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端倪
端倪
林栩眼眸低垂,忍不住心思翻湧。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位孫姑娘恐怕早已玉減香消了。
而自打她命梔芫暗中跟著瑤娘,假借她身邊送花小廝之名從而暗中調查時,也發現一些不同尋常的端倪。
瑤娘如今早已取代孫碧瀅,成為碧華樓首屈一指的頭牌,竇言洵也時常與其共度良夜。但梔芫悄悄跟了幾日便發現,此事大有蹊蹺,竇言洵從不在白日露麵,反而隻遣一名竇府小廝悄聲前往碧華樓。而每每次日便可窺見瑤孃的居所窗台處,多出一盆正值時令的鮮卉。
有時是清新靜雅的梔子,有時是芬芳撲鼻的赤芍,有時則是層疊馨雅的瑞香。
周而複始,半旬一個輪回。
起初,林栩亦無法看清其中玄機。到底梔芫膽大心細,起初被調去花房後雖受儘冷眼,但憑借過人的能力很快也算得上花房半個主管,便每每趁出府采買花苗等物時,匿於鬨市一隅中悄悄探看那扇抹頭槅扇長窗。
所幸很快便發現其中關竅。每當梔子幽香時,瑤娘便會一身瑩白衣衫,若芍藥馥鬱,瑤娘便著一身緋色綢衫,而那瑞香交映時,自然便會換作淡紫裙裾
以花色選對應色彩的衣衫裝扮,無論怎麼看,都像是種不言自明的閨房意趣。
林栩心中一陣惡寒,或許,竇言洵便真就有如此多的“閒情雅緻”吧。
原本她也隻當此事不過是二人的私閨之樂,卻還是被多留了一重心思的梔芫好意提醒道——
那位瑤娘總會在收到新換過的花卉當日傍晚,趁人不備時輕紗覆麵,孤身離開碧華樓。
而她離開時所走的路徑也往往大不相同。時而是後院石子小徑,時而是彆院矮牆的柵欄,更有一次,是從其他樓層彆的房間翻窗而出的。當梔芫留心到這一幕時,當日天色已黑,她知道此事耽擱不得,故而即便摸黑也悄悄以花房鮮花報信於林栩。
今日七夕蘭夜,原本她便是準備趁人潮擁擠時前往碧華樓一探究竟的。可惜,不知何時行蹤隱蔽的梔芫已被竇言洵發現,這纔有了今日被他擄去暗巷的禍事。
好在,福禍旦夕。她雖被竇言洵發現蹤影並冷言警告,卻還是強定心神演得還算那麼回事。隻是不知竇言洵究竟會信她的話幾分?
不過憑借竇言洵的態度,更讓她意識到瑤娘一事絕不止如此簡單。明麵上他夜夜與瑤娘歡好,實則瑤娘則趁亂悄然離去,而他,卻連碧華樓的門麵都未曾踏入。
而瑤娘暗夜真正去見的人,纔是問題關鍵。
脖頸處的藥膏漸漸開始發揮效力,隻覺得傷口火辣辣的疼。梔芫小心地拿起團扇為她細細送風而來,這才覺得甫有清涼。
她強撐著坐起身子,從一旁的梨木雕花案幾處拉開最底層的抽屜,入目儘是數不儘的珠璣美玉。纖長的手指一一劃過那些價值連城的珠寶希珍,她挑出幾件沉甸甸的步搖與翡翠簪子,擡眼示意遠處的竹苓亦走至身邊。
“你二人如今是我身邊最得力、也是我最信賴之人,從前我行事莽撞,也難免有苛待你們的時候,這些權當作一些補償了。”
梔芫聞言忙跪下道,“小姐萬勿這樣講,奴婢一直得小姐照拂,心中已是萬分感激,又何來苛待一說?”
