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黑手
黑手
殿內有素雅的壓印香篆輕火留香，極淡的鬆柏氣息彌漫四散於每一寸角落，堪堪遮蓋自她生病後每日煎藥的濃鬱香氣。
林栩輕咳一聲，顯然是方纔落水受了涼氣。殿內除卻小聲的哀泣聲再聽不到任何聲響。侍立的眾人皆垂頭，已是大氣都不敢出，隻是小心翼翼地揣摩著她的神色。
林栩的咳嗽聲並未停歇，秦嬤嬤趕緊為她輕拍著背，又吩咐桂若將清早便煎好的藥端來，藥入口微苦，林栩一向貪愛甜味，便又配著幾小碟花生糖和果子蜜餞，讓她喝完藥得以衝衝苦味。
梔芫跪在地上，淚痕早已布滿意整張白淨的小臉，她微揚著頭看著林栩，連連哀泣道：
“小姐明鑒，我雖與晴蕪姐姐同住一屋，卻絕無暗害之心，晴蕪姐姐待我又如親姐妹一般，我怎會做出此等齷齪之事！還請小姐明鑒啊！”
竹苓跟在林栩身邊並不算長，素日裡的小姐總是溫和親善的，還從沒見過如此冷麵的模樣，一時間也被嚇得噤了聲，但看著梔芫連聲哀泣的模樣，還是忍不住跪地道：
“奴婢亦相信梔芫絕不會做出這樣狠毒之事，”她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個頭，聲音雖顫卻無比堅定，“晴蕪姐姐生前待我等一概溫柔親和，與梔芫姐姐更是如同姐妹般情深，連晴蕪姐姐去世的前幾日，都還在教梔芫姐姐繡花樣，如此的情誼深厚，梔芫姐姐怎會存了害人的心思？”
她擡起頭，見林栩麵色冷清，忙又補充道：“況且當時小姐您從宮中回來後便昏迷不醒，晴蕪姐姐又被罰，是梔芫姐姐寸步不離地照顧您，她一人分身乏術，並未在自己屋中常待，且不說那個屋子平常還有其他人住著，便是有人趁亂混進去使壞也是有可能的啊！”
梔芫早已泣不成聲，忘記了聲辯，隻能任由竹苓為其求情。
林栩端著藥碗，將那煎了許久的藥慢慢喝儘，又拾起一顆怡恬的蜜餞入口，這才覺得嘴巴裡殘留的吳茱萸與肉桂的苦辛味道淡了許多。
她靜靜看著殿內跪著的二人，眸光澹然清冽，卻有細微冷意逶迤流轉。
“曆來府中的丫鬟婢子們皆四人一個房間，我疼惜你們身為大丫頭平日裡儘心伺候，身子又時常勞累，便特意將後院最寬大敞亮的下人房撥給你和晴蕪住，那房間平素獨屬於你二人，如何能有旁人居住？”
梔芫聞言，這才忍住淚水，泫然道：
“小姐有所不知，平時的確隻有我與晴蕪二人，然而自上次齊姨娘所居的漪蘭苑因時疫一事需徹底清掃，許多小丫頭的房間一應被封閉打掃後重新分配。芙兒尚年幼，不討舊主齊姨娘歡心，又被其他年長的丫鬟排擠，無處可去，我和晴蕪姐姐這纔好心收留了她。她早已被趕出漪蘭苑，如今在府內做些粗活，早出晚歸，唯有偶爾白日裡回來卷鋪蓋睡個午覺罷了……”
林栩眼簾低垂，憶起那個名叫芙兒的小丫頭，上次見她還是數月前，她穿著身臟兮兮的衣服地跟在漪蘭苑幾個大丫頭身後，低眉順眼，怕是不過十歲的童稚年紀。
見她垂頭不語，梔芫又哭著哀求道：“但奴婢自知當日是自己疏忽，未曾照顧好晴蕪姐姐，纔有如此災禍，奴婢自當領了責罰，芙兒年幼，許是一時失手打翻了冰水也未可知，還請小姐責罰奴婢一人便是……”
林栩向後靠在玫瑰椅的椅背之上，神情已然倦意十足。她眉眼半斂，瞧不出任何情感，隻低聲淡淡道：
“既然如此，那你便收拾東西，即日起去花房伺候吧。”
殿內的眾位婢子聞言皆是一震，低著頭互相小心交換著神色。
梔芫本是廚房內的粗等奴婢，從前因林栩賞識，又有晴蕪照拂，才升為了主子跟前得臉的大丫頭，如今竟又撥去那雜務繁忙的花房做回粗等奴婢了。
看來小姐平日裡看著溫柔，實則卻是個心狠的。且那梔芫平素謹慎體貼，竟然亦會被罰，幾名守在門外的小丫頭心中已然開始替梔芫打抱不平起來。
林栩不以為意，頭愈發覺得昏沉起來，歪在椅背上便闔眼小憩。
見她心意已決，梔芫紅著雙眼隻得低頭退下，竹苓瞧著梔芫落寞離去的身影，盈盈淚珠不住地在眼眶打轉。
待到林栩安睡歇息後，她端著空藥碗掀起簾子走出來，腳步聲極輕，連廊下有幾個還梳著總角頭的小丫頭們小聲咬著耳朵聊得十分入神，並未聽見有人走近。那細微閒聊聲便依稀飄入她的耳朵。
