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重逢
重逢
林栩見梁征元一時緘默,卻並不知他心中所想,還以為他尚在掛懷家中外祖,便笑道:
“你此去回荷城待了好一陣子,外祖他們可都還好嗎?二表兄家中的小孩子聽說也已近一歲,可是可愛的緊?”
梁征元一聽,這纔想起此次來找林栩的另一重要緊事,他從衣襟中掏出一個儲存完好的信封,遞給林栩。
林栩心中一動,匆匆拆開讀了,不過一目十行,眼眶卻漸漸泛紅。即便多年未見,這般熟悉的字型她又如何能忘……這是外祖給她寫下的親筆信!
相隔千裡,外祖的音容相貌卻依稀透過遒勁的筆跡躍然紙上,這一生中,隻有外祖和外祖母喜歡喚她窈窈,這還是當年她一出生時外祖便給她取好的乳名,隻不過父親和娘親在世時都更習慣喚她栩兒,而後離了荷城,更是再無人這般喚她了……
外祖為人嚴肅,對幾個孩子皆十分嚴厲,唯獨對膝下唯一獨女梁霜予最是寵溺。據聞當年外祖知道娘親要遠嫁去沐京後,還一度對上門來提親的林甫吹鬍子瞪眼,生怕林甫就此把他唯一掌上明珠給拐跑了。
即便婚後娘親和父親二人相敬如賓,甚是恩愛,唯一的妾室也是自娘親去世多年後父親才納的,但多年來,每每梁肅之提及往事,都是悔恨不已,他總覺得林甫雖清明,性子卻不夠剛硬,護不好家中妻女……要是他當年沒有讓女兒遠嫁便好了!
因此在信裡,外祖除了問小家夥眠雪的近況,還寫了好長一段話給她,說若是在天子腳下的沐京待得不開心,大可回荷城,幾個表兄自可平平安安接她回去,保護她一生安寧。
林栩心中感念,拿帕子掩了又掩臉龐,十分努力才沒有落下淚來。
梁征元又道:“這還不算什麼,祖父還讓我給你帶了好些東西回來,如今皆在驛站,待會兒我便找幾輛馬車給你送過去。”
梁征元如今已是正三品的良平侯,更有朝廷欽賜下來的府邸,又是不日便會去五城兵馬司任職的指揮使,祖父送來的東西,再貴重不過是尋常的家用之物罷了,哪裡便需要他這般興師動眾了?
林栩纔要推脫,梁征元便看出她的意圖,正色道:
“栩兒你卻不知,這是萬萬不能懈怠的。祖父千叮嚀萬囑咐,我若是不能將東西安全送給你和眠雪,他老人家想必一年內都不會理我了。”
林栩無奈而笑,也隻好兩人將剩下的半壺茶飲儘,便一路帶著他一起回到了自己如今所居的宅子中。
儘管早有預想,但當林栩親眼見到一車又一車滿載的馬車停在家門前時,還是一時被外祖的豪氣震懾住了。
荷城良木製成的雕花短弓,整整三大桶製作精良的箭矢,幾件上好的貂毛大氅,專門為眠雪打製的純金百歲鎖以及嵌白玉項圈一對,更比不說沉甸甸的大半箱金子以及好些荷城纔有的風味吃食……不僅價值連城,還全是他老人家的關心。
外祖定是知道她和離後孤身一人,生怕自己受到什麼委屈。
梁征元特意命手下人一一開啟箱子,從中找出一個不甚起眼的黑色木匣子,開啟來看,裡麵卻裝著一支有些年份的掐絲金步搖,工藝精美,卻是精心被做成蝴蝶的形狀,靈動可愛。還有幾本泛黃的紙張,皆是一些廢棄的畫稿或詩作。
見林栩怔怔地看著那些紙張,指尖卻忍不住地輕顫,梁征元輕歎口氣,林栩這般聰敏,自是已經猜到了這盒子裡裝著的皆是梁霜予在荷城時的遺物。
臨行時祖父更是摩挲著這些舊物好一陣子,眼裡分明滿是不捨,還要故作不滿搖頭道,“這丫頭寫字總是這般,過於輕柔了些,教了她多年一點都不明白!”……縱然多年來他百般珍惜這些,可是窈窈會比他更需要。那個孩子幼時便沒了親娘,梁肅之心底更是至今都忘不了小林栩七歲那年初來乍到荷城,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馬車前的模樣。
“……你此行若是護不好她,梁四,你便再也莫回荷城了,我們梁家便也再也不會要你這無用之人!”
梁征元一想到祖父雙鬢花白,還千叮嚀萬囑咐的樣子,心底便止不住陣痛。他甚至擔心祖父身體大不如從前……不過這些,栩兒已經有太多事情需要憂慮,他自然不會讓她擔憂便是了。
絨薇和竹苓張羅著將東西收好,一箱箱的東西都被搬進了後院中,本就不算大的地方愈發顯得逼仄起來。梁征元難免皺起眉毛,栩兒是自小嬌養大的,哪裡能待在這般擁擠狹小的地方?
