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期許（修）
期許（修）
林栩的目光穿過人群，悠悠看向高宥儀。
雖然知道高宥儀是卯足了勁操辦這次的及笄之禮，但連這二位都請得動？林栩忽然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小看這位新進門的繼母了。無論是從財力還是從實力上。
況且，坤柔郡主便罷了，自己先前在學堂進讀，也算是與其有了幾分交情，兼之上次長公主府商談一事，二人如今也算上是某種程度上的盟友了吧
可這三皇子？
分明自己與他說過的話掰著指頭都數得過來啊。
如今立太子一事頗得朝野上下關注，已有數位大臣上奏請肅帝儘早立嫡。身為中宮所出的三皇子自然最受關注。
肅帝膝下皇嗣稀薄，除了尚不足一歲的十皇子，眼下唯有三位皇子。
五皇子與三皇子交好，靜通武學而文采稍遜；九皇子年幼怯懦，不過八歲年紀；而三皇子為其中最長者，文才武略兼通，又一副朗身正氣。所以一切都不過水到渠成而已。
說來平日裡這位行蹤也算詭秘，除卻於芝瓊堂進學之外，甚少出現在皇城以外，怎麼如今驟然出現，居然是為了參加她林栩的及笄禮？
她林栩又算哪號人物？能勞駕最有東宮之勢的皇子來參加她的及笄禮？
繞是一向淡定如她，此刻也終於有些站不住了
眼見林栩看向她的目光滿是震驚及征詢之意，高宥儀卻出乎意料地搖了搖頭。
甚至，那滿麵的疑惑和慌張分明一點兒都不亞於她。
竟是連親手操持的高宥儀也不知這兩人為何會來麼？
林栩覺得額頭跳了跳，她有些發暈。
台下的賓客此時卻再也按耐不住，紛紛開始交頭接耳。
素聞坤柔郡主身份高貴，最是傲世輕物，而三皇子又是如今各方勢力押寶奪嫡的熱門，眼下竟都莫名聚於此地
一時間，人們看向林甫的眼神也多了些恍然的驚悟。
沒想到這林右丞平日裡無黨無派，為人低調，原來竟是留有後招啊！
連帶著鬍子花白的溫尚書都有著驚疑過後的些微敬意。
林甫乃是與他關係很近的後輩，早年二人同為前朝荀相門下，彼時林甫才藻豔逸卻滿身儘是清傲，常被師門教誨太過書生氣，處事不會圓通轉圜。
如今他自己年歲漸高，眼看便要退了，便對官場政事也看得淡許多，可心中卻始終對這位後輩十分惋惜。
明明正值壯年，卻依舊不肯做半點沽名釣譽的行徑，故而這些年來也隻是止步於一介四品文官而已。倘若當年他肯聽勸，早下些功夫，那依滿腹經綸與才智如此，決計不止如今一個尚書右丞之位。
一時間，溫尚書甚至有些涕淚俱下的感動。
頃刻，一襲石青色寶相花鑲銀邊暗紋直綴的三皇子便走了進來。他頭戴蓮花如意紋碧玉發冠，腰束同色雲紋寬頻，自是昂首闊步，氣宇軒昂的姿態。比起從前他在芝瓊堂的低調，如今那衣冠赫奕加持之下，竟已有再也壓不住的昂然盛氣儘顯。
分明——已可窺見來日東宮騰雲之勢。
而坤柔郡主則緊隨其後走了進來。眉目間帶著一貫的疏然冷意，目光一一掠過眾人，直直落在正堂最中央的林栩身上。
廖珚的眉宇仿若有片刻的舒展，卻也不過初雪飄零，轉瞬便儘數淹沒在那雙星眸中。
眾人慌忙站起身來，一個個眉眼低順，神態恭謹地行禮，許多人甚至還是第一次見到皇子和郡主，一時間也就更加忐忑。