林栩彎起唇角,伸出手將梔芫和竹苓的手雙雙握在手心,婉聲言道:
“上次芙兒一事已能看出你二人姐妹情深,忠肝義膽,這便是最為難得的。往後之路,我還少不了你們全力的幫扶與支撐。你們也知道,晴蕪的逝去乃是我此生一大憾事,從此隻要你們永無二心,我自會把你們當作親妹妹一般看待,這便是我的承諾。”
竹苓已然淚盈於睫,小聲哀泣道:“多謝小姐萬恩。奴婢與梔芫姐姐自當與小姐同心同德,絕無雜念。”
主仆三人皆心中感念,半開的房雕花窗柩透進來清幽瑩潤的月色,以及院子中璀璨欲放的醉人榴香。她眉眼輕揚,遠處依稀可見漆黑夜空中弦月高懸,清淡流雲穿梭其中。
七月流火,而她的生辰也快到了。
蘭月正值仲夏,眼見著天也一天天愈發炎熱起來。每日用藥勤勉,林栩脖頸處的傷也漸漸輕了許多,再以胭脂浮粉遮蓋,幾乎看不出有何異樣。齊氏的身子也逐漸臃腫起來,從前嫋娜的身姿,如今因月份漸起而顯懷不少,對府內的吃食也更為挑揀了起來。
高宥儀坐在暖閣中,神色懶懶的剝著石榴,晶瑩紅潤的石榴籽在玉骨瓷碗中堆成小山高,她玉指翻飛,動作絲毫未見停歇。
林栩看著繼母那飽滿玉麵上壓不住的愁容,執起銀湯匙飲了口紅梅酥山,口感綿密層疊漸進,甚是消暑。她將身後的軟錦枕挪到更為舒適的位置,這才輕笑道:
“母親何需跟她置氣,左右都是有身子才比從前張揚幾分的人,咱們平日裡多讓著便是。”
高宥儀看著雙手沾滿嫣紅的石榴汁液,不耐煩地接過身旁丫鬟心檀遞過來的帕子,將雙手認真擦拭乾淨,這才強忍著怒意道:
“我何嘗是那般不明事理的人了?府裡好不容易有件喜事,自然是該高興準備的。隻不過齊氏偏偏以孕爭寵,常常夜裡抱怨肚子不適而差人把老爺請過去。這便罷了,還叫囂著身子金貴受不得暑熱,一應讓管家把冰窖裡冰塊先緊著她院中送。每次路過漪蘭苑都覺得寒氣逼人,明明是好心勸她擔心寒氣擾了胎象,誰知道昨個兒她竟然直接告到老爺那裡去,說是我看不得她房中冰塊多而心中忌恨。真是笑話,我一堂堂世家小姐,會吃味這一兩缸冰塊不成?”
高宥儀銀牙細咬,倒像是真氣得急了。齊氏一貫伶牙俐齒,麵上卻總是裝作柔婉自持的模樣,如今眼見有孕,卻是連裝裝樣子都懶了。
林栩揚起唇角,柔聲寬慰:“她如今驟然有孕,哪怕父親再不喜歡,也總要為了那肚子裡的孩子袒護幾分的。倒是母親,你入府也已有些時日,可曾有找人來看過身子?”
高宥儀聞言麵上登時嬌紅一片,嗔怪地看了林栩一眼,低聲道:“未過門的女兒家,怎的這樣沒避諱?”雖是如此,她也知道林栩是為自己好,方歎了口氣,眼底哀意漸深,以帕掩口緩聲說道:
“自然是看過的。老爺溫柔典則,處處待我和順親善,我亦是想快些有身子的。成親後這坐胎藥便不曾停過,那藥又苦得很,我咬著牙喝完了,還不是無甚效果。”
林栩眼中亦浮上一重思慮。齊氏從前是有下毒設計的心思的,雖不能貿然妄斷,但也萬不能掉以輕心。這樣想著,她忍不住輕聲問道:
“母親的坐胎藥,可是經由哪位大夫開的?”
府內一直養有數名府醫,以備眾人不時頭痛腦熱的輕症。其中,張府醫醫術最為精湛,對婦科千金一事也頗有精通,在府內也有些年月。
高宥儀卻搖了搖頭,“我知道栩兒你在猜忌什麼,我又何嘗沒有?我瞧著自打齊氏有孕後一直是由張府醫調理身體,便也留了心眼,張府醫為我配過的安胎藥方一並送去讓我長嫂請人看過了,並無異樣。”
她沉沉歎了口氣,麵色哀愁的輕撫自己的平坦的小腹,聲音透著細微冷意:
“從前未嫁時我瞧著家中的幾個姨娘想儘法子喝坐胎藥,還嘲笑她們想要母憑子貴;如今輪到自己,才明白不論何時,自己的肚子爭氣,都是在這碩大的家宅中得以立足的最大屏障。”
眼見自己接二連三的歎氣,林栩也沉眉不語,高宥儀便努力勾起嘴角,笑容明媚地擺了擺手:“罷了,不提這個。栩兒你沒過幾日便要迎來十五歲的生辰了,這可是及笄的大事,可萬不能怠慢了去。”
自古女子及笄便是自出生後婚嫁前最為重要的一件事,她還記得前世這日,她心情不豫,不過簡單應付了事罷了,還得罪了自荷城遠道而來為她親賀的舅母。今生,她對此也並無期待,全是家中主母高宥儀在一手置辦。曆來女子及笄會除去雙親之外,還需邀請眾位賓客及一位品行高潔的年長女性作為正賓,正式下帖恭請。前世,擔任正賓的便是林栩的二舅母胡氏。
而今,高家已與林家正式結親,又是高宥儀作為當家主母首次操持如此緊要之事,正賓自然便也定為了高家的親眷,高彥邦之妻,楊氏。
高彥邦如今遠在偏遠蜀地查案,楊氏則獨自坐鎮掌管家宅,聽聞她與自己這位小姑姐一向十分親近,又有才過四旬便得封誥命的榮寵,自然是當得起這正賓之位的。
高宥儀行事果決而頗有大宅之風,這幾日府內早已備起各色裝飾幔帳,以及宴請所需的各樣物什。宴請的賓客名單也早已讓她一一看過,無非是雙親平日裡的近親及一些交好的世家大族,都是十分妥帖而挑不出錯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