給我的這些寶貝!三爺你最好了!”

他還不依,溫熱的手掌覆在她的眼皮上,讓她覺得很癢,很想笑,又掙脫不開。“隻是喜歡這些嗎?還喜歡什麼?”

她小聰明最多,自然知道他什麼意思,彼時臉皮再厚的她也禁不住如此溫柔調笑,臉已經紅到了脖子根兒,悄聲道,“嗯……還喜歡你。”

話一出口,便感覺到臉上的手掌已經移開,驀然睜開眼睛,她還未來得及適應白日的光線,便著急地去觀戰看究竟哪隻蛐蛐纔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周惟衎的臉頰亦悄然浮上兩片紅暈。

他是疲於勾心鬥角,疲於爾虞我詐的家族少掌櫃,隻有她如此不同,不拘泥於世俗常規,如此純真可愛。也隻有她,能讓他心中徹徹底底地安靜下來。

她是爬樹捉魚,頑劣肆意的少女,是他自那年上巳湖畔一見傾心的愛人。他好幸福,就要真真正正的娶她為妻,一生一世,兩鬢斯磨,唯她一人。

林栩則心滿意足地看完了打鬥,惋惜地指著其中一隻率先敗下陣來的肥蛐蛐兒道,“這個還號稱常勝將軍,不過是看著唬人,實則一上場就蔫了……”

她說到儘興,這才發覺周惟衎隻是在一旁嘴角含笑地看著她。好像她在發表什麼影響江山社稷的重要言論一般。那時兩人剛剛定親不久,林栩還很害羞,便輕輕打他胸口。

“再看就要給錢啦!”

周惟衎嘴角一揚,將腰間彆著的荷包卸下來,鄭重地放在她的手心。“還好我周家有的是錢。這些夠看一輩子嗎?”

林栩一邊暗自腹誹哪有這般不精打細算的商賈,一邊飛快將那沉甸甸的荷包收進懷中。還要裝模作樣道,“本小姐絕色,哪是你這小掌櫃輕易便能買斷的?”

但畢竟拿人手軟,還要認真道,“待你生辰時,我定要送一番大禮。讓你瞧瞧什麼是本小姐的氣度!”

……

隻不過造化弄人,後來她與他卻陰陽相隔,再也沒了機會。

林栩輕輕垂下眼簾,再擡眸看向他時,唇邊已是一抹清淡如風的笑。

“週三爺精心照料我數日,昔日又讓芳杏救我過一命,自然不能平白受你恩惠,總該要向你答謝一番的。”

話音未落,便向院落中走去。周惟衎不明所以,隻好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卻見她沿著迴廊走了許久,在迴廊轉角處停下。

她指了指迴廊邊上一小塊空出的土地。

“我在這裡栽種了一株小樹苗。這便權當作回禮罷。”

周惟衎順著她的手指看去,那裡一片光禿禿的土壤,隻有周圍稀落幾根雜草。嘴邊笑容依舊,“那便多謝了。周某還從未收過如此禮物。隻不過,你為何竟會種樹?”

尋常的世家小姐,不都該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嗎。

她似聽不出他話外的調侃,隻是眯著眼睛,伸出雙手向他炫耀,那裡儼然又多了幾道細小的血口。

他定睛看向那些新的傷口,心底卻在暗中責怪自己的大意。

她初來這裡那一日,手上便有些細碎的傷口,他知道她定是來路艱辛,還囑咐丫頭們給她仔細上藥。原本還以為手上的這些是一直未曾痊癒之故,沒想到竟是為了他。

“嚴重嗎?”他不由分說便將她的手握在手心,仔細檢視起來。

她十指冰涼,不自覺地縮了縮,卻也沒有掙紮。“無礙的。”

她擡眸認真看他。

“我七歲那年和娘親第一次在後院中種下一株小樹苗。那時還以為樹苗是活不了的,可娘親告訴我,隻要栽種時對它說一些話,樹苗便會聽進去,記在心裡,長成參天之勢……後來,娘親果然沒有騙我。”

周惟衎心中一動。他早便派人仔細打探過她的家事。

小到兒時如何氣走數位教書先生,大到如何被貴女圈子排擠,嚴重時甚至到了渾身是血的地步。自然也清楚她很早便失去了娘親。

他一時沒有開口,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眸光閃爍,耀眼勝過漫天星辰。

“那你對這株樹苗……說些什麼了?”

想了想,他還是問出了口。

林栩眨了眨眼睛,唇邊的笑溫柔卻莫名帶著些許傷感。他隻聽見她聲音低柔,輕輕響起在他的耳邊。

“我對小樹苗說,希望它早日長大,可以讓人遮風避雨。我還對它說,希望它可以保佑週三爺順遂一生,安穩無虞……歲歲無憂。”

他隻覺得心中似有一塊石頭炸裂開來,一時間隻餘震撼。他張了張口,但當四目相對,看到她眉眼間的決絕時,又何嘗不明白——

她自然說的是真心話。

卻亦是在同他訣彆。

他強行將她掬到身邊,假裝看不懂她日日眉眼間的哀思,未嘗不是自私。他甚至心底有一處無比陰暗的角落,想要就此和她隱姓埋名,再也不問世事,一同隱匿到無人知曉的地方。他不在乎她懷著彆人的孩子,他隻想每日每夜都看到她。

甚至,倘若她撕心裂肺的想要離開,他會不惜做一回卑鄙小人,強行將她留下。

隻要他想,太子都奈何不了他。何況一個區區手無實權的竇言洵。

竇家那些人待她刻薄至極,各個都該死。

可當她雙眼唯餘溫柔之色,隻是靜靜地注視著自己時,他心底所有的陰謀詭計瞬時便不複存在。她相信他並非壞人。這便夠了。

哪怕他並不是,他也願意為了她。做一回真真正正的君子。

周惟衎眸色動了又動,良久,才緩緩鬆開她的手指。

“如果……”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三爺。”

他苦笑一聲,她便是如此聰慧,哪怕自己未說出口,她都明白。她全都明白。

他低下頭去,自自己的腰間取下一塊玉佩。這是當年七夕蘭夜那時便想要給她的。這麼久了,終於可以親手放在她的手心。

“這不是一塊普通的玉佩。”

見她不解,他將那塊質地瑩潤之物翻轉過來。果然,上麵竟有幾塊凸起的紋樣。

“這是一把鑰匙。倘若那一日你後悔了,我會在原地。在你種的這顆樹下等你,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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