三皇子卻隻是笑笑，顯得十分平和。他與林甫點頭示意，便算是打過招呼。高宥儀雖怔愣片刻，到底也是大戶出身，見過幾分世麵，當即便張羅著命人騰出最前列的主位，好生引著三皇子與郡主落座。
早有殷勤的小廝一並上了茶點，熱氣氤氳的雨前新芽，在清冽的茶水中上下浮動。
三皇子半倚在椅背之上，以茶盞將浮葉輕輕撇去，神情卻是難得的鬆快，好像身處自己家一樣輕鬆。他不過匆匆瞥了眼台上的那抹清麗身姿，便有抹淡笑綻於唇畔。
“今日倒是難得的吉慶之日，還得向林右丞道聲賀。”
林甫忙躬身道聲“不敢。”
三皇子低眉淡笑，身後隨行跟來的內侍適時尖著嗓子道：
“今日為表慶賀，三殿下特意選了上好的沉香山子一盒、紅珊瑚擺件一套並一副前朝名家龔綽所作的《林澗雪鬆圖》作為賀禮贈予林小姐，現已送至門廳了。”
在滿堂賓客滿是豔羨及猜忌的眼神中，林栩隻得緩緩的彎下身子，又端端正正行了禮，恭謹曼聲道：
“多謝三殿下厚禮相贈，實乃小女榮幸。”
三皇子眉頭微皺，語氣竟帶有微微責問：
“你我乃芝瓊堂同窗，不過是薄禮聊表賀意罷了，怎的如此客氣？倒顯得生疏得很。”
林栩眉頭不禁又動了動。
然而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不給她絲毫反駁的機會，三皇子卻環視四周，片刻便朗聲道：
“說起來，其實今日前來，也是有另一重因緣在此。”
說罷，他便看向坐於不遠處的楊氏，目光倒是鄭重了幾分，言語關切道：
“昔日我尚在繈褓之時，還曾受過唐嬤嬤幾日恩惠，如今多年，也不知唐嬤嬤近況如何，身子可還好？”
楊氏聞言欠了欠身子，神情大方端莊，絲毫未見驚詫：
“承蒙三殿下惦念，唐嬤嬤於高府安享晚年，身子安泰，亦日夜掛念您的近況。今日幸能得見，妾必回去親自轉告她，以示三殿下您一片仁愛惠善之心。”
三皇子頷首不言。
而林栩此時看著楊氏一派鎮定的模樣，卻也明白過來。原來今日三皇子驟然來訪，倒還真不怪高宥儀。
曆來皇子年幼，宮中皆有自民間層層選拔而來的身子健壯的哺育期女子入宮為乳孃，想必這位三皇子口中的唐嬤嬤，亦是兒時曾哺育過他的乳孃之一。
而楊氏有著這樣一層關係，自然與宮中的權勢更近幾分。想必當初能得封誥命，也多少沾了這重因素暗含其中。
坤柔郡主小坐片刻，此時也看向林栩開口道：“今日既是你的及笄禮，那便即刻繼續便是，免得因我與三殿下的到來反而擾了你的吉時。”
一旁早已等待許久的命婦卻忍不住低聲道：
“郡主您有所不知，方纔這禮發生了些意外，原本擔任這及笄禮的讚者姚二小姐倒是不辭而彆了。這如此重要的角色缺失這禮難道還辦得了麼？”
她們作為上賓，早已經在等待中耗儘了耐心。
廖珚聞言，看向林栩的神情便又多了幾分驚詫。
彷彿是在問她，請姚素然來做讚者，你是瘋了麼？
林栩對上那雙目光，自知無言以對，隻得輕輕聳了聳肩。
卻見廖珚隻是稍作思考一般，便站起身來，臉上幾分無奈幾分淡然，於滿座賓客中冷聲道：
“無妨。”
言罷，她便於眾目睽睽下緩緩走至林栩身邊，擡眼看了看她，從架子上拿起行禮所用的篦子，神情逐漸坦然。
“我與林小姐本就是是同窗好友，關係又十分親近，既然有突發情況，那便由我來做這讚者，繼續接下來的流程吧。”
先有三皇子厚禮相贈，又有坤柔郡主親自做及笄禮的讚者
有些命婦瞧在眼裡，卻是坐也坐不住了。