“栩兒,若是如今實在周轉不開,你大可搬過來,住在我那裡,我到底孤身一人,那院子委實空闊了些……”
林栩不禁啞然失笑,表兄這是覺得自己如今經濟拮據,纔不得不瑟縮在如此小院之中呢。
他不知道這些年來,她手裡不僅握著娘親留下來的全部遺產,還有父親給自己沐京近郊大大小小的宅子和田莊,雖說至今自己的嫁妝還在竇府,因為離時匆忙沒有帶走,但那些房契地契自己依舊牢牢握在手心,她如今的身價實在是不菲……隻不過是想避開舊人,過些清淨的生活罷了。
見她但笑不言,梁征元眼底的光暗了幾分,他總要為她做些什麼纔好。
他在院中四處走著,留意到正在花叢中撒歡的雪團,卻未聽到一絲鳥鳴生氣,這才發現整個院子裡是全然沒有他昔日送給她的那兩隻鸚鵡的。
絨薇平日最是細心不過,此刻也明白過來,遺憾道:
“……彼時情形危急,實在是來不及將夫人的兩隻鸚鵡也一同帶離竇家,平日夫人照料小紅和小灰最是悉心不過,此事也是奴婢們失職,還請表少爺責罰。”
梁征元擺了擺手,絨薇都這般講了,他自然是不便再說什麼。隻不過,他早便猜到那個竇言洵沒有保護好她,栩兒從那裡離開,還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小紅和小灰,她連給鳥兒起的名字都和小時候如出一轍,彼時自己在荷城亦送給她兩隻幼雛,陪她渡過了那時最難挨的時光……
正思忖著,靠近院門處卻傳來一陣響動。
柔和的霞光斜斜映入,門後卻出現一張讓院中鬱鬱草木瞬時黯然的臉龐。
一襲清淡月白常服,眉眼中冷厲儘散,周身卻是近日少有的從容和輕鬆。然而在看到院內站著的正吩咐手下添置東西的梁征元時,竇言洵還是微不可見地眯了一下眼睛。
“我竟不知,今日竟有客至。”
竇言洵看了眼站在院內的林栩,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覺得有些無措,像兒時做了錯事被教習先生捉住了一般。
另一邊梁征元則抱起雙肘,若有所思地看著竇言洵。“今日倒是稀奇,沒想到竟在我表妹的私宅中見到登門拜訪的竇詹事,不知詹事大人前來所為何事啊?”
竇言洵半挑劍眉,唇邊卻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良平侯高升,多日未見,竇某還未道一聲恭喜。”
言罷他卻邁開步子,再自然不過走近她的身前。
“聽聞良平侯大人本該數月前便去兵馬司到任的,京中如今並不太平,耽擱這些時日,若是受了責罰反倒是因福惹禍了。”
眼看兩人之間的氛圍越來越劍拔弩張,林栩不免也著急起來。兩人都是她至親至愛之人,這些年來雖說梁征元和竇言洵打交道並不多,但梁四一向待人彬彬有禮,竇言洵更是三分笑意便能將化敵為友,最會假意照拂的人,他二人怎麼好端端如此眼紅起來了呢?
“夫君……”情急之下,她便低聲開口,想要製止竇言洵。
這一聲卻令二人雙雙扭回頭來看向她。
梁四眼神一沉,卻也勾唇笑道,“栩兒,不必害怕,你既然已與他和離,從此便再無任何乾係,他若膽敢傷你分毫……今日表兄在此,必定不會讓你失望。”
不待林栩作答,竇言洵又是擡眉看向梁征元,這位如今身居高位的良平侯,笑意卻毫不及眼底,唇角雖然輕揚,卻滿臉漠然道:
“我看傳言不虛,良平侯果真是久不在沐京,已是不知今夕何夕了——我對栩栩多年情深意重,雖有嫌隙,如今卻早已和好如初,良平侯多慮了。”
梁征元何嘗聽不出竇言洵話裡的嘲諷,聞言冷笑一聲,眼底已是無儘的殺意蔓延。
他今日的隨從皆是這一年來跟他出生入死的部下,又不日便將隨他一同去兵馬司任職,皆是大昱身手最好的一批死士,自然早便對梁征元的脾性瞭如指掌。
隻見不過一個眨眼,須臾便有數支箭矢齊刷刷地冒了出來,正對準院內站著的竇言洵。隻見方纔還一臉認真地幫著梁征元悉心佈置整個院落的人,如今各個都對竇言洵冷眼相對,四周已是殺意騰騰。
“郢之!”本是幾句言語不合罷了,則能鬨到刀劍相向的地步!林栩不禁低呼一聲,更是上前一步想要擋在竇言洵身前。
這次卻是輪到梁征元冷笑了。
“栩兒,放心,我還不至於到以多欺少的地步。”
言罷,他一個眼神,那些死士都快速收回了箭,還有兩名冷臉的將士大步邁到林栩身前,“保護好栩兒。”
梁征元回過頭來,從身邊一個死士手裡接過兩把長劍,又將其中一把拋向竇言洵。須臾間已是劍眉冷豎,殺意畢現。
“你既口口聲聲說對栩兒情深意重,那又如何做出愧對她之事,讓她們母女受儘委屈,甚至不得不寄人籬下?若沒有答案,便先受我一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