“……梔芫姐姐那般儘心儘力，還是被罰了……”
“誰說不是呢，看著也太讓人寒心了。”
“也就是她跟前才會受這樣的苦，晴蕪從前那樣得臉，不還是說沒就沒了，眼見著梔芫還受了罰，誰能知道下次是誰遭殃呢，咱還是自求多福吧。”
“我聽說那齊姨娘跟前的，平日裡雖然累了點，但賞賜是一概不少的，前個兒還有人剛得了幾顆東珠呢。”
眼見這話愈發聽不得了，竹苓忍不住輕聲咳嗽一聲。幾個小丫頭回過頭瞧見是竹苓，慌忙低下頭一溜煙兒跑沒影了。竹苓心中煩悶，端著藥碗走了數十步，腦海中還有方纔那些閒言碎語揮之不去。
她將空藥碗和碟子送去廚房，又折返回下人居住的後院裡，最西邊那間大屋子，便是從前晴蕪和梔芫姐姐居住的地方。
她還記得那時她才被撥去守著前殿，總是笨手笨腳，晴蕪細心帶她，有時夏夜無聊，梔芫便在屋內剝煮好晾涼的菱角給她們吃，幾個小丫頭們年紀相仿，互相說些趣事，生活便也漸漸有些滋味……如今，卻都再無蹤影了。
她路過那間屋子，心中一片悵然，想必如今梔芫也已經收拾好行囊搬去雜院了。她憶及往昔，不免鬼使神差地走近，正要掀開簾子，卻看見屋內依稀有人影晃動。
是誰！
竹苓心中大驚，當即便要上前，卻見那人影聽見腳步聲亦是一顫。她慌忙掀起簾子，卻看見空空蕩蕩的屋內，芙兒一身臟兮兮地赫然立在殿內，見她進來，神色十分緊張，雙手背在身後，正往後藏著些什麼。
竹苓勉力藏去心中驚疑，神色如常道，“芙兒今日沒當值麼？”
芙兒有些尷尬地堆起笑來：“今日柴房無事，便回來眯了會，這會子再去當值。竹苓姐姐，我便先去了。”
言畢，她轉身便欲離去，竹苓假意點點頭，待芙兒前腳剛踏出門檻時，一個箭步便衝上前去，將她藏在身後的包袱奪下。
芙兒大驚，慌道：“竹苓姐姐，這是做什麼！”
竹苓冷哼一聲，將那鑲了好幾塊補丁的包袱攤開到桌子上。隻見內裡赫然是一些碎銀和玉器首飾，看著十分眼熟，倒像是晴蕪生前用過的東西。
她當即怒道：“好啊！你竟然還有如此賊心，竟敢偷晴蕪姐姐的東西，當心我告訴小姐去！”
芙兒慌忙跪地，渾身顫抖道，“竹苓姐姐，您可千萬彆告訴旁人去，芙兒實在是有苦衷的……”
竹苓恨得咬牙切齒，眼眶中有淚光閃爍，“有何苦衷？從前二位姐姐待你那般好，看你受了欺辱還施捨地方給你，你不僅害得晴蕪姐姐故去了，如今梔芫更是為了保你而自請責罰，你竟還做這等偷雞摸狗之事，我真恨平日裡看錯了你！”
她怒極，說罷便要拉扯跪在地上的芙兒前去找林栩，芙兒眼見她如今恨毒了自己，忙大聲哭嚎道：
“竹苓姐姐，妹妹冤枉啊！”她一邊拚命賴在地上，一邊拽住竹苓的手，不住的哀泣：“那日我親眼見到了潑水的人，如今卻是再也不能在這府中待下去了，還請姐姐饒妹妹一命，讓妹妹趕緊逃出府去吧。不然……我怕是活不過今晚了……”
竹苓聽她這樣說，忍不住心中驚疑，忙壓低了聲音問：“你說你親眼所見？那人是誰？”
芙兒拿臟袖子擦了把臉上的涕淚，回頭看了看簾子外寂靜無人，這才忍住啜泣，小聲道：
“那日我做了半天活，偷空回來，卻見晴蕪姐姐渾身是傷躺在床鋪上，我給晴蕪姐姐餵了藥後，因實在累極了，便歪在屏風後邊的塌上歇息。睡得迷迷糊糊間，卻聞見一縷幽香，因為這香不常在下人房中聞見，我這才醒轉過來。當時隔著屏風，隻能看見有個人影在晴蕪姐姐的床邊走動，緊接著便有水潑灑的聲響。我當時嚇壞了，並不敢動，隻能……隻能待那人離去後纔敢出來。那時，晴蕪姐姐的傷口已經浸滿了從被褥中滲進去的冰水，還有大把的碎冰碴在她的被子上，她已然沒有氣息了……我當時太過害怕……又害怕彆人懷疑到我身上，隻能悄悄離去……”
竹苓驚出一身冷汗，看著芙兒滿麵淚痕
，連忙問道：“那人你可知道是誰？”
芙兒張了張口，像是下定決心般，緩緩開口道：“過了幾日，我在後院劈柴時，各房都遣人來領柴火，我便又聞到那股香氣，分明是……夫人身旁的大丫鬟，心檀姐姐……”
竹苓緊張地忘記呼吸，隻聽得自己心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