今日本來不過是受了高氏的再三邀請才收了請帖來這林府小坐的，原本隻想著左右林甫同為朝廷官員，權當憑著往日交情給幾分麵子走動便是。
可怎的這林甫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今日女兒及笄，卻是連滿朝如今最得勢的兩個人都請動了？
一時間，眾人不禁麵麵相覷。
而高宥儀站在旁邊瞧得分明，此時卻是高興壞了。她心裡方纔的愧疚都快要堆滿了，本來還在發愁栩兒的及笄禮怎麼辦，如今卻又迎刃而解了！甚至還比之前的人選好一百倍！
這可是端和長公主的唯一女兒，八歲就封了郡主的坤柔郡主啊！能讓坤柔郡主來當讚者，栩兒這是多麼的有福氣！
於是，楊氏片刻不敢歇，生怕廖珚反悔，忙不疊地輕聲吩咐弦樂頌聲等一概如常繼續，神情格外舒展洋溢。
她本來還因為姚家人適才的風波而自責不已，如今不過須臾，形勢竟陡然逆轉。
畢竟栩兒如今已是自己的女兒，栩兒高興她便高興，栩兒得意她便得意，反正這是栩兒人生隻此一次的成人禮，一切儘歡儘興便好！
台下人眼風交替不休，台上之人卻得依著習俗將整個流程順完。
林栩正了神色，二加發釵，向楊氏等一眾賓客行完拜禮後，便又緊接著被竹苓等一眾婢子簇擁著去東房換了套淺桃色大袖禮服，頭戴金釵。
有了先前的差池，如今府內的侍從們自然無比仔細，確保一切無錯漏。
待折返後，坤柔郡主又替林栩將發間那支彩燕攢珠金釵取下，楊氏嘴角含笑，從一旁的有司手中接過一捧沉甸甸的嵌紅寶珠翡玉簪鏤空金冠為林栩戴上。
她與楊氏互揖見了禮，又回東房換過最後一套華美無比，流光溢彩的廣袖禮服，在一麵祝禱頌辭聲中肅然朝著皇城北方行跪禮。
先拜皇庭，再拜雙親。
曆經完三加三拜之後，便基本算是禮成了。
唯獨剩下取字這一環節。
也是林栩心底裡最怕的環節
她一直都記得，前世裡，自己因為刁蠻的性子與擔任正賓的二舅母鬨了不愉快，隻匆匆行過禮後，舅母胡氏便帶著自己的女兒坐馬車趕回荷城。
禮還未完，正賓便被氣走了，任誰家發生都是天大的笑話，傳出去便更是顏麵無存。
那時，林甫隻顧得與滿堂的賓客們致歉周旋，齊氏又在一旁假意安撫實則添油加醋，她一個人賭氣，便趁亂跑出府外，直至天黑也未曾回來。
待一眾家丁終於找到她時，林甫難得地動了氣。他大掌重重一拍，將那張早已寫好為她取的小字的紅紙箋扔在桌子上。
“虧我還想給你取字‘卿柔’，你且看看自己，到底哪裡沾得上端柔持重半分了？我看這小字不取也罷，總歸是毫無大家閨秀的樣子，便等著往後你許了夫家再說吧！”
雖然沒過多久她便真的許了夫家，但後來周惟衎也隻喚她栩兒，身邊再親近些的人，有時也會直接以疊字栩栩喚她，除此之外，也再沒有想過要取彆的名字。
如今，她瞄到父親手中赫然捏著一張精緻的紅紙箋，心底卻勾起幾分思緒。
春風霧夢，花雨嬌柔。
憐我憐卿識君心，倚闌靜聽風月。
那是從前父親對她的滿心期盼與希冀。
前世曾被嗬斥行徑不配這小字佳許，那重活一回的她，如今又做到了麼？
這樣想著，卻見林甫於眾位賓客麵前悠悠站起身，將那張紙箋開啟，又滿目感慨地望了她一眼，方篤定道：
“於吉日吉時幸得小女初成，如今禮儀既備，為父滿心感懷，賜字綽言以定爾祥。願爾先意希旨，蘭薰桂馥，羽儀此